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驍 一個演員的背面

王驍有一個儀式，每次殺青他都會發一張角色的背影照，取角色名字中的一個字，再加上一個“殺”。

這個習慣開始于《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最初是因為他“羞于有正面照”，“也是告知為數不多的活粉們一聲，這個工作結束了。”一次兩次三次，偶然的行為慢慢變成了主動的選擇。“你看一個人的背影好像才真實，或者說是另外一種真實。”他說，“你總有過看誰的背影遠去的時候，會考慮那個人在那一瞬間想什么，當一個人坐在那兒沒說話，你看著ta的背影的時候，也會想ta是在玩手機，想一件后悔的事兒，還是在計劃下禮拜干什么？”背影總能提供一種開放性敘事，允許觀看者投射自己的情感，也給視線兩端的人都多一點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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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有留戀過的角色，但王驍堅持“不說”。私下里，他會通過傾訴來消化角色帶來的情感波動，把自己從中打撈起。“其實我會跟不少人說，我求生欲望還挺強的，當然不希望自己陷在里頭，所以我希望把它給吐出來。”他發現，需要的傾訴對象的多少，某種程度上正反映了角色進入他內心的深度。但傾訴并非為了尋求答案，只是將那個人釋放。“我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但它還是會間或發生著。”王驍說。一方面，他討厭被這種無助感磋磨，“沒有人能幫助你這事兒，你跑個步可以，但跑完10公里洗完澡緩過來，那感覺又來了，或許……生活是最好的消磨方式。”另一方面，他又珍惜這種擠壓感，“作為演員，如果還能碰到這樣的事，我會覺著我還有這方面感知，挺好的。”就照單全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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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流”“接地氣”“無痕跡”，王驍說，他很珍惜有觀眾用這些褒義詞形容他的表演，但要警惕自己有意無意被這些詞困住，讓表演失去了本能和自發性。“我更希望他們沒看到這些，或者說更希望不去分析這些……因為你馬上就容易想多，觀眾的反饋其實到我這兒應該是切斷式的，它不能形成一個你來我往的狀態。”他選擇不去回想哪場戲為何打動觀眾，也不去深入解構自己扮演過的角色，“我覺得演員喜歡自己哪個角色、哪段表演可能沒那么重要，觀眾看到的感受比較重要。”王驍與角色的故事總在“背影殺”中結束，角色與觀眾的故事卻在此刻展開——那個沉默背對著他們的人，總會自己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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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訪中，王驍總會提起“年紀大了”這件事。人到中年意味著什么？對他而言，或許意味著喜歡的東西慢慢變少，身體不如以前抗造，性情中的銳角長出了圓頭，也意味著想要讓工作更持久，生活更健康，必須建立新的動態保護機制。

最近幾年，王驍給自己做了一系列降階：飲酒量減少了90%以上，激烈的拳擊運動頻率降低，以及最重要的——睡覺，成了一項需要嚴格管理的項目。王驍說，他天生不是一個專注力很強的人，心緒比較雜也比較多，所以“睡前絕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堅決不琢磨，必須控制”。目前看來，睡眠補足計劃是十分奏效的。王驍總結，除了要不羞于明確地告訴自己“安然入睡就是一天的勝利”，也要相信很多能力是可以練出來的，“肌肉都可以越練越強，那么精神層面的東西，為什么就不能練？”減少拳擊運動后，王驍開始規律練習網球。打了一年多的他最近進入了技術的“瓶頸期”，解決辦法是和老師一起重新打磨基本功。時間是很好的教練，讓他明白突破瓶頸往往不是依靠刁鉆的東西，而是最基本的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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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體兩面，在表演上，年齡增長對王驍卻意味著解放，因為“活到一定歲數就敢去嘗試了”。他接下了《低智商犯罪》《除惡》《奉陪到底》，一個看似被巧合推著走的警察、一個令人唏噓的所謂反派、一個與大部分人的生活存在距離感的執行法官，全是沒演過的。王驍走進角色的基本練習是“想象”。“演員其實是個大腦工作，我們也不會拿著槍對著鏡子在那天天練‘說不說！’”從拿到劇本到殺青，他腦內的想象會一直循環。演員們常說：“不怕拍1.0（一頁紙的戲），怕拍0.1（十分之一頁的戲）”，因為簡單的戲更需要演員把它復雜化。那種復雜化不是炫技，而是必要的“滋養”，“你得讓自己找點料、找點肥，培養一下，得讓它長起來”。最后的關鍵卻是“把這些東西給拋下”。這很像是一個“接、化、發”的過程——深刻想象，輕巧落地，看似最需要技巧的表演，最終也回歸到了某種“基本練習”：如同運動員將揮拍重復成肌肉記憶，他也將角色的血肉反復想象，直到不需靠刁鉆取勝，而是讓角色從他身體里，自然而然地活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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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驍最近開始嘗試一種新的表演方式，或許這會成為他未來的另一種工作路徑：不再做任何準備，全靠現場的即興反應。這要求一種絕對的“空白狀態”——即便只是晚飯時在腦中閃過一個畫面、過了一遍戲，在他看來都算是一種“準備”。而他想要的，是連這種下意識的“過一下”都摒棄，化學反應就發生在開拍的那一刻。這對于一個習慣用大腦“想象”的演員來說，是一次有難度的自我改革。目前看來，這過程是讓他著迷的：“是未知的、是探索、是冒險，很緊張，很興奮。”但他又必須高度專注，在正式開拍的瞬間收住所有思緒的毛邊，將自己全部交付，因為“這個情景只能來一遍”。

而這顆改變的種子，其實是在他和他人交流過程中種下的，也算來自別人的建議。金牛座的王驍說，自己本來不是特別聽勸的人。“但隨著年紀的增長，我不得不去多多聽聽身邊人的勸。”年輕時誰都愛杠上幾句，但現在他更愿意先聽聽，思考對方說得對不對，“盡量不去武斷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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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另一方面，他卻顯得格外固執，甚至對自己“說話不算數”，那就是對角色的“貪”。明明下定決心要休息，可一看到喜歡的劇本和角色就“撓心撓肺”，“舍不得，就想去試一下，要不然就不行。”家里人都熟知他的習性，只好用“那拍完再歇吧”幫他松綁。面前的金牛座苦笑著承認：“我在這方面很貪的。”或許吧，休息必須建立在物理隔絕之上。“得長達月計，咬著牙不看劇本，看了就完了”，否則只要看上一眼，“你就感覺來了一人，就在你腦子里頭，這多討厭。”

如果你在某個周日偶遇王驍，大概率會看到他正沉浸在一種巨大的、專注的快樂里——吃甜品。這源于一場胃病后的控糖令。嚴格執行兩個月后，他體會到了身體變得輕盈的好處，但也決計無法忍受一輩子不吃甜食的“酷刑”。于是，一場有趣的妥協誕生了：一周斷糖六天，周日狂歡。六天的自律帶來秩序感和掌控感，一天放縱帶來純粹的滿足感，愉悅雙重。“我就盼著每周日來，比如明天早上我要吃什么，現在都已經想好了！”他最近吃到了一款很不錯的燕麥蛋糕，此刻興致勃勃地規劃：“通常是早上起來就干掉兩三塊蛋糕，吃完你的血糖必然就上來了，你就找地方靠一會兒。下午運動完再吃點兒，晚上如果再吃個巧克力，這一天就太美好了。”他做依靠門框狀，復刻了緊繃的自己真正的放肆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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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有可能，你會看到他突然從咖啡桌邊站起來，拿著手機舉向天花板，虔誠地聽歌識曲。音樂在王驍的生活中無處不在，他將音樂描述為“人類非常偉大的一項文明”。上班路上、運動的時候、洗澡的時候、一個人呆著愣神、想事的時候，甚至在準備工作、想象角色時，像游牧一樣隨機搜集來的音樂碎片，拼貼成了他的情緒地圖。盡管工作人員付出了“以年計”的努力，王驍還是很少在社交媒體表現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卻把直白的分享欲寄托在音樂上。我們于是做了一個實驗，將他最近半年分享的音樂列成歌單交給AI，請AI談談這位聽眾。AI說：他的音樂品位呈現出一種“雜食性”“偏愛有嚼頭的獨立與另類之聲”“不是一個被算法推薦馴化的聽眾，而是一個主動的、貪婪的挖掘者。”王驍不知道這些算法所賦予的意義，他說：“我就覺著雖然有些曲子是很小眾的，但小眾也有‘眾’，總能尋找到那個人群……”最近，他常常聽鋼琴曲《給老媽的華爾茲》（Valse Pour Maman），他喜歡旋律中的故事感，揣測著作曲家書寫時的情感，也會想到自己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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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這么快？”王驍至今仍感困惑，在他名為“王驍很娛樂”的微博下，粉絲怎么總比他“搶沙發”更快？“我打算發完之后就進去，我就搶，結果沒想到前頭都有倆了。”于是他做了一件自評為“最缺心眼的事”——“我還故意給人評論刪了，就為自己上去坐沙發。”被刪評粉絲一頭霧水，還追問是怎么回事，屏幕這頭的王驍已留下“舒服”兩字，揚長而去。這場孩子氣的、技術含量極低的作弊或許是“王驍很娛樂”這個網名最接近他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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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王驍在生活里會遇到路人舉起手機拍他，比如在健身房硬拉到血管凸起、面目猙獰時，他會慢慢放下杠鈴，走過去，跟人家說：“不好意思，希望你多理解，咱能刪了嗎？或者，咱聊會天好不好？”他總覺得，首先自己還是羞于留下正面的，其次這些拍下來的照片人家不會再看，還占內存，不如聊天來得實在。看起來拍到了他，看起來是一次面對面的接觸，卻反而將人與人的距離無限拉遠，他更喜歡與人真實無距離地相遇。“我恰恰認為大家比如在電梯里碰見，點個頭示意一下，都是特別好的，既保持了正常的社交距離，又很友好有溫度。”“那如果在咖啡店偶遇，從你身邊路過時道一聲驍哥早上好，可以嗎？”我們問。“特別可以，我不咬人啊！”王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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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沉默卻真誠的交流欲。他更傾向一側身，友善接受你進入他的世界，而非強行闖入你的視野。就像那些背影照和音樂一樣，仿佛是他設置的小小機關，幫助人們付出一些注意力，透過背面，觸碰到里面那個認真、豐富、偶爾允許自己周日“失控”一下的演員。

你我皆凡人，做個舒服的王驍，多么好。

攝影-徐曉偉

形象-聞雨翰

編輯-方傳劍

新媒體編輯-錦鯉

文字-閆夏

化妝、發型-劉詩坤

視頻-WeShot Studio

服裝助理-Victoria

燈光器材提供-東西影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