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VB第一美人」背后，她到底贏在了哪？

她走了，悄無聲息。

93歲的黎宣，在8月28日凌晨三點，安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沒有大張旗鼓的告別儀式，沒有媒體長槍短炮的圍追堵截，只有女兒在社交媒體上，輕輕地留下一句話：

「媽媽走了，凌晨三點?！?/p>

TVB資深演員黎宣去世，享年93歲。

她原名黎萱，是我國電影先驅黎民偉與平妻林楚楚之女，排行第五。

黎宣還是昔日「TVB第一美人」黎姿的姑姑。

黎姿隨后發文悼念：「姑媽的笑容和溫暖永遠會留在我們的心中，永遠懷念你。」

2004年，黎姿憑借《金枝欲孽》斬獲TVB「我最喜歡的女主角」，領獎時微微淚目：

我辛苦了18年，終于有了成果，終于沒有丟我爺爺奶奶的臉，可以為我的家族吐氣揚眉……有人說黎姿不行，我終于成功了！

只有知道黎姿的爺爺奶奶是誰，了解到她背后的家族故事，才能理解她的復雜心情。

黎姿的爺爺是著名電影人黎民偉，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最知名的《神女》《天涯歌女》都是他的作品，阮玲玉由他一手捧紅。

黎民偉有兩位太太，嚴珊珊、林楚楚，都是優秀的女演員。

▲林楚楚是黎姿的奶奶

了解林楚楚，從嚴姍姍開始。

嚴姍姍是香港乃至國內第一位女演員。在《莊子試妻》里，飾演莊子夫人的婢女。夫人的扮演者正是黎民偉，他個子不高，容顏清秀，反串女性角色很自然。

▲《莊子試妻》劇照

嚴珊珊原名嚴淑姬，1896年出生在廣東省廣州府南?？h一個望族。她在香港懿德師范學校讀書，小小年紀就勇敢有主見。

▲嚴珊珊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香港許多女校學生被進步思想吸引，嚴珊珊當時只有15歲，偷偷收拾了行裝奔赴理想，1912年3月參加廣東北伐軍女子炸彈隊，因為年齡太小，只被分派去救傷隊工作。

此間，她認識了大三歲的黎民偉。

▲黎民偉

黎民偉出生在日本，父親黎兆昆忙于經商，他出生不久就被送回中國香港。

黎民偉十多歲進入圣保羅書院，這是中國香港創立最悠久的學校，也是全世界第一所華人英語學校，貝聿銘先生就畢業于此。

中學畢業后，黎民偉子承父業從商，他的公開身份是米商，隱藏身份卻是同盟會成員，組織了香港第一個文明戲團體「清平樂」，借演出機會，同伙伴利用戲箱將槍械從香港運至廣州，支持黃花崗起義。

才貌相當，有共同的理想抱負，兩人于1914年1月11日結婚。

▲《黎民偉日記》記載：「1914年1月7日己時為貞（即嚴珊珊）過大禮，1914年1月11日寅時在港德輔道中孔圣會與淑姬三妹正式結婚?！?br/>

黎民偉人脈廣，朋友圈既有達官貴人也有小人物，「宏記辦館」伙計羅永祥就是其一。在羅永祥介紹下，黎民偉認識了兩名美國友人，布拉斯基（Benjamin Brodsky）、萬維沙（Vanvezer），閑聊中他說起想把一部舞臺戲劇《莊子試妻》搬上銀幕，兩名友人立即贊同。

于是黎民偉組織起一家「人我鏡劇社」，說是「社」，其實只有四人：黎民偉，四哥黎北海，朋友羅永祥，妻子嚴珊珊。

黎民偉自己編劇，羅永祥跟萬維沙學攝影，黎北海做導演兼飾演莊子。劇組還用簡陋的特效做出莊子的「鬼魂」，這是前所未有。

還有兩個女性角色，莊妻和婢女，誰演呢？

當時社會風氣保守，找了很久找不到女演員，黎民偉夫婦于是自己出演。

從此嚴淑姬變身嚴珊珊，成為我國電影史上第一位女演員。

黎民偉一邊做電影，一邊追隨孫中山先生，用相機記錄下珍貴的時代影像。

▲孫中山先生簽署大元帥令，支持黎民偉的民新影片公司赴前線拍攝時事紀錄片。

黎民偉在香港創辦了第一家華資戲院「新世界戲院」，以及香港第一家電影廠「民新制造影畫公司」，后將電影廠轉移到上海，成立民新影片公司，默片《西廂記》等現象級電影就出自該廠。

丈夫的成就意味著妻子的支撐，嚴珊珊自己也是能力很強的女性，電影公司事務繁雜，她熱愛事業，不愿被傳統家庭角色束縛，但又希望家庭完整，解決辦法居然是——主動幫丈夫迎娶第二位太太。

《莊子試妻》拍攝那年，11歲女孩林美意，從加拿大溫哥華回到中國香港投奔媽媽，黎民偉的侄女黎灼灼和她是英華女校同班同學。

林美意15歲的時候，經閨蜜介紹認識了大自己8歲的嚴珊珊。兩人一見如故，聊到身世、經歷，嚴珊珊發現林楚楚和自己的丈夫有很多契合之處。

林美意的爺爺林萬發，和黎民偉父親一樣，早年出國打拼，在加拿大維多利亞市經營米鋪、雜貨店。她3歲時爸爸去世，9歲時媽媽又病重回國，她沒有父母在身邊，孤單又堅強。但林家長輩重視教育，她從小學中文，后進入喬治學院讀書，中西兼修。

嚴珊珊直覺這個女孩能在事業上幫助丈夫，于是主動把林美意介紹給黎民偉。

▲黎民偉與林美意（林楚楚）結婚照

林美意嫁給黎民偉之后也開始了演藝事業，改藝名林楚楚。

在這個家庭里，林楚楚是平妻。嚴珊珊與林楚楚的關系很特別，超越了傳統的妻妾角色，形成了一種在特定背景下頗為特殊、且耐人尋味的情感聯結與合作模式。

嚴珊珊一直與她平起平坐，林楚楚也接受了這種安排，并感恩于嚴珊珊的引領，這種清晰定位和彼此認可，使她們避免了雌競，形成了一種默契和友愛。

1925年，黎民偉兄弟倆聯合執導愛情片《胭脂》，由《聊齋》改編，31歲的黎民偉和20歲的林楚楚搭檔主演。

▲《胭脂》故事取自聊齋，好色的宿介（黎北海飾）垂涎良家姑娘胭脂（林楚楚飾），胭脂拒絕，宿介就設計陷害她喜歡的秀才鄂生（黎民偉飾）。鄂生含冤入獄，幸遇清官，沉冤昭雪，有情人終成眷屬。

《胭脂》是香港出品的第一部故事長片，主旨是純良的「好人終有好報，壞人不得善終」，連映一周，場場滿座，刷新了票房紀錄。

從此林楚楚成為頂流女星，黎家的電影事業也蒸蒸日上。

黎家孩子們喊嚴珊珊「媽媽」，喊林楚楚為「媽咪」。黎民偉叫嚴珊珊「三妹」，叫林楚楚「大妹」。

林楚楚所生的兒子黎錫回憶：

媽媽、媽咪和爸爸三人一生相隨，沒有吵架，相敬如賓。媽媽和媽咪性格都不是很激烈，比較溫順。

媽媽更內向一點，不太愛說話，不愛活動，不愛上街；

媽咪則在溫和中有活躍的成分，喜歡交朋友，喜歡出席一些宴會。

黎民偉煙不離手，嚴珊珊和林楚楚就輪流管理他，逼他戒掉。

起初是林楚楚負責操持家務，嚴珊珊幫丈夫管理電影業務。中年之后，嚴珊珊身體變差，就讓林楚楚陪著丈夫出去社交應酬。

▲林楚楚和兒子

林楚楚也常常給她熬粥補養，一手承擔起家庭內外一應瑣碎事務。就連嚴珊珊的女兒黎蘭，都更愿意跟林楚楚一起睡。

倒像兩位女主才是真愛，男人只是意外了。

這個家庭里有一大堆孩子。

嚴珊珊生了兩個子女，長女黎蘭，次子黎明（27歲時不幸患瘧疾過世）。

林楚楚生過九個孩子，遺憾的是當時醫療條件太差，前面三個都夭折了。

32歲時，嚴珊珊退出影壇，專注家庭和生意。同一年，35歲的黎民偉執導了劇情電影《蔡公時》和《祖國山河淚》，并開辦民新影戲專門學校，培養了眾多電影人才。

黎民偉的事業絕非一帆風順，曾因投資《木蘭從軍》失利，公司倒閉。他沒有放棄，不久后二次創業。1930年，他做了一個日后看來絕對正確的選擇：將自己的民新影業，與另三位行業大佬的華北電影、大中華百合影業、上海影戲公司合并，組成上海最大的影業公司「聯華影業」，自己擔任第一廠主任。

▲聯華影業演職人員，自右至左：黃漪磋、孫瑜、阮玲玉、梅蘭芳、林楚楚、羅明佑、黎民偉。

聯華影業公開招股，董事長就是何鴻燊的「大爺爺」何東。董事中也有諸多名流，包括張學良夫人于鳳至。

導演孫瑜、費穆、史東山、卜萬蒼，影星阮玲玉、金焰、黎莉莉、王人美、陳燕燕、高占飛……都收入麾下。

▲聯華影業公司女明星們

▲1934年聯華影業《漁光曲》劇照

1937年日寇進犯上海，44歲的黎民偉堅持執導紀錄片《淞滬抗戰紀實》，并擔任戰地記者，拍攝一手資料，甚至把自己和相機同時綁在飛機底部艙門「航拍」，冒著生命危險記錄日本侵華罪行。

即使在最窮困的時候，患病沒錢買藥的時候，黎民偉也不肯變賣這些珍貴影像資料。他交代兩位妻子：把資料寄到北京，無償捐給政府。

終于迎來抗戰勝利，52歲的黎民偉重回香港，恢復民新影片公司、經營仙樂電影院。1952年，又將民新制片廠遷往上海。

就在這一年，嚴珊珊去世。黎民偉也染上肺結核，第二年在香港病逝，終年60歲。

他一生為電影散盡家財，去世后個人財產只剩22.5港元。

黎民偉先生在戰亂中仍堅守「電影開啟民智」的夢想，數次絕地重生，因為貢獻巨大，被稱為我國「紀錄片之父」，也有人評價為「中國電影界的梁啟超」。

姐姐和丈夫前后離去，49歲的林楚楚無盡疲憊，她演完最后一部劇情電影《義犬救美》，宣布息影，專注子女教育。

黎家子女中，黎鏗和黎宣成為演員。

林楚楚獨自過了26年，1979年在香港逝世，享年75歲，一段傳奇落幕。

黎姿回憶，小時候最開心的日子就是九歲之前，奶奶還在世，家里有很大的房子住。

▲昔日全家福

黎宣雖也是演員，卻始終低調。

《大時代》《真情》《壹號皇庭》《孽吻》《馬場大亨》《烈火狂奔》《刑事偵緝檔案2》里，都有她的身影，多是配角。

1997年《香港電視》記載：

同行都叫她宣姨。宣姨在麗的電視臺（亞視前身），后來進入TVB多年，十分敬業，從不覺得辛苦或厭倦，甚至沒有請過假。她說自己身體條件很好，可能是小時候常常游泳的緣故。

黎宣姨演戲幾十年，除了演戲，也曾與丈夫高宏一起在香港大學教普通話。

高宏是她的初戀男友，早年曾在TVB演員訓練班擔任班主任，郭富城、鄭伊健都是他的學生。夫妻倆于1951年結婚，感情甚濃，兒孫滿堂。2010年黎宣從演藝圈退休，與丈夫相伴享受晚年。

與父母燦爛、跌宕的一生相比，她一生勤勉、平順。

▲港劇《真情》中的黎宣

林楚楚去世后，子女也沒能逃脫爭產的俗套，黎柱因為患病，聽力只有二三成，視力也很差，處于弱勢，在分家中被兄弟排擠出戶。

所以黎姿小時候過得很苦，爸爸只能打雜工，全家生計主要靠媽媽開小貨車，她半工半讀，14歲就開始拍戲補貼家用。

黎姿辛苦賺錢供弟弟出國讀書、學醫創業，又在弟弟遭遇嚴重車禍后，在33歲事業頂峰，以毫不留戀的姿態宣布退圈。

黎姿嫁給大15歲的馬廷強，照顧弟弟，把家里的產業做到敲鐘上市，改了名字叫黎珈而，并依照風俗冠以夫姓，生養三個女兒。

▲黎姿曬三個女兒背影

父親、丈夫、弟弟，她身邊最重要的三個男人都有殘疾，但她坦然給予擔負或接受滋養，并不怨念。

很多認為她身為TVB第一美人，退圈虧，嫁人虧。而她很清楚自己的選擇：馬廷強的意義不止財富的依傍，更帶領她、教會她許多東西，這種安全感至為重要。

你會發現，這三代女性都具備清醒的自我認知。

作為香港第一代女星，林楚楚身處新舊交替的夾縫，她以家庭為錨點，投身事業卻不囿于事業。

黎宣生活在香港影視的黃金時代，她選擇了一條更緩慢卻更穩固的路，抱之平常心，以配角姿態成為不可或缺的存在。

黎姿的務實，讓她凡事不抱執念，把內心力量聚焦在盡責、改命。

她們都有一種共同的氣度——明確知道自己要什么，彎路也能走直。

人生哪有標準答案呢，只要抵達。你說呢？

本文轉載自靈魂有香氣的女子（ID：lixiaoyilhyxqdnz），作者羅拉，靈魂有香氣的女子作者，人慫嘴不慫的紅發毒舌小娘子。麥子熟了經授權轉載，如需轉載請聯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