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警告：古代中國的皇權科幻宣傳

在傳統文化語境下，祥瑞二字等同于某種美好征兆，屬于皇權最鐘愛的宣傳手段之一。無論荒野的白毛野雞，還是中原地上懸河黃的水質變清，都可能被有心之人提煉，強行解釋為從天而降的五彩祥云。

可惜，自然規律往往不以少數人的嘴皮子為轉移。每次祥瑞風波過后，都只剩下難堪的一地雞毛。

信息差與批量生產

古代的幾大祥瑞往往都有現實原型

事實上，許多被古人奉為佳臬的祥瑞，不過是日常生活中的尋常現象。

在經典的《周禮-春官》中，就有關于祥瑞的分門別類：

其中，最高等級的嘉瑞，通常是指麒麟、鳳凰、龜、龍、白虎，這些罕見或索性只是神話傳說的動物。

其次，就是基于天文現象的大瑞，意指空中的日月星辰都變色不掉線。

接著，邊是基于地理形態的上瑞，譬如發現景星、慶云、醴泉、甘露等特殊地標。

繼而，還有回歸生物層面的中瑞，包括赤烏、白雉、白鹿、白鳩等罕見個體。

最后，甚至是在田野花圃中遇到下瑞，如芝草、連理木、嘉禾、一莖九穗。

交通閉塞自然形成大量信息差

這主要是因為古代交通閉塞，大部分人從未離鄉遠行，更不清楚地平線以外的世界有何風景。故而飽受信息差摧殘，很容易被新鮮感、恐懼、迷惑等心態激起莫名感動。

所以，古人通過長期摸索，非常清楚如何批量制造祥瑞：

在動物領域，尋找患有白化病的個體，吹捧為白虎、白鹿和白雉。

在植物領域，通過強化施肥與嫁接技藝，催生出大個靈芝或連理木。

在地理領域，可以提前將碑文刻好后埋入制定區域。又或是故意筑壩，提高單位時間流量，從而讓水看著清澈。

在天文領域，主要靠豐富想象力來扭曲解釋，重點針對晚霞、日食、月食、流星、彗星等矚目景象。

祥瑞的底層邏輯在于好奇+恐懼

王莽的祥瑞套餐

王莽的祥瑞套餐始于越南白雉

公元1年，王莽尚未膨脹為竊國大盜，依然在努力鞏固自己的道德完人形象。當太后下詔封他為安漢公，遙遠的交趾郡就突獻上白雉，暗示王莽就是周公二代，正如《尚書》里的那句：白雉至，周公攝政。

其他郡縣紛紛效仿，劇情安排更為離奇。比如齊郡有石頭從新挖掘的水井里上浮，巴郡則有人在土里挖出石牛，而且皆預刻符命：天告帝符，獻者封侯。

山東的祥瑞石頭自己從水里冒出來

隨后，長安平民造銅匱，里面暗藏“赤帝行璽劉邦傳予黃帝金策書”。夜獻高廟，坐等王莽次日拜受時來個偶遇。至于黃河清、甘露降、發現麒麟等怪事，只能被歷史記錄者安排到靠后位置。

公元9年，王莽架不住各類怪力亂神勸進，宣布建立所謂新朝。可惜，連二世而亡的待遇都沒有撈到，反而讓白雉被攻入長安的綠林軍做成雞湯。

祥瑞沒能保護長安免于綠林軍攻陷

牝雞司晨的石頭

武則天同樣需要祥瑞來為自己驗明正身

公元690年，武則天尚未突破傳統倫理底線，屈居于并不光彩的后宮干政層面。有心者很快看出，未來的女皇急需輿論造勢，為身份轉換塑造吉兆。

于是，有人在河南鄭州的汜水掘出“瑞石”，上面的字符直白且露骨：圣母臨人，永昌帝業！

河南汜水的瑞石 多半為制作者事先埋入

不久，陜西華山亦有動向，被發現一處古老石碑上刻有：大周萬國頌德！

經過一整年的不斷折騰，群臣紛紛上表請武則天改國號，要求她懂得順應天意。若有人膽敢質疑，自有酷吏負責矯正教育。直至這位圣神皇帝宣布退位，華山石碑遭反對方推倒，碎成三塊充當豬圈護欄。

華山的祥瑞石碑后來被農夫拿去加固豬圈

宋真宗不堪天書騷擾

宋真宗與他的祥瑞靈芝

公元1008年，宋真宗因澶淵之盟簽訂而免于外患干擾。隨即欲借天命鞏固自身權威，讓手下炮制出虛偽肉麻的“天書三降”風波。

第一次是降落在宮城承天門屋脊，黃帛上寫有：趙受命，興于宋，付于恒！

第二次是降落在泰山醴泉亭，同樣寫著：帝奉天命，封禪泰山！

第三次是降落在河中府寶鼎縣，只有區區一句：恭謝天地！

宋真宗“不堪其擾”，親赴泰山封禪，收獲各地敬獻來的彩色靈芝、詭異嘉禾與麒麟怪獸。

這出鬧劇前后長達10年，到皇帝駕崩為止才宣告停歇，所謂的靈芝仙草多半是染色生成。

為表現謙虛宋真宗讓天書分三次降臨

嘉靖帝被鳥偷襲

嘉靖皇帝一直沉迷煉丹修仙

公元16世紀，嘉靖帝沉迷于裝神弄鬼的修仙之術，企圖借神秘主義強化自己的至尊地位。

于是，老家湖北的地方官上報，宣稱有青龍出沒于梁子湖。而且迅速調配畫工到現場臨摹，呈遞到京師充當祥瑞物證。可惜，今人解讀這則怪談，總是優先想到國產保護動物--揚子鱷。

所謂青龍其實就是湖里的揚子鱷

稍后，廣東地方官上呈所謂“白燕”。豈料刷上去的油漆沒干，飛起來卡粉落在嘉靖臉上，險些釀成重大事故。幸虧奸臣嚴嵩打圓場，謊稱燕子掉毛是仰慕嘉靖修仙羽化，從而將風波平息下去。

當然，這些祥瑞的刻意程度過高，絲毫沒能緩解大明朝的內憂外患。更沒有在宮女暴走時，保護皇帝免遭窒息痛苦。

白燕子掉毛險些讓嘉靖皇帝下不來臺

尷尬尾聲

雍正皇帝也曾對彩云祥瑞很有期待

隨著時代發展，統治者對祥瑞的要求越來越高，不希望是那些容易被看穿的現實動植物。因此，清朝時期的雍正皇帝，往往只能接到外省有五彩祥云報告。當有知縣堅持自己沒有看到，還被他親自批判為不體朕心的小臣，可見當時心情有多焦躁。

更為諷刺的是，類似鬧劇竟被隔代延續至20世紀。袁世凱稱帝前，曾派人到北京天壇釋放火鳳凰煙花。后來執意搞復辟的張勛，也在動手前登報宣稱徐州有麒麟狀怪云。當然，這些心虛表演沒有任何成效，甚至不為尖銳批判者所重視。

袁世凱稱帝前也要放煙花模仿祥瑞

時至今日，若還有人指著天邊的云彩碰瓷祥瑞，多半會被觀者視為低端傻X。與此同時，另一波人轉換思路，為祥瑞情緒披上科學外衣。動輒宣布外星仙人來地球開啟靈性時代，言必稱氣候災害是主導降水線北移的復興征兆。

或許祥瑞從不屬于天空、大地或任何動植物，只存在于復雜人心深處的古老頑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