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1月23日上午,本溪鋼鐵公司汽車運輸二隊原本出車的時間也已經過了,但是該隊的二十八輛嶄新的解放CA10卡車依然懶洋洋地停在車庫里。原因是運輸隊鍋爐房的吸水管出了故障,水吸不上來,導致卡車發動機里的機油因為無法得到熱水的助溶而凝固,車頭水箱也因得不到熱水而導致二十八輛卡車集體無法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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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維護解放CA10卡車的運輸隊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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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CA10卡車
這是一起嚴重的生產事故,無法出車的司機師傅們跳著腳破口大罵,“哪個王-八-羔-子干這種缺德到家的事情,生娃沒屁-眼的玩意兒!”
鍋爐工丁秉雙聞訊而來,還沒等大家把情況介紹完就一拍胸脯道:“好辦,這毛病我知道,我這就下去修,八成是水井里的吸水管和水龍頭分家了。”說罷,他就脫掉外衣準備往水井里頭下。
“丁師傅,井里頭可涼。”
“涼?矯情,你怕涼我怕涼活誰干?”
丁秉雙這話讓在場眾人肅然起敬,在眾人期望和敬佩的目光中,丁秉雙下到水井里,在冰冷刺骨的井水中找到了脫落的水龍頭并一直堅持將新的水龍頭安在水管上才上來,前后耗時半個多小時,上來的時候整個人被凍得瑟瑟發抖、嘴唇都已經發青發紫了。
在場的司機師傅們無不為丁秉雙這種不畏艱難,舍己為公的精神所深深感動,在丁秉雙從水井里露t頭的時候,眾人頓時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將丁秉雙從水井里弄了出來,一個司機師傅迅速脫下自己的棉大衣給丁秉雙披上——
“還真被我說中了,就是吸水管和水龍頭分家了,八個螺絲扣脫了三個。”
但目睹這一幕,后來聞訊趕來的鍋爐工王亮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因為原來的這個水龍頭是他親手安裝的,當時的安裝過程他記憶猶新,八扣螺絲他全都上滿了,非常牢固,根本不可能自行脫落。
為此,王亮云仔細檢查了丁秉雙拿出井的舊水龍頭,分明八個螺絲扣都完整無損,丁秉雙為什么要說脫了三個扣呢?
此外,由于這個水龍頭是自己親手裝的,如果不把問題查清楚,那么破壞生產的罪名會扣到自己的頭上,這口“大鍋”自己可背不起。于是,王亮云來到本鋼保衛處,將自己的懷疑原原本本地匯報了一遍,要求保衛處對此事進行調查。
兩天后的星期天,本鋼保衛處召集汽車二隊全體干部職工對鍋爐房水龍頭脫落造成二十八輛卡車集體趴窩這一重大生產事故的原因進行民主討論,主持討論會的有汽車二隊黨支部書記李云堂和本鋼保衛處二科的鞏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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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 本溪鋼鐵廠一角
當大家陸續找位置坐下后,李云堂將那個脫落的水龍頭讓大家傳看,在確定每個人都看過后,李支書提出第一個問題:“這起事故是人為的?還是因為螺絲自然脫扣造成的?”
下面出現一片小聲交頭接耳的低語后,丁秉雙第一個發言:“我認為這次事故是由于水龍頭自然脫落引起的,水有坐力,有轉力,水龍頭要么是被水的坐力坐掉的,要么是被水的轉力轉掉的。”
坐在丁秉雙邊上的鍋爐工管運強當即站起來提出反對:“我反對,水龍頭是1958年11月底新安裝的,到現在還不到兩個月,水的坐力又不大,怎么會脫扣呢,我的看法是人為破壞,不是自然脫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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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 鍋爐工
工人張連寶立即表示贊成:“是啊,水龍頭上的八扣螺絲都完整無損,怎么能說是脫扣呢?”
工人何士奎接著說:“肯定不能脫扣!王師傅(指王亮云)安裝水龍頭的時候我就在他邊上,看著他安裝的,裝好后我又幫著檢查了一遍,八扣螺絲都擰得緊緊的,筆直的兩寸直徑的水管子又能有多大的轉力,有轉力也沒法把水龍頭擰掉!”
老工人王昌富笑著說:“能不能自然脫落,丁師傅(指丁秉雙)最有經驗,還是請老丁師傅再和大家講一講吧。”
這一說讓丁秉雙漲紅了臉,瞠目結舌地憋了半天才說出這么一句:“我也覺得很奇怪,我干鍋爐工十年了,一次也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我認為不用麻纏也不能掉,我們在安裝管子的時候用了麻又用來黃干油,怎么能掉呢?我看這是人為的,不是自然脫落。”
“那么這起事故確定是人為的,沒有不同意見了吧?”李云堂掃了一眼眾人,又看了看鞏科長后提出第二個問題:“這事是一個人干的還是幾個人干的?”
“科室干部,司機,裝卸工這些外行都沒有條件干,鍋爐房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當天有條件干的只有三個人,我,丁師傅和金貴。”王亮云直截了當的說道。
丁秉雙急了:“你說究竟是誰干的?我看不是一個人干的,一個人干沒有放哨的不行,一個人干工具也拿不了,再說——”
“我請問老丁,你說破壞水龍頭需要什么工具?”王亮云問道。
“不用鐵錘砸的話卸不掉。”
“有一把十八寸的管鉗子干得了干不了?”鍋爐工張連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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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描繪全國勞模——鞍鋼老英雄孟泰的美術作品中孟泰扛著的就是一把18寸管鉗
“嗯——干得了,干得了……一個人——一個人也能干得了。”丁秉雙紅著臉連連點頭。
李支書這時又提出了第三個問題:“既然是一個人干的,那么這個人是誰?”
王亮云道:“當晚值班時我和金貴還有司機任廣輝在玩牌,三缺一,誰也沒出鍋爐房,只有丁師傅出去過。”
丁秉雙頓時跳了起來,指著王亮云道:“你別血口噴人,我沒干!”
“當晚鍋爐房里四個人,只有你出去過,不是你是誰?”
“那次我才出去了一刻鐘,算時間不夠破壞啊。”
“那你當天下午在干嘛?當時我和金貴都不在,鍋爐房里只有你一個在值班,我們晚飯前才回來的,這一下午你都干什么了?”
“出事的時候,還沒人告訴你情況,你怎么就知道是水龍頭和吸水管分家了?”
丁秉雙此時耳朵通紅,鼻尖冒汗,臉上寫滿了不安。
這時,司機任廣輝開口了:“老丁啊,我看這事就是你干的,很顯然嘛,還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丁秉雙,一人做事一人當,也算你是條漢子,再頑抗下去對你可沒好處。”這時,一直沒說話的鞏科長開口了。
“好吧,事到如今也是瞞不住了。”丁秉雙此時看樣子也是破罐子破摔了,開始敘述他的犯罪經過:
“1月22日下午兩點四十分上班,屋里只有我一個人,我換上三天前就準備好了的作業服,帶著兩米多長的繩子和一把十八寸的管鉗子,把水龍頭卸掉了四、五扣,但我沒想到第二天整個水龍頭會掉下來。當時我想,如果被人發現就說來緊管子的。”
“你為什么要搞破壞?!”在場眾人集體紅溫,齊聲憤怒質問丁秉雙。
“因為我的工資低,我本是修理工,我不想燒鍋爐!”
“你還在說假話!”王亮云憤怒地一拍桌子指著丁秉雙的鼻子說:“去年一次和你喝酒,你喝多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你舅舅在肅反運動中被政府槍斃,你要為你舅舅報仇,你想怎么報法?講一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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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 肅反運動
“那,那是我喝醉了亂說的!”
“那你經常跟我們講現在的社會還不如偽滿時候,也是喝醉了亂說的嗎?”
“我——我——”
原來,丁秉雙在解放前依仗著地主惡霸出身的舅舅在村里作威作福,仗勢欺人,再加上他家中行四,所以當地人給他起了“丁四虎”的外號。解放后,丁家魚肉百姓搜刮的不義之財被人民政府沒收,土地被分給原來的佃農,丁秉雙再也當不成作威作福的“丁四少爺”,因此對人民政府抱有仇視態度,但情勢比人強,他不敢宣之于口。
1957年,丁秉雙的舅舅在偽滿洲國時期犯下的人命血債被人揭發,當時還是肅反運動時期,經本溪市公安局查實無誤后將之槍決。由于丁秉雙自小和舅舅關系極好,在得知舅舅被槍斃后決心為舅舅報仇,但不敢明著殺人放火,而是選擇暗中搞破壞。
“你既然已經破壞了,為什么還要裝得那樣積極修理?”
“我怕有人懷疑我,而且這樣既能掩飾自己,又能栽贓給王亮云和何士奎。”
“那你為什么不挑一個更重要的機器破壞呢?”
“我打算好了,一步一步來,如果這次沒被發現我就主動申請調包頭去,在新的工作崗位別人不知道我的底細,我就要把大量成品變成廢品,破壞鍋爐,破壞馬達,破壞汽車,破壞出一塊錢的東西就出一塊錢的氣,破壞兩塊錢的就出兩塊錢的氣,一直破壞到一萬塊錢,大抵就能抵我舅舅的性命了,這樣我就算為我舅舅報仇了。”
最終,丁秉雙因反革命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參考資料:春風文藝出版社《衛士凱歌》下冊,P154~159頁《假惺惺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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