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漆棺

明朝萬歷年間，濟南府有個叫王老六的棺材匠，手藝是祖傳的，做的棺材嚴絲合縫，刷的漆百年不褪。可這年景不太平，齊魯大旱三年，地里顆粒無收，餓殍遍野，哪還有人買棺材？死人都是一卷草席胡亂埋了。

王老六的棺材鋪整整三個月沒開張，家里米缸早已見底，老婆孩子餓得面黃肌瘦。這天傍晚，他蹲在鋪子門口發愁，忽見遠處走來一人，身著綢緞，頭戴瓜皮帽，像是個有錢的主顧。

“掌柜的，訂口棺材。”來人開門見山，掏出一錠雪花銀放在桌上，“要上好的楠木，里外刷七遍漆，這是定金，完工后再付三倍。”

王老六眼睛都直了，這夠買一年口糧了！他連忙應下，卻又疑惑：“爺，如今這光景，您這是...”

“家中老母病重，預備著后事。”來人面無表情，“三日后子時，我來取貨。記住，必須是子時，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

王老六連忙點頭，送走客人后，他連夜開工。選料、刨板、組裝，每一道工序都一絲不茍。最后刷漆時，他特意選了最好的生漆，里外刷了整整七遍，那棺材油光锃亮，照得見人影。

第三日夜里，王老六守著做好的棺材等人來取。眼看快到子時，外面忽然刮起大風，吹得門窗砰砰作響。

“啪嗒”一聲，鋪門被風吹開，王老六趕緊去關，卻見遠處一隊人影抬著頂轎子，悄無聲息地朝鋪子走來。那隊伍走得極快，轉眼就到了門前。

轎簾掀開，走下個白發老嫗，穿著繡花錦襖，被兩個丫鬟攙扶著。先前訂棺材的那人跟在后面，指揮四個壯漢抬起棺材。

老嫗走到棺材前，伸手摸了摸漆面，點頭笑道：“好手藝，這漆刷得勻實。”聲音嘶啞得像是破鑼。

王老六心里發毛，這老嫗面色紅潤，哪像將死之人？再看那些抬轎的壯漢，個個面無表情，眼神呆滯。

那人付了余款，隊伍便抬著空棺材匆匆離去，消失在夜色中。王老六捏著銀子，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第二天一早，王老六去買米，路過城西亂葬崗，竟看見自己昨晚做的那口棺材被丟棄在路邊，棺蓋大開，里面空空如也。

“真是怪事...”王老六嘀咕著，正要離開，忽見棺材內壁似乎刻著什么。湊近一看，竟是幾行小字：“恩公救命，城南趙家莊，趙月娥。”

王老六心里一驚，這棺材明明是自己親手所做，內壁光滑如鏡，何時刻的字？他越想越覺得昨夜那伙人詭異，于是收拾工具，直奔城南趙家莊。

趙家莊在十里外，王老六趕到時已是正午。莊里人聽說他來找趙月娥，個個面色大變。

“趙月娥三個月前就死了！”一個老農低聲道，“葬在后山祖墳里，你說見鬼了不成？”

王老六不肯罷休，央求老農帶他去墳地看看。到了趙月娥墳前，只見墓碑歪斜，墳頭上有個窟窿，像是被人挖開過。

“前幾日夜里打雷，莫非是被雷劈的？”老農嘀咕著。

王老六蹲下身查看，突然發現墳邊泥土里露出一角綢緞。他扒開土，竟扯出一件繡花錦襖，正是昨夜那老嫗穿的那件！

“這、這是月娥下葬時穿的衣服！”老農驚叫起來，“怎么會在墳外？”

王老六心知有異，找來幾個莊戶人幫忙挖墳。棺材出土時，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棺蓋上滿是抓痕，像是有人從里面拼命抓撓過！

打開棺材，里面空空如也，唯有棺壁上刻著幾行血字：“困于漆室，速救之。”

王老六猛然想起自己做的那口刷了七遍漆的棺材，密封極好，若是活人被關在里面...

他立刻返回亂葬崗，那口棺材卻不見了。問遍附近人家，都說沒看見。

當夜，王老六翻來覆去睡不著，忽聽窗外有人輕聲呼喚：“恩公...恩公...”

他推開窗，只見月光下站著個白衣女子，面色蒼白如紙。

“我是趙月娥，多謝恩公相救。”女子施了一禮，“那日我并非真死，而是得了僵癥，氣息全無被誤埋。好在墳土疏松，我醒后勉強扒開墳土爬出，卻遇上那妖人...”

女子說，那訂棺材的不是人，而是專吸活人陽氣的尸妖。它騙王老六做密封極好的棺材，用來困住像她這樣被活埋后僥幸逃生的人，慢慢吸取他們的精氣。

“昨夜它將我困在棺中，幸而恩公的漆棺上有一處漆薄，我才能用簪子刻字求救。”女子道，“如今它已發現漆棺有損，定會再找恩公做一口新的。”

王老六嚇得魂飛魄散：“這、這可如何是好？”

趙月娥道：“恩公明日若見那人再來，可否答應我一事？”她低聲囑咐一番，消失在夜色中。

果然，第二天傍晚，那人又來了，說要再訂一口漆棺，出價是上次的五倍。

王老六按趙月娥所說，爽快答應，但在調漆時，悄悄混入了黑狗血和朱砂。漆棺做成后，他又在棺底鉆了幾個極小的孔，用蠟封住。

第三日子時，那隊人馬準時到來。老嫗檢查了新棺，滿意地點點頭。就在壯漢們抬起棺材時，王老六假裝不小心碰倒了油燈，燈火濺到棺材上，瞬間燃起小火苗。

“哎呀！對不住對不住！”王老六慌忙撲打，趁機將封住小孔的蠟融化了。

隊伍抬著棺材匆匆離去。王老六悄悄跟在后面，見他們進了深山中的一個洞穴。

洞內陰森恐怖，正中擺著七口棺材，排成北斗七星狀。那老嫗站在陣中，念念有詞，新棺被放在搖光位。

“今日便可大成！”老嫗哈哈大笑，聲音變得粗啞恐怖。它打開新棺蓋，就要躺進去。

突然，棺底小孔中射出道道紅光，黑狗血和朱砂混合的氣息彌漫開來。老嫗慘叫一聲，像是被燙到般跳開。

“怎么回事？！”它怒吼著。

這時，另外六口棺材的棺蓋突然被推開，六個面色蒼白的人從里面爬了出來——都是最近失蹤的被活埋者！

原來趙月娥早已聯系其他被困者，只等今日破陣。

“妖孽！你困我們在此，吸食精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趙月娥領頭，眾人手持棺釘，圍上前來。

王老六躲在洞外，只聽里面傳來凄厲的慘叫和打斗聲。過了許久，聲音漸息，趙月娥帶著眾人走出山洞。

“恩公，妖孽已除。”趙月娥施禮道，“多虧您的漆棺破了它的陣法。”

后來，王老六才知那尸妖原是個邪道方士，借假死修煉邪術，專找被活埋的人下手。而那些被救出的人各自還鄉，都說是王老六救了他們的命。

自此，王老六的棺材鋪名聲大振，人人都說他做的棺材能辟邪。但他從此立下規矩：凡是訂棺者，必須親眼見到死者入殮；凡是刷漆，必留一處漆薄——“萬事留一線，生機暗中藏”，這成了王家棺材鋪代代相傳的祖訓。

而那口救了七條人命的漆棺，被王老六保留下來，放在鋪子里提醒自己：手藝不只是謀生手段，更是關乎人命的天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