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老輩人常說:"黃泉路上沒老少,善惡到頭終有報。"今兒講的這個故事,要從一對哭笑姐妹這里說起。
要說這哭笑姐妹的來歷,那還得從三十年前槐樹村那場怪病說起。
那年開春,村東頭老張家媳婦一胎生下倆閨女。接生婆王嬸子剛掀開襁褓就嚇軟了腿——姐姐右臉有個酒窩,左臉卻長著塊青斑;妹妹更奇,眉心天生一道豎紋,活像總皺著眉頭。
"哎呦喂!"王嬸子拍著大腿直嚷,"這哪是孩子?分明是廟里逃出來的小鬼!"
這話可把村民們嚇壞了。打那天起,老張家的門檻就叫人用黑狗血淋了三遍。村里人背地里都管她們叫"陰陽臉"。
您猜怎么著?這對姐妹五歲那年,當真顯了神通。
那日村口李貨郎暴斃,妹妹突然指著空蕩蕩的碾盤說:"李叔蹲那兒哭呢,說他婆娘把他陪葬的煙袋鍋藏炕洞里了。"
眾人一翻,果真找著煙袋,里頭還塞著張當票!
"了不得!"村長連夜請來道士。
那道士繞著姐妹倆轉了三圈,突然臉色大變:"這是陰曹判官座前的哭笑童子投錯了胎啊!"
自此,人們就管姐姐叫阿笑,妹妹阿哭。
往后這姐妹倆的日子更難了。曬的糧食被人摻沙子,挑的水總被踢翻。最可憐是她們娘,白日里挨家挨戶賠不是,夜里摟著倆孩子哭:"娘的乖囡,不是你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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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那年,娘親積郁成疾去了。出殯那日,阿笑突然在靈前大笑三聲,阿哭卻一滴淚都沒掉。村民們舉著火把要趕她們走,卻見姐妹倆自己背著包袱往北去了。
她們落腳的地方,是連獵戶都不愿去的鬼見愁。那兒的山神廟早就沒了香火,殘垣斷壁間長滿帶刺的野薔薇。阿笑用枯藤編了門簾,阿哭拿碎瓦片壘了灶臺。最奇的是她們供起盞銅油燈,燈芯竟會自己變色!
頭一個撞見的是迷路的貨郎。他看見廟里亮著燈,剛邁進門檻就嚇傻了——阿笑在燈下縫補衣裳,影子卻是兩個;阿哭蹲在墻角熬藥,藥罐里浮著張人臉!
"客官莫怕。"阿笑轉頭一笑,燈焰"唰"地變黃,"擲個卦吧,不收您錢。"
后來人們才琢磨出規律:但凡心里有鬼的,看見的燈準是綠的;要是命里帶善緣,那燈黃得跟蜜蠟似的。更玄的是,大霧天里趕路的,常能聽見姐妹倆一哭一笑的聲兒:
"阿姐,今兒燈油又少了三滴..."
"傻丫頭,那是給黃大仙留的買路錢..."
(一)
話說城里楚家正辦白事,那排場大的喲!十六人抬的楠木棺材,孝子賢孫哭喪的隊伍排出二里地。可誰也不知道,楚老爺這喪事辦得憋屈——靈堂后頭還藏著樁見不得人的買賣呢!
新來的小廝趙三兒蹲在回廊底下,瞇著三角眼數銀子。這小子生得尖嘴猴腮,偏生一張嘴比蜜還甜。三個月前進府時,他連楚家大門朝哪開都不知道,如今卻能貼著老爺耳朵根說話了。
"老爺,城南那批貨..."趙三兒給主子捶著肩,"陳掌柜說楚家如今大不如前,您要是接不下來,他就去找馬家..."
"啪!"楚老爺把茶盞摔得粉碎:"放屁!我楚家會怕他個賣雜貨的?"
其實這事明眼人都瞧得明白——替鹽梟運私貨,賺的還不夠打點衙門的。
可趙三兒多精啊!他早摸準了老爺的脾氣,以激將法專往痛處戳:"街面上都說...說您這些年...咳,不如老老太爺在時威風了..."
楚老爺聽了這話哪還坐得住?當夜三更,這老頭竟披著孝服溜出靈堂。
您猜怎么著?
他親自帶人去碼頭接貨!那白幡還掛在桅桿上呢,這邊已經往棺材里塞私鹽了。
兩千兩雪花銀到手,趙三兒分得二百兩,樂得半夜躲在被窩里啃銀子試成色。
出殯那日才叫蹊蹺。趙三兒正盤算著怎么花這筆橫財,突然肚子擰著勁兒疼。他竄進路邊茅草叢,卻見坑里盤著條白花蛇!嚇得他褲子都沒提好就跑,一頭撞進濃霧里。
"客官,卜一卦吧..."霧里飄來女子笑聲。
破廟門口,阿笑的紅衣裳像血染的。她指尖一點,油燈"嗤"地冒出綠火苗。
趙三兒心里發毛,卻見阿笑推來簽筒:"上上簽呢!您這富貴命,能活九十九歲~"
"當真?"趙三兒眼珠子滴溜轉。他哪瞧見阿哭在供桌后頭抹淚?更沒注意簽文背面用朱砂寫著"貪狼噬心"四個字。
三日后,更夫在亂葬崗發現具尸首。您猜多嚇人?那趙三兒嘴角咧到耳根,活活笑死的!懷里還緊緊摟著個包袱,打開一看——哪有什么銀子?全是給死人燒的紙元寶!
后來楚家老管家喝醉了才吐真言:原來老爺臨終前就發現賬目不對,特意在賞銀里摻了香灰。那白花蛇更是奇,竟是從老太爺墳頭游出來的……
(二)
城東的老槐樹下,幾個閑漢正在嚼舌根:"聽說了嗎?趙員外家那個失蹤十年的兒子回來了!"
"可不是嘛!"賣豆腐的老張壓低聲音,"昨兒個我親眼看見的,那趙家小子穿著破棉襖,像條喪家犬似的往錢府去了。"
錢府朱漆大門前,趙寒山的手懸在半空,遲遲不敢叩門。他低頭看著自己露出腳趾的草鞋,又摸了摸臉上那道從額角貫穿到下巴的刀疤——那是塞外馬賊留給他的"紀念"。
"吱呀"一聲,門開了。
錢玉書正要出門,猛地撞見這張猙獰的臉,先是一驚,繼而狂喜:"寒山?!"他一把抱住老友,全然不顧對方身上的餿味弄臟了自己新做的云紋錦袍。
正廳里,錢玉書興沖沖地捧出個紫檀匣子:"兄弟你看!"掀開綢布,一對羊脂玉如意在燭光下溫潤生輝,"我特意留著給你娶親用的..."
趙寒山盯著如意上纏著的紅雙喜穗子,喉結滾動。他想起自己這十年——在礦場像牲口一樣拉車,為半個饅頭跟野狗廝打。而眼前人,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腰間玉佩叮當作響。
可明明他們小時候還是一個階層的...
頓時,一股說不清的滋味蔓延至心間。
八仙桌上很快擺滿珍饈,雞鴨魚肉、蝦貝海鮮,種類豐富,連點心水果都端上來好幾道。
這些本來全都是專門招待趙寒山一人的。
突然管家來報,說是有個小乞丐賴在門口不肯走。錢玉書非但不嫌棄,還親自出去把人接進來,和趙寒山一同入座。
趙寒山可火了,好友居然讓他和乞丐坐一起!下一刻,才換上的新衣袖子就被小乞丐抓出黑手印。
"滾開!"他揚手要打,卻見錢玉書笑呵呵塞給乞丐一只雞腿:"慢些吃,別噎著。"那語氣,像在施舍路邊的野貓。
趙寒山心里不悅:莫不是我在他眼里也同這臭要飯的一樣...
三日后,錢玉書匆匆道別:"寒山兄,我有要事..."隨即吩咐管家將趙寒山送到城東一處別院住著。
趙寒山盯著他遠去的馬車,發現車轍印朝醉仙樓方向——城里最貴的銷金窟。
七日后,趙寒山在落霞溪邊看到了讓他血液凝固的一幕:好友錢玉書身著一襲名貴的黑色蜀錦長袍,頭戴玉冠,腰束玉帶,被眾星捧月般圍著,那群公子哥的歡笑聲隔老遠都聽得見。
他們在這投壺、對詩、品茗、論道,好高雅的聚會,也不邀請自己,難道錢玉書早就看不起自己、早想擺脫自己了?
月光如水,趙寒山握著柴刀潛入書房。錢玉書的鮮血濺上墻壁時,賬本攤開的那頁赫然寫著:"購城東宅院一座,贈寒山兄弟安家"。旁邊還壓著張泛黃的尋人啟事,畫著趙寒山失散多年的妻子!
潮濕的牢房里,趙寒山蜷縮在墻角,十指深深掐進掌心的肉里。獄卒送來的斷頭飯早已涼透,他卻死死盯著面前那本染血的賬冊。
"慶元三年臘月初八,購城東三進宅院一座,地契寫寒山兄弟名諱..."
"慶元四年正月十五,托南邊商隊尋柳氏母子下落,酬金五十兩..."
"慶元四年三月初三,寒山兄不喜喧鬧,暫安置別院,待修繕完畢..."
賬本最后一頁夾著封信,錢玉書工整的字跡刺得他眼睛生疼:
"寒山吾兄:見字如面。兄性剛烈,弟恐宴飲場合惹兄不快,故謊稱有要事。另備紋銀三百兩于地窖,待兄娶親時..."
原來所謂"貴公子聚會",實則是錢玉書四處托人打聽他失散妻兒的下落...
"啊——!"趙寒山突然發出野獸般的嚎叫,瘋狂用頭撞墻。都怪他被自尊心蒙住雙眼,才釀成大錯...
劊子手舉起鬼頭刀時,忽然天降濃霧。趙寒山聽見耳邊響起此起彼伏的哭聲——是這些年在塞外枉死的冤魂!他們中有餓死的流民,有被馬賊砍殺的商旅。
錢玉書一邊大方接濟他們,一邊向他們打聽趙寒山的下落...
"客官,最后卜一卦吧。"阿哭的油燈照亮刑場,燈焰里浮現錢玉書臨終景象:他捂著胸口血洞,卻對管家說"別報官...就說我...突發急病..."
鬼頭刀落下的瞬間,趙寒山的魂魄看見阿笑從霧中走來。她解下腰間紅繩系在他腕上,繩頭竟連著錢玉書的魂魄!
"癡人啊..."阿哭的淚滴在油燈里,幽幽的綠焰"轟"地竄高三尺,照出來世景象:兩個總角小兒正在桃樹下結拜,一個笑眼彎彎,一個別扭地別過臉,卻偷偷把最好的桃子塞給對方...
(三)
村口老槐樹下,總坐著個滿頭銀絲的孫阿婆。她懷里抱著把舊三弦,手指輕輕撥弄著根本不存在的琴弦,嘴里哼著走調的小曲。年輕人都笑她老糊涂,可每當這時,她渾濁的眼睛就會突然亮起來。
"你們懂什么?"阿婆撫摸著琴桿上磨出的凹痕,"這上頭,留著我家那口子的手印呢..."
四十年前那個梅雨天,十七歲的孫繡娘撐著油紙傘路過醉仙樓。忽然一陣清越的弦音穿透雨幕,像只溫暖的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原來世上真有這樣的仙樂..."她踮腳從窗縫往里瞧——青衣樂師正在調弦,修長的手指在琴桿上滑動,側臉被燈籠映得如同玉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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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繡娘借口買絲線早早出門。那樂師竟真的又來了,就坐在廊下最潮濕的角落。雨水順著瓦檐滴在他肩頭,可他彈的《鳳求凰》卻比陽光還暖。
奇怪的是,往后無論刮風下雨,樂師總在那個時辰出現。繡娘偷偷在籃子里藏了塊姜糖,趁人不備塞給他:"潤潤嗓子..."樂師耳朵尖都紅了,第二天琴聲里就多了段新譜子。
成親那晚,樂師陳三弦告訴她實情:"我本是流浪藝人,那日見姑娘聽曲時眼睛發亮,就..."繡娘笑著捂住他的嘴。從此他走街串巷賣藝,她跟著擔琴匣,三十年來鞋底磨穿了幾十雙。
陳三弦走的那天特別清醒。他讓繡娘扶他到院里,就著月光彈了最后一曲。弦斷時,他笑著說:"明日...記得給琴上油..."話音未落,手就垂了下來。
今年清明,繡娘照例去上墳。轉身時忽起大霧,隱約聽見年輕時的曲調。阿笑提著黃燈籠走來:"老姐姐,再聽一曲吧?"
霧中浮現當年的回廊,年輕的陳三弦正在彈琴。阿哭突然指向墓碑——墳頭不知何時長出兩株并蒂蓮,風一吹,像極了丈夫點頭微笑的模樣。
油燈"啪"地爆出燈花,映出繡娘不知道的往事:原來當年那些"偶遇",是陳三弦拖著病體繞遠路;最后那首曲子,他用指甲在琴桿刻下"來世再續"...
阿哭的淚滴在燈盞里,火焰中浮現陳三弦的魂魄——他一直在墳前徘徊,等著再給妻子唱支安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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