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馥莉繼承之戰(zhàn)：法律“保護”私生子的背后

非非馬

FEI'S TALK

此前分析宗慶后香港信托合法性的視頻播放近百萬了，討論很熱烈?今天接著聊。

在宗馥莉被宗慶后杜建英的三個子女告上法庭后，無數(shù)網(wǎng)友，尤其是女性，都選擇站在了宗馥莉這一邊，發(fā)出了“抵制私生子繼承權”的呼聲。

事實上，只要稍作了解，就會發(fā)現(xiàn)在現(xiàn)代社會，大部分國家的法律都普遍保護非婚生子女平等享有繼承權。而且，法律還規(guī)定他們不得遭受任何組織與個人以任何形式加以的歧視。

可這算不算與現(xiàn)代婚姻法所保護的一夫一妻制相違背？等于是變相認可了婚外關系？

很多人，也包括我自己，都產(chǎn)生了這樣的“困惑”和不理解，以及意難平：如果非婚生子女可以平等享有繼承權，那豈不是地下情人只要耐心等待，就可以靠著多生幾個娃，在將來變相合法地分到錢？反倒是合法婚生的兒女，卻很可能因為過去生育政策的限制，在人頭上落了下風，導致遺產(chǎn)繼承份額大幅縮水。

看似如此不公平的法律條款（2021年起實施），為什么會被制定出來？

我是帶著這個問題去求解的，試圖理解這背后的法理邏輯、以及法條和社會主流道德倫理之間的沖突與張力。

我做了一番認真的研究與思考，也想和大家分享這些思考，并一起探討交流。我試圖在這篇文章里厘清3個主要問題：

• 為什么法律不基于社會主流“道德”價值觀來裁判糾紛，而要基于法定的“權利”來裁判？

• 怎么從法理上理解非婚生子女享有平等的繼承權，并且任何人不得歧視？

• 在現(xiàn)有法律框架里，合法配偶與子女的正當權益，又該如何來保障？（請牢記四點）

01

法的思維：

比起“對錯”，法律更關心“權利”

首先要感謝清華大學法學院副院長、劉晗教授的這本《想點大事：法律是種思維方式》給我的啟發(fā)。這本書我看了不止一遍，常讀常新。

書里有一章叫《凡事講權利：對錯與邊界》。

分享一段：“在專業(yè)法律人眼中，用法律處理糾紛時，并不評判是非對錯，而是提供一個將道德爭議轉化為法律問題的平臺——在這個平臺上，人們能把價值沖突轉化為法律權利之間的沖突和平衡問題。比起對錯，法律更關心雙方都具有哪些權利。”

好，為什么不以基于社會道德的所謂是非對錯，而要以法定權利來裁判糾紛呢？因為，在價值觀問題上，是不可能達成完全一致的，到了價值觀越來越多元的現(xiàn)代社會，就更加如此。

你看現(xiàn)在一個熱點出來，觀點常常很撕裂，甚至常常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面對如此復雜多元的價值撕裂，法律要定分止爭，就必須找到一個可以技術化操作的辦法——將那些基于道德價值觀提出的“訴求”，“翻譯”成法律里可以識別的——“權利”。

只有價值中立的權利語言，才能讓裁判者從法律技術的角度，而不是從道德立場來選邊站隊，才能盡量理性、客觀、中立地處理糾紛，進而達到維護社會秩序、定分止爭的目的。用拿了耶魯法學院博士學位的劉晗教授的話說：“解決糾紛的標準并非道德上的對錯或是非，而是權利的有誤和大小。”

那么具體到宗馥莉的“繼承之戰(zhàn)”里，杜建英的三個孩子即便是非婚生子女，但只要他們確實是宗慶后所生，不論公眾怎么抵制，也不論宗馥莉與其母親是什么心情，法官的裁定原則，都只能是依據(jù)法律所規(guī)定的“權利”邊界。如果法官不依據(jù)法律，而是依據(jù)道德標準來判案，那就是枉法。

02

法律為何“保護”所謂私生子的“權利”？

下面我們來探討為什么幾乎全世界的現(xiàn)代法律都做了修改，規(guī)定非婚生子女享有與婚生子女同等的權利，任何組織或個人不得加以危害和歧視？

這主要是基于human rights平等、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子女不應該因父母的過錯而受到懲罰。

先來說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根據(jù)聯(lián)合國的《兒童權利公約》，它明確要求締約國禁止對兒童的任何形式歧視。體現(xiàn)了“兒童利益最大化”的立法取向。

對這個問題，如果我們能跳出宗馥莉的個案，放大到整個社會、尤其是社會長期結果去考量，也許更容易理解法律的這一規(guī)定。

我們就舉成龍和吳綺莉的“小龍女”為例吧。我想很多人都是非常同情小龍女的境遇的。因為父母親犯的錯，她并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在出生之后，父親不肯養(yǎng)，母親無力養(yǎng)，她過得非常難，經(jīng)歷極為坎坷。作為一名非婚生子女，難道她不是受害者嗎？而她又憑什么要因為父母親的過錯而遭受歧視呢？

當我們講這種比較慘的例子的時候，可能很多人就會覺得：啊，的確是不該歧視所謂“私生子女”的。

再比如，現(xiàn)在有很多女性是不想結婚但會愿意要孩子的。客觀現(xiàn)實就是，非婚生嬰兒的出生率相比過去越來越高。而你要在現(xiàn)實生活中，來精準地區(qū)別所謂“私生子”與未婚生育的子女之間的差別，并區(qū)別對待，恐怕并不容易。一個未婚的單身女性帶孩子，很可能也會承受各種誤會與風言風語：她多半是和有婦之夫生了這個孩子。

如果法律不禁止對非婚生子女，包括所謂“私生子”的歧視，不保障他們的基本權利，將會制造無數(shù)的社會沖突、社會問題，也會引發(fā)大量的財產(chǎn)糾紛、法律訴訟，嚴重增加社會的司法成本。

我們不妨再想想，如果放縱社會民眾對所謂私生子的公然歧視，這些兒童因為長期遭受歧視而無法人格健全地成長，成為心理扭曲的人，無法與人正常相處，最后犯下報復社會的罪行，這難道是我們希望看到的么？從結果看，它也更容易造成社會的不穩(wěn)定與動蕩，增加很多我們意想不到的巨大社會成本。

下面，我們再從個人基本權利保障的角度來講講。我國的法律是將公民的基本權利，如生命權、平等權作為最高法律價值的。人生而平等，這是現(xiàn)代法律、現(xiàn)代文明的巨大進步。一個人的種族、血緣、出身、父母親是否犯過罪等等，都不應成為ta遭受歧視的理由。

可當你認為“私生子”就可以合法合理合情地遭受歧視，這就是推翻了“人人平等”的基本原則。而推翻平等原則，那是巨大的歷史倒退，后果不堪設想。今天你用“私生子”作為推翻平等權的理由被認定合法，那明天其他人就可以用別的理由來推翻平等權。法律的思維與框架，不是這樣的。

在我發(fā)了口播視頻后，有留言認為，“私生子”可以被扶養(yǎng)長大，但不該享有繼承權。但是一個人的基本權利也包括了財產(chǎn)權，繼承權作為財產(chǎn)權的一部分，就是他們可以依法享有的。你要推翻“繼承權”，就是在推翻財產(chǎn)權。人人平等，他們的財產(chǎn)權（包括繼承權），也自然不應該被剝奪。這就是法理邏輯。

在宗馥莉的繼承之戰(zhàn)上，你可能會認為“私生子”的基本個人權利相較于婚姻制度的維護，被優(yōu)先了，而這很不公平。但如果我們換個角度去談“個人合法權利”與“婚姻制度”之間的優(yōu)先性，你可能會有不同的答案。

比如家暴和婚內(nèi)強奸。過去是沒有家暴和婚內(nèi)強奸這一說的，它們都沒有入刑。

丈夫打妻子被認為天經(jīng)地義，或者是“家務事”，在很長時間里，甚至直到今天，在很多地區(qū)，被打的妻子報案了，也未必能得到足夠的重視。這就是把維護婚姻制度優(yōu)先于個人基本權利的結果。

再比如婚內(nèi)強奸，過去也沒有這個罪名的。妻子對丈夫盡性義務，被看作是理所當然。是在個人基本權利保障優(yōu)先于婚姻制度的維護之后，婚內(nèi)強奸才被定罪的。

這難道不是一種巨大的進步嗎？難道我們現(xiàn)在反而要倒退回過去嗎？顯然不能。

我也是思考到這里，雖然意難平，但也真正理解了為什么全世界的現(xiàn)代國家都會如此修改法律。

不過，雖然私生子女不應該承擔父母親的過錯，不應遭受歧視，但法律是否可以讓他們的父母來承擔更多的處罰，付出更大的代價？我認為這是可以進一步商榷討論的。

01

合法配偶、子女如何保障權益？

在現(xiàn)有法律框架下，我們要如何在法律上去制約和緩沖“私生子女”對婚姻制所造成的沖擊呢？我們要如何對合法婚姻中的配偶權益、子女權益做到更好的保護呢？我覺得以下幾點大家務必要看一看。

根據(jù)我國法律：

第一，中國實行“一夫一妻”婚姻制度，并嚴格禁止重婚及有配偶者與他人同居。

何謂“重婚”，對外以夫妻名義相稱，或以夫妻名義同居。

法律會懲罰重婚罪，社會道德輿論則會譴責婚外情與姘居行為。雖然所生子女可以有繼承權，但生父母如犯有重婚罪，則要承擔刑事責任。而在夫妻離婚時，財產(chǎn)分配也會偏向無過錯方。

所以，這里我也給女性朋友們支個招，如果你的丈夫在外育有非婚生子女，而你又很不想把財產(chǎn)分給他們，你可以搜集好證據(jù)，要求離婚，并以對方過錯為由，申請分得絕大部分財產(chǎn)。

第二，雖然生父母對子女具有撫養(yǎng)義務（順便說一句，子女對生父母也有贍養(yǎng)義務），但是，配偶一方擅自將財產(chǎn)轉移給婚外情人則是違法。婚內(nèi)財產(chǎn)應有配偶雙方共同處分。比如丈夫如果瞞著你將夫妻共同財產(chǎn)轉移給情人，這是非法轉移婚內(nèi)財產(chǎn)，你可依法主張返還。

第三，作為配偶，你具有財產(chǎn)優(yōu)先分割權，在繼承開始之前，夫妻共同財產(chǎn)需先分割50%以上歸配偶，剩余部分才作為遺產(chǎn)進行分配。

所以，一定要養(yǎng)好身體，活得久一點。

第四，遺囑優(yōu)先原則。可以通過遺囑來限制甚至完全排除非婚生子女的繼承份額。不過法律規(guī)定的“必留份”除外。

好，名詞解釋“必留份制度”：為了保障“缺乏勞動能力且沒有生活來源”的弱勢繼承人，《民法典》1141條規(guī)定，遺囑應當為缺乏勞動能力又沒有生活來源的繼承人保留必要的遺產(chǎn)份額。

所以，女性朋友們可以考慮下這個辦法：掌握對方生育婚外子女的證據(jù)，或者其它過錯證據(jù)，以對方過錯提出離婚分產(chǎn)來作為籌碼，要求對方簽立有利于你和子女的遺囑并進行公正。操作細節(jié)最好請律師幫你參謀。

04

小結：學會法律思維，用法律保護自己

最后我想說的是，只要夫妻中有一方與他人育有婚外子女，對于自己配偶和孩子的傷害，在事實上就已經(jīng)造成。而法律也只能追求“矯正正義”，父母過錯的代價不應有子女來承擔。說到底，破壞婚姻契約犯了錯的，應該被譴責的，是生父母，而不是孩子。

我特別理解對此感到憤憤不平的人，我也覺得意難平，但是道德歸道德，法律歸法律，我們能做的，就是尊重法律的權威性，同時用法律的辦法盡最大可能地保護自己。

現(xiàn)有的法律，也是經(jīng)過了各種權衡考量才制定出來的，有它背后的法理邏輯和社會深層原因。而從執(zhí)行層面來講，在一些存在情理法沖突的糾紛上，不論我們個人是否認為公平，社會目前都只能按照現(xiàn)有法律所規(guī)定的權利邊界來裁決糾紛。因為，這是整體社會成本最低的一種解決糾紛的方式。

希望本文幫你梳理清楚了為什么現(xiàn)代法律普遍都會保護“私生子”的疑問。下一篇，我想寫寫宗馥莉，后續(xù)會再聊聊宗慶后、杜建英，也會持續(xù)關注跟進本案進展。

謝謝閱讀，歡迎理性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