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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世界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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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racter Introdu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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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天池
1990年出生,湖南人
本科和碩士畢業于中南大學
博士畢業于美國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
我理解大家說“勵志”,
是想表達一種正能量。
但我更希望,
自己首先被看作一個“人”,
一個追求自己價值和興趣的普通人,
而不是一個“身殘志堅”的符號。
我的努力,
不是為了證明“殘障人士也能行”,
因為這本就應該是常態。
——莫天池
第一次和天池見面,是在2017年,當時他在長沙新東方備考托福,我們還給他頒發了獎學金。
后來在2018年,我帶著團隊前往美國探訪名校,其中一站便是紐約州立大學,我特意約了天池見面。彼時的他,還未褪去初到新環境的新鮮勁兒,除了對學校的一切都充滿好奇,還興致勃勃地給我們分享了他在紐約各大博物館、藝術館的所見所聞。
7 年之后,我在朋友圈刷到了他的動態:美國高校畢業季的狂歡氛圍里,他坐在輪椅上,穿著深灰色的博士服,咧著嘴和同學們、教授們合影。我當即給天池發去對話邀約,想聽聽他在美國這幾年的感受,也想看看這個7年未見的小伙子,如今是不是有了不一樣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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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的博士畢業典禮
01 痛苦并快樂的日子
“周老師好!” 天池如約出現在鏡頭前,畫面里的他,看起來比7年前見面時憔悴了不少。
我知道,在美國讀博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對天池來說,身體帶來的困難讓這條路更顯崎嶇。因出生時的醫療事故,天池從小就患有腦癱,說話會不太清晰,行動需要輪椅代步,2016年后每只手僅有一根手指可以操作鍵盤,另外幾根手指則以特定的狀態蜷縮著。
“天池,好久不見,你瘦了不少啊。”
“謝謝周老師關心!讀博確實特別消耗我的身體,還好現在終于畢業了,哈哈。” 天池笑著說道,語氣里帶著幾分他特有的幽默和樂觀,和我最初認識他時一模一樣。“誰能想到,真正讀了博才是挑戰的開始,突然覺得以前吃的那些苦,都不算什么了。” 說這話時,他臉上帶著種 “總算熬出了頭,可得好好說道說道” 的勁兒。
2017年,天池在經過漫長而痛苦的備考之后,終于以113分的托福成績和329分的GRE成績,申請到了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計算機博士全額獎學金。
在這之前,他為了求學已經吃了不少苦:因為身體的不便,從小到大,他總要比別人多付出兩三倍的時間來學習;到了備考托福、GRE 的時候,他每天單在聽力上就要花 5 個小時做聽抄,后來因為長時間戴耳機,耳朵出現了炎癥,甚至脫皮、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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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為天池喂藥
“但這些都是身體上的苦,讀博的苦可是精神上的重壓,過去這幾年,我無數次想過放棄。” 莫天池解釋說,“高考是有標準答案的,是一件只要努力了就能看到結果的事。但讀博不一樣,如果把人類所有的知識比作一個圓,讀博就是在這個圓上找到一個小點,然后不斷往外拓展,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是對是錯。”
在學術研究中,試錯是必要而又代價高昂的一環,實驗得不到預期的結果,對誰來說這都會是不小的打擊,但放在天池身上,打擊則來的尤為沉重。“客觀來說,我的試錯成本要比別人大得多,同樣的一個實驗,我要比別人多花五六倍的時間才能完成,所以一旦需要推倒重來,真的會讓我特別崩潰。”
02 另一個視角的教育公平
無障礙關懷,是和天池聊天時一定會聊到的話題,這也是他留學美國這段經歷中,感觸頗深的部分。和就讀于雪城大學的張煒軍同學一樣,天池在學校的學習生活中,也體驗到了美國的無障礙設施與合理便利支持:除了便于出行的滑軌、坡道等基礎設施,學校還專門為天池改裝了一間無障礙公寓供他居住,一切以人為本。
除了這些硬性設施,美國社會的整體氛圍也鼓勵有需要的人群主動提出需求,并通過制度來解決問題。比如在算法和機器學習這兩門課上,因為天池書寫困難,他可以向學校的學生無障礙支持中心申請筆記員幫忙抄筆記,支持中心會承擔這筆勞務費用,天池不需要為此額外付費;甚至在對所有人都公平的期末考試上,學校也會因為天池書寫困難而特意為他延長考試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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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最后一次乘坐學校無障礙車,和司機Maria的合影
也正是這一點,讓天池在一次次 “放棄還是堅持” 的掙扎中重拾信心,走出了自我懷疑的陰影,也解放了他長久以來的自我逼迫。
的確,我們看到的天池,無疑是優秀的——
“1950年,畢竟不是1895年。時代不同,情況變了。”
從小到大,他在學習上從未讓父母操過心,初中保送湖南師大附中,高考以 604 分考入中南大學軟件工程專業;
本科期間,他每天學習超過 12 小時,完成了 3 個科研項目,還在國家級核心期刊發表了論文,2013 年獲得 “中國計算機學會優秀大學生” 稱號;
后來又以專業第一的成績保送中南大學軟件學院攻讀碩士研究生,再到現在拿到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響當當的計算機博士學位。
—— 這其中的任何一項學業成就,都足以讓人為他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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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 年獲得 “中國計算機學會優秀大學生” 稱號
但只有莫天池自己知道,所有這些所謂的 “學業成就” 背后,是一場長達十幾年的自我逼迫——
一直以來,他都希望自己能變得足夠優秀,但因為身體的各種不便,這條路對天池來說異常難走。可他沒有半點松懈,反而對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逼迫自己寫得更快,好能在同樣兩個半小時的時間里完成考試;
逼迫自己放棄最喜歡的文科,因為知道高考時肯定寫不完試卷;
逼迫自己在選專業時選擇計算機,而非自己更傾向的生物、化學,因為“以自己的條件,應該解剖不了小白鼠,做實驗的時候如果起火了,我跑都跑不掉。”
回憶起曾經的來時路,明明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但如今說起來的時候,天池還是笑出了聲。“但在美國求學的經歷,讓我知道,原來我不必那么苛待自己。” 天池開完玩笑,又回歸了正經的交談。
在他的表述中,美國的無障礙關懷支持,讓長期處于自我逼迫狀態下的他有了釋懷,他終于明白,當無障礙關懷的支持能夠補足他和別人的差異時,他也可以和別人一樣站在同樣的起跑線上,靠自己的努力去做人生的選擇。
“我以前也覺得,每個人都應該拼盡全力去彌補自己與他人的差異,這樣才能實現平等,比如殘障人士就必須‘身殘志堅’。不過現在我覺得,接納個人差異,讓每個人都能獲得尊重和適合自己的機會,這才是真正的平等,也是社會應該承擔的責任。”
——在讀完上野千鶴子關于女性主義的書籍后,天池帶著共情寫下了這段話。
“無障礙” 從來不是什么特殊照顧,而是 “合理支持”,就像給近視的人配一副眼鏡,給腿腳不便的人修一條坡道,目的是讓大家都能站在一個相對公平的起點上,讓每個人的努力都能更有效地發揮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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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池的博士答辯上,考慮到天池的身體情況,學校允許其使用AI語音輔助。
真正的教育公平,也不是 “一刀切” 式的統一,不是要求所有人都用完全一樣的方式做事,而是應該尊重差異,提供合理的選項和支持,讓不同條件的人都能展現自己的才華。
我很難想象,他如今攻下博士學位,以及他所達成的那些讓我們贊嘆的成就,竟然都是他無奈妥協下的產物。我也忍不住想,天池的內心藏著多少遺憾,是那些礙于身體條件而未能達成的心愿?甚至,是否在另一個平行世界里,天池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選擇文科,或者能站在生物、化學實驗室里,和同門們一起熬夜做實驗、搞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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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在博物館欣賞畫作
對人文藝術興趣十足
“但現在國內的無障礙支持也越來越完善了。”天池的話把我拉回了現實。
的確如此,正如和張煒軍同學對話時了解到的那樣,現在國內的高考會為殘障學生提供特殊試卷、延長考試時間,無障礙通道和無障礙空間也在逐步搭建與完善。在我們很少留心的細微之處,國家正在慢慢搭建起對殘障人士的體系化支撐。“所以我覺得未來肯定會更好。” 天池說道,語氣里滿是期待。
03 如今,我們還需要勵志嗎?
看著屏幕那頭的天池,我知道這場兩個小時的對話已經太過耗費他的體力,但我還是忍不住問出了最后那個或許會刺痛他的問題:“天池,你的故事,毫無疑問,在很多人眼里是極其勵志的,但我也想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必須承認,即使是我,也曾經被天池在大眾敘事下的 “勵志” 所感染——
他罹患腦癱,生活無法自理,書寫艱難,表達困難,可也正因為這些身體上的困難,天池不斷考學的故事才被更多人知道。所以當他來長沙新東方學托福時,我們第一時間為他免去了學費;當他申請美國高校時,我們也無償幫他申請,并提供了獎學金資助他在美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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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畢業和同學合影
但當各路報道都把他奉作 “身殘志堅” 的代表時,這個 “代表” 本人,又是如何思考的呢?
天池聽完我的問題,微微停頓了一下,“周老師,” 他緩緩說道,聲音里依然帶著他特有的節奏,“我理解大家說‘勵志’,是想表達一種正能量。但我更希望,自己首先被看作一個‘人’,一個追求自己價值和興趣的普通人,而不是一個‘身殘志堅’的符號。我的努力,不是為了證明‘殘障人士也能行’—— 因為這本就應該是常態。”
他的坦誠讓我心頭一震。是的,天池的經歷無疑閃耀著堅韌不拔的光芒,足以照亮和鼓舞無數人。然而,他敏銳地指出了當下 “勵志” 敘事可能存在的陷阱:將個體的奮斗過度符號化,甚至異化為一種“苦難美學”,仿佛只有經歷了非同尋常的磨難并最終成功,才配得上 “勵志” 二字。
這無形中可能忽略了奮斗本身的普適性價值,也忽略了社會應該承擔的、減少這種 “不必要苦難” 的責任。他渴望的,是被平等地視為一個擁有夢想并為之努力的研究者、探索者,而不是一個被 “勵志” 光環定義的 “特殊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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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部分報道當中,“腦癱博士”成為了天池的一個特別符號
時代語境已然發生了變遷。回想起我們那個年代,物質匱乏、信息閉塞,“勵志” 往往與 “生存”“改變命運”“突破階層壁壘” 緊密相連。那時候,一個 “寒門貴子” 的故事,一個 “身殘志堅” 的典范,承載著整個社會對 “人定勝天” 的樸素信仰,是黑暗中極其珍貴的精神燈塔,其核心驅動力是強烈的 “改變” 與 “突圍”。
而今天呢?我們身處一個物質相對豐裕、信息爆炸、選擇多元卻又競爭激烈的時代。年輕人面臨的困境,不再是簡單的 “沒學上” 或 “吃不飽”,而是 “內卷” 帶來的普遍性焦慮、價值感的迷失,以及對未來確定性的渴求與不確定現實之間的巨大張力。
運歲解上人” 的單一 “勵志” 模式,其感召力正在減弱,甚至可能引發逆反 —— 因為它有時顯得過于沉重,甚至被解讀為對系統壓力的合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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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小紅書@永遠有的選
但我們就真的不再需要 “勵志” 了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只是 “勵志” 的內涵需要被重新詮釋,以適應這個時代的脈搏。
天池的經歷,恰恰為我們提供了這種新視角的注腳。他的 “勵志”,不在于他忍受了多少常人難以想象的肉體痛苦(盡管這確實存在且值得尊重),而在于他在面對精神的無垠荒原和未知的學術深海時,那種溫和而持久的堅韌。
“所以,周老師,” 天池在對話的最后,語氣平和而堅定——
“如果我的經歷能讓人看到,即使在身體有限制的情況下,一個人依然可以追求知識、體驗世界、并找到自己的位置,為社會做點事,那我會感到欣慰。但這‘勵志’的落腳點,不該是我的殘障和苦難,而是一個生命對廣闊世界的好奇、對實現自身價值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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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離開美國前發的朋友圈。他曾經說過,于他而言,出國留學是實現自己對世界的好奇和探索。
看著屏幕漸漸暗下,莫天池的話語卻久久在我耳邊回響。是的,我們依然需要 “勵志”,尤其在這個喧囂與壓力并存的時代。但我們需要的,是褪去悲情濾鏡、摒棄成功學焦慮的 “勵志”。
它不再是高不可攀的豐碑,
而是根植于現實土壤的生命力
它不鼓吹個人對抗命運的孤勇,
而珍視在支持網絡中前行的智慧與協作
它最終指向的,不是萬眾矚目的 “人上人”,
而是每個獨特的個體,在接納差異、獲得尊重的前提下,能夠溫和而堅韌地追尋心中所愛,活出屬于自己的、飽滿而真實的人生。
在這個意義上,“勵志” 從未過時,它只是需要被重新理解和講述。而天池的故事,正是這種新時代 “勵志精神” 的生動詮釋 ——一個在認清局限后,依然選擇熱愛并努力前行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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