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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李輝
1978年2月,我離開家鄉湖北隨縣,走進上海復旦大學,開始新的生活,視野由此拓展開來。
就在這一年五月,家鄉傳來一個重大新聞:因為在城區郊外的擂鼓墩施工時,意外發現一個古墓,春秋戰國時期的青銅器“曾侯乙編鐘”出土,驚艷整個考古界,兩千年之前的這套編鐘,音色之美,從而改變世界樂器的格局!
重大的考古發現,作為一個家鄉人,為此感到自豪!
擂鼓墩對于我當然不陌生,它與城區一河相隔,半個多小時可以走到。之所以被稱作“擂鼓墩”,應該與古代戰爭相關,可以遙想當年擊鼓迎戰,鼓聲隆隆。
高考離開家鄉,因為雷達修理廠要修建一個車間,忽然發現一個大墓,震驚中外的、堪稱二十世紀重大考古,由此拉開帷幕。暑假回家,我迫不及待地走進考古現場,然后,又到隨縣展覽館參觀出土文物。
幸好當年回到母校,寫了一篇隨筆,詳細記敘當年的參觀印象記,諸多細節才又一一呈現。
文章開篇我寫道:
“長江中游的江漢平原,湖泊星羅棋布,江河交叉縱橫,是我國著名的魚米之鄉。春秋戰國時期,這里曾是楚國、隨國、曾國等諸侯國的領地。我們家鄉湖北省隨縣就是當時隨國的所在地。1978年5月,在離城關西北五里的擂鼓墩,發現了一個戰國早期古墓。經過幾個月的考古發掘,現已出土了一大批珍貴的歷史文物和考古資料。現在考證此墓的年代為公元前433年(即楚惠王五十六年)。墓主人還未最后確定,但據說最小是個諸侯。這個古墓規模之大,出土文物之豐富,是同期墓葬所罕見的,尤其是墓中出土的文物說明了當時的冶金鑄造、紡織、漆器、玉器等方面的工藝已達到了很高的水平,為研究當時社會的經濟、文化提供了豐富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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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隨州市棗樹林春秋曾國貴族墓地資料介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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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隨州市棗樹林春秋曾國貴族墓地資料介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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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隨州市棗樹林春秋曾國貴族墓地資料介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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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隨州市棗樹林春秋曾國貴族墓地資料介紹(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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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隨州市棗樹林春秋曾國貴族墓地資料介紹(5)
暑假期間,我先后參觀了墓址和文物展覽。
令人感嘆的是,古墓里的棺木漆彩,依舊鮮艷:古墓面積達二百二十平方米,是發現同期古墓中最大的,墓內共有木棺二十三具。其中主棺一具,中棺二十一具,小棺一具。我來到墓址,主棺還放在墓旁的一間房子里。一進房子,棺木宛如一個龐然大物躺在那里。此棺長三點二米,寬二點一米,高一點八米。為了避免棺木干燥發裂,棺木用泡沫和薄膜包著,有專人負責澆水。
據介紹人說,此棺非常重,從墓坑往上弄時,用了八噸的吊車才吊起。我掀起泡沫薄膜一看,嗬,好家伙!兩千多年的油漆,今天竟還光澤如新,有的地方甚至隱隱約約地可看出自己的影子。
最令人震撼的,兩千多年前的古代樂器,尤其是第一次呈現我們面前的青銅器編鐘,依然能演奏樂曲。這次出土的文物中,較完整的是古代樂器。我國古代文獻中記載的樂器,在這個墓中幾乎樣樣都有。展覽室里展出的有漆木鼓、琴、瑟、笙、簧、笛、編磬、編鐘。
編鐘是這些樂器中最有價值的。其中鈕鐘十九件,甬鐘四十五件,镈一件。這鈕、甬、镈共六十四件,按照不同的音階編在一起,可以演奏樂曲,稱為編鐘。編鐘最大的二百多斤。編鐘在墓中分三層掛著,鐘架為曲尺形,木質橫梁上飾彩繪花紋,兩端有浮雕蟠蜊紋的青銅套,兼起裝潢和加固作用。
第一層橫梁分做三段,各由立于第二層橫梁上的兩根圓柱支托;第二層和第三層橫梁各由三個青銅佩劍武士用雙手托舉和頭頂著。底層銅人下面為一直徑八十公分的雕圓銅座,結構十分牢固。
所以兩千多年來,特別是挖掘古墓之間,雖屢經放炮,但一萬多斤的編鐘掛在上面,絲毫不動,真可謂古代之杰作!
編鐘上都有錯金銘文。大多文字在五十個以上。據初步考證,文字里有“十二律”、“五聲”等名稱,大概是關于音樂方面的記載。編鐘等樂器是目前我國考古發現年代最早的樂器,有的還是第一次發現。特別是文字資料更是為研究中國音樂史提供了新資料。
除了編鐘,出土文物里還有大量竹簡、各式各樣的青銅器等。我最欣賞的是銅鹿角飛鳥,造型奇特而優美。后來,隨縣改為隨州市,街頭聳立一個巨大雕塑,就是以此作為隨州的歷史符號。
竹簡,是春秋戰國時期寫字的“紙張”。這次古墓出土的竹簡,有二百多枚,保存的情況基本完好。字為黑字,大都清晰可辨。字體是象形文字,有的一枚上的字多達七十多個。竹簡長七十二到七十五公分,寬約為一公分。
據介紹,竹簡內容有“遺冊”。無論就竹簡的數量說,還是就保存情況說,這在戰國早期墓中都不曾見過。這對于研究當時的歷史,無疑是一批極為珍貴的資料。
展覽的青銅器很多,最為珍貴的是銅鹿角飛鳥和銅熏爐。銅鹿角飛鳥,高大頸長,達一米多。頭兩側,鹿角高高地翹起,翅膀凌空舒展,尾巴垂著,立在一個銅方座上,好像在展翅欲飛的剎那間,給人一種栩栩如生的感覺。
鹿鳥通身飾錯金彩繪花紋,在銀燈下,熠熠閃光,是一件很精致的工藝品。
銅熏爐由爐身和爐盤兩部分構成。爐身似尊。爐身和爐盤口沿均為蟠蜊紋形的鏤孔花紋,有四只獸和龍分別附于爐身并盤沿作上爬狀,盤底另有四條龍為足支柱。
獸和龍鐫刻細致,姿態奇異,圖案上龍獸纏繞一起,恍如翻江倒海,好一幅龍獸相斗的奇觀!整個銅熏爐的造型莊重奇特,特別是鏤孔花紋精美,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古代藝術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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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鼓墩古墓群出土文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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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鼓墩古墓群出土文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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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鼓墩古墓群出土文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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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鼓墩古墓群出土文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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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鼓墩古墓群出土文物(5)
出土的玉器主要有璧、環、玦、璜和配飾等共上百件。金器有小金鼎、金杯、金器蓋等。金鼎重四點三斤,內有鏤孔小金勺一件,重一兩。
鼎有蓋,環耳,高十點七公分,口徑十五公分。蓋上有圈紐,紐周有幾圈云雷紋、蟠蛇紋,口沿有一圈蟠蜊紋。三足為倒置的鳳首,式樣和花紋都很美觀。用赤金做的金鼎、金杯出于戰國的古墓,這還是第一次,也是我國現存的最早的一批金容器。
一個美好的暑假!擂鼓墩出土的編鐘等文物,足以改變音樂史的敘述。家鄉出土“國家之寶”而感到高興。將這些文物稱為“國家之寶”的,是當時的國家文物局局長王治秋所說。
1982年我分配到《北京晚報》,成為一名記者和編輯。1983年10月,我隨全國政協文物保護調查組,回到故鄉,再次走進擂鼓墩現場。同行的有故宮博物院的單士元等專家。
1983年距擂鼓墩約五百米的地方,又發現一座古墓,后來被稱作“擂鼓墩二號墓”。該墓同樣出土一套編鐘,比“曾侯乙編鐘”小。“曾侯乙編鐘”送到湖北省博物館,新出土的這套編鐘,留存在隨州市博物館。
1983年,靠近“曾侯乙墓”附近的地方,又發現一個古墓群。可見,擂鼓墩的墓葬之多,出土文物之多。回到北京,我連寫兩篇報道。一是報道隨州新發現“擂鼓墩二號墓”,一是專家呼吁曾侯乙編鐘出土地亟待保護。1983年11月1日,我在《北京晚報》發表全國政協委員呼吁保護擂鼓墩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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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第一篇報道如下:
湖北發現一戰國古墓群。出土古編鐘的湖北隨州市(原隨縣)擂鼓墩墓區,最近又發現一個戰國晚期的古墓群,初步查明為24座,到10月底已發掘18座,出土文物二百余件。 這個墓群,距曾侯乙墓約五百米,出土的隨葬器主要是銅器、仿銅陶禮器和兵器,尤以青銅劍為多。這些劍制作精細,保存良好,至今仍很鋒利。這批古墓葬式相同,方向一致,大小有別,彼此緊鄰,經考證,很可能是當時的一個公族墓,即古文獻所說的“族墳墓”。
第二篇報道放在比較醒目的位置:
全國政協文物保護調查組呼吁 曾侯乙編鐘出土地亟待保護 曾侯乙編鐘一經出土,即轟動國內外,被譽為中國古代文化一大奇跡。可它的“故土”——湖北隨州市(原隨縣)擂鼓墩古墓區的保護工作,問題愈來愈大。為此,全國政協文物保護調查組專程前往,進行調查。全國政協調查組呼吁有關部門領導要盡快采取措施,保護擂鼓墩墓區。1978年曾侯乙墓發掘之后,考古人員查明,以曾侯乙墓為中心的擂鼓墩一公里直徑范圍內,是一個規模較大的古墓區。
1981年,曾侯墓(一號墓)西僅一百米的地方發掘出二號墓,也出土地套36個的中型編鐘。隨后又發現四五處墓葬。1983年4月,曾侯乙墓以南約五百米的地方發現一古墓群。可見,擂鼓墩墓區是一個發掘前景甚為可觀的地下寶庫。
現在,擂鼓墩古墓區范圍基本由三個單位占據。政協調查組充分肯定這些單位對發掘曾侯乙墓和二號墓作出的重大貢獻;但他們也有一些做法值得研究。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告訴調查組,緊鄰二號墓并與曾侯乙墓相對處,曾查明有座較大規模的墓,尚未發掘,就被占地單位搶先鋪上混凝土,蓋起車間。
1987年秋天,我調到《人民日報》文藝部工作。我所熟悉的徐放先生,一直在《人民日報》工作,曾被打成“胡風分子”,平反后重回報社工作。他在群工部工作。我找到他,談到擂鼓墩由部隊轉交地方一事,移交費用卻非常高,地方恐怕無力承擔。我說可否寫個內參,請中央軍委領導看一看,有無可能妥善解決。
徐先生當場要我寫一個內參。這也是我到報社所寫的唯一內參。高興的是,這一內參得到批示,曾侯乙墓順利移交隨州地方管理。
后來,隨國、曾國等一系列的考古文物,都保存在隨州市……
這是六根推送的第3734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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