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聊兩漢：漢代的“狙擊步槍”——弩

1972年的春天，甘肅武威的城郊，一群考古隊員正在清理一座西漢古墓。

泥土一層層被撥開，一件泛著青綠色銹跡的金屬器物，慢慢露出了輪廓。

它看起來像個小型機械構件，有卡槽、有扳機，還有刻著細密紋路的"小方塊"。

考古隊員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來，擦掉表面的浮土——這竟是一具保存完好的漢代弩機。

后來，這具弩機被送到甘肅省博物館，經過專家修復，人們才發現：兩千多年前的漢代，竟然造出了如此精密的"冷兵器黑科技"。

這具武威漢墓弩機，長15.3厘米，寬5.5厘米，重僅850克，卻能承受3石（漢代1石約30公斤）的拉力。

更讓人驚嘆的是，弩機上的"望山"（相當于現代槍械的瞄準器），還刻著5道刻度，每道刻度間距0.5厘米。

這意味著，漢代的士兵在射箭時，已經能根據目標的遠近，調整瞄準角度——這比歐洲出現帶刻度的瞄準裝置，早了一千多年。

今天，我們就從這具弩機說起，聊聊漢代的弩。

要講漢弩，得先搞清楚一個問題：弩和弓，到底有什么不一樣？

很多人覺得，弩就是"裝了扳機的弓"，其實不然。

弓的發射，全靠手臂的力量：拉弓時，手臂要一直用力，直到松手的瞬間；而且，拉弓的同時還要瞄準，手一抖就會射偏。

但弩不一樣。

弩有專門的"弩臂"（一根帶槽的木頭），弓片裝在弩臂的前端；還有"弩機"（就是武威漢墓出土的那種機械構件），裝在弩臂的后端。

拉弓時，士兵可以把弓弦拉到弩機的"牙"（一個帶卡槽的零件）上，用"懸刀"（扳機）卡住，這樣就算松開手，弓弦也不會彈回去。

瞄準的時候，士兵不用再用力拉弓，只要盯著"望山"，對準目標，輕輕扣動懸刀就行。

這種"延時發射"的設計，是弩和弓最大的區別，也是它的"革命性"所在。

對士兵來說，這意味著更低的訓練成本：弓需要長期練習才能掌握力度和瞄準，而弩只要學會上弦、扣扳機，很快就能上手。

對軍隊來說，這意味著更強的戰斗力：一排弩手可以輪流上弦、發射，形成"箭雨"，就算是新兵，也能給敵人造成密集殺傷。

漢代的弩，不是只有一種，而是分了好幾個等級，最常見的就是"臂張弩"和"大黃弩"。

先說說"臂張弩"。

顧名思義，"臂張弩"就是用手臂的力量就能拉開的弩。

它的拉力一般在3石到5石之間（約90公斤到150公斤），弩臂長度大多在1米左右，箭長約60厘米。

這種弩輕便靈活，適合步兵攜帶，也能裝備給騎兵，是漢代軍隊的"標配武器"。

《居延漢簡》里有一段記錄，說的是漢代邊防士兵的日常訓練："士吏王褒，臂張弩射，十發七中，中皆著甲。"

意思是，士兵王褒用臂張弩射箭，射了十發，中了七發，而且每一發都射穿了鎧甲。

這足以說明，臂張弩不僅射程遠，穿透力也很強——要知道，漢代的鎧甲是鐵制的，能射穿鐵甲，可見臂張弩的威力。

比臂張弩更厲害的，是"大黃弩"。

"大黃弩"這個名字，在《漢書》里經常出現，比如"李陵將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與單于戰，斬首數千級。單于召左右地兵八萬余騎攻陵。陵搏戰攻之，千弩俱發，應弦而倒。虜還走上山，漢軍追擊，殺數千人。"

這里說的"千弩俱發"，用的就是大黃弩。

為什么叫"大黃"？

專家推測，可能是因為這種弩的弓片，是用"黃楊木"做的——黃楊木質地堅硬，彈性好，適合做重型弩的弓片；也可能是因為它的威力像"大黃"（一種中藥，有強效），所以得名。

大黃弩的拉力，比臂張弩大得多，一般在10石以上（約300公斤），最重的能達到20石（約600公斤）。

這么大的拉力，靠手臂根本拉不開，所以士兵需要用"蹶張"的方式上弦。

就是把弩臂放在地上，一只腳踩住弩臂前端的"蹬"，雙手抓住弓弦，用力往上拉，直到把弓弦卡進弩機的"牙"里。

有些特別重的大黃弩，甚至需要兩個士兵配合：一個人踩著弩臂，另一個人拉弓弦。

大黃弩的弩臂更長，一般在1.5米到2米之間，箭也更粗更長，箭桿是用堅硬的柘木做的，箭鏃是鐵制的三棱鏃，鋒利無比。

它的有效射程，能達到300步（漢代1步約1.4米，300步就是420米），最大射程甚至能到500米。

這個射程，在冷兵器時代，幾乎是"遠程狙擊"的級別。

更可怕的是它的穿透力。

1986年，河南洛陽出土了一件漢代的鐵鎧甲，專家用復原的大黃弩測試，發現弩箭能輕松射穿3毫米厚的鐵甲，而且箭鏃能從鎧甲的一面穿進去，從另一面露出來。

除了臂張弩和大黃弩，漢代還有一些特殊類型的弩，比如"連弩"。

連弩就是能連續發射的弩，有點像現代的機關槍。

《史記·秦始皇本紀》里說，秦始皇陵里"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藏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

這里的"機弩矢"，可能就是連弩，漢代的連弩，比秦始皇時期的更先進。

現在，我們再回到武威漢墓出土的那具弩機，看看它的結構有多精密。

這具弩機雖然小，卻包含了四個關鍵部件：牙、望山、懸刀、牛。

"牙"是一個帶兩個卡槽的零件，用來卡住弓弦——拉弦的時候，把弓弦卡進牙的卡槽里，牙就會被"牛"（一個小銅柱）頂住，不會松動。

"望山"是弩機上方的"小方塊"，也就是瞄準器，上面的刻度能幫助士兵調整瞄準角度，提高精度。

"懸刀"就是扳機，裝在弩機的下方，士兵扣動懸刀，懸刀會推動"牛"，讓"牛"離開"牙"，牙失去支撐，就會往下轉，弓弦瞬間彈出去，把箭射向目標。

這個結構看似簡單，卻包含了"杠桿原理"和"機械制動"的思想，是漢代機械制造水平的巔峰。

更讓人驚嘆的是，漢代的弩機，竟然實現了"標準化生產"。

考古人員在不同地方出土的漢代弩機，比如陜西的、河南的、甘肅的，尺寸和結構幾乎一模一樣，零件可以互相替換。

比如，把武威漢墓弩機的"懸刀"，裝到西安出土的弩機上，照樣能正常使用。

這說明，漢代有專門的"工官"（負責制造兵器的官方機構），比如長安的"考工令"，制定了統一的弩機生產標準，每個零件的尺寸、重量、材質，都有嚴格的規定。

而且，漢代的工匠還掌握了"淬火技術"——把青銅弩機加熱到一定溫度，再迅速放入水中冷卻，讓青銅的硬度和韌性大大提高。

測試顯示，武威漢墓弩機的青銅硬度，達到了HB250（布氏硬度），和現代的低碳鋼差不多，能承受反復的拉力和撞擊，不容易損壞。

那么，如此厲害的漢弩，為什么后來會失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