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得好:"紙包不住火,雪埋不住死尸。"梁煥和吳敬亭那點子事兒,終究還是露了馬腳。這事兒還得從城西那家新開的"醉仙樓"說起——說是酒樓,其實就是個破落老宅改的,墻薄得跟紙糊似的。
梁煥今年二十有三,在城南"瑞福祥"綢緞莊當(dāng)伙計,生得唇紅齒白,活脫脫一個潘安再世。
吳敬亭四十有五,是"濟(jì)世堂"藥鋪的二掌柜。
倆人都是有家室的人,偏偏就好上了這口斷袖分桃的勾當(dāng)。
梁煥媳婦是個老實巴交的鄉(xiāng)下姑娘,吳敬亭屋里頭那位是個病秧子,常年抱著藥罐子,還有個十歲的獨子。
這倆爺們兒倒好,借著"交友"的名頭,三天兩頭往一塊兒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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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未時三刻,梁煥摸著醉仙樓掉漆的樓梯扶手,心里直犯嘀咕:"吳兄最近怎么總挑這種寒酸地方?"上個月去的茶館連窗戶紙都是破的,再上月那客棧床板咯吱響,活像要塌似的。
推開花鳥屏風(fēng),吳敬亭已經(jīng)候著了。他今日穿了件半舊的靛藍(lán)長衫,眼角皺紋里夾著疲憊,見梁煥進(jìn)來忙用袖子擦了擦凳子:"煥弟快坐,這兒清靜。"
"清靜是清靜..."梁煥指尖抹過桌面,沾了一層灰,"就是忒寒磣了些。"
吳敬亭忙又擦了擦,訕笑著給梁煥斟茶。他這些日子實在囊中羞澀——兒子害了癆病,人參、靈芝像吃糖豆似的往藥罐里扔,藥錢像流水似的往外淌,外頭玩的銀子自然就緊了。
小二上來布菜,梁煥眼尖,瞧見角落陰影那處墻皮剝落,露出個拳頭大的窟窿。"這館子修得夠糙的。"他壓低聲音笑道,"倒像是..."
"像是偷情的好地方。"吳敬亭接茬,兩人相視一笑。
這笑意還沒到眼底,不知從哪兒傳來"咚"的一聲,驚得梁煥手里的筷子差點掉地上。
原來這館子是拿荒廢的老宅子改的,東家摳門,修葺時能省則省。那墻薄得像層紙,樓上放個屁樓下都能聽見響動。偏生今日二樓就他們一桌客人,說話聲在空蕩蕩的樓里格外清晰。
酒過三巡,吳敬亭從袖中摸出個錦囊,神神秘秘地推到梁煥跟前:"上回說的好東西..."
梁煥解開繩結(jié),倒出個拇指大的瓷瓶和一卷絹畫。瓷瓶里是"春風(fēng)度",暗門子里流傳的秘藥;絹畫展開,竟是幅春宮圖,只是上頭兩個主角都是男子,畫得纖毫畢現(xiàn)。
"這..."梁煥耳根子燒得通紅,手指卻誠實地摩挲著畫上人物。
忽然又不知從哪兒傳來"咣當(dāng)"一聲,驚得他手一抖把畫扔了出去——原來這破樓板下頭就是廚房,跑堂的摔了碟子,動靜大得像打雷。
恰巧,這時樓下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兩人頓時僵住,像被捏住后頸的貓。
這會兒從樓下經(jīng)過的,正是縣太爺府上的老廚娘張嬸。這老婆子都在縣太爺家待了有二十年了,工錢還是少得可憐,她就常偷摸順些好飯好菜回去給孫子吃。主人家講究以和為貴,看見了也裝沒看見。
但今兒個不同,太爺家小姐帶著客人回來了,張嬸還是老樣子不改,端上的雞湯清得能數(shù)清里頭有幾根肉絲——雞肉像往常一樣早被她藏了起來。
客人一看臉色就變了,認(rèn)為自己受到侮辱,起身要走。小姐急著去攔,不小心撞到孕肚,已經(jīng)疼得叫大夫來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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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嬸知道闖禍了,趕緊溜出府。這回心虛,連往常順的菜都沒敢拿。突然想起醉仙樓后巷長蘑菇,就挎著空籃子往那邊去了。
"呸!裝什么金貴人!"張嬸揉著被管家擰紅的耳朵,挎著空籃子往醉仙樓后巷鉆。這地方原是周鄉(xiāng)紳家的別院,荒廢時滿地野蘑菇。
她正彎腰找蘑菇,忽聽頭頂傳來怪聲。
"夭壽咯!"張嬸老臉一紅,剛要躲開,忽見二樓窗縫里飄下個物件,正落在她腳前。展開一看,竟是幅兩個光屁股男人摟作一團(tuán)的畫!
要說這老婆子也奇,非但不害臊,反倒眼珠一轉(zhuǎn):"周管事最好這調(diào)調(diào),少說能換五錢銀子..."她剛把畫往懷里塞,就聽樓上"吱呀"一聲,嚇得拔腿就跑。
樓上二人面如土色。梁煥扒著窗縫往下看,正瞧見張嬸撅著屁股鉆進(jìn)巷子,籃子里露出一截絹布。
"壞了!是縣衙的張婆子!"吳敬亭冷汗涔涔。這老婆子在太爺府上當(dāng)了二十年廚娘,認(rèn)得他這"濟(jì)世堂"掌柜的筆跡——那畫角落可題著他的別號"松溪散人"呢!
"這老貨最是貪財,若拿去賣..."吳敬亭想起自己藥鋪常給縣衙供藥材,萬一...
兩人如坐針氈,菜也沒心思吃了。臨分別時,吳敬亭欲言又止:"這些日子...我兒子病著,咱們暫且..."
梁煥了然,苦笑著點頭。都是明白人,話不用挑太明。
這一別就是月余。再見面時,吳敬亭鬢角全白了。他兒子沒熬過清明,棺材剛下土。梁煥去吊唁,見他扶著棺材哭得撕心裂肺,那病弱的妻子卻冷著臉站在一旁。
又過半月,梁煥收到個果籃。撥開上頭鮮嫩的桑葉和瓜果,最底下靜靜躺著條褪色的紅繩——是他們初遇時互贈的信物。
"這是要斷啊..."梁煥盯著那繩子看了半晌,苦笑著把紅繩繞在腕上。
當(dāng)夜他回到城郊破屋,揭下臉上人皮,露出青面獠牙的真容。原來他是這戶窮人家祖?zhèn)鞯?家妖",專靠幻術(shù)去大戶人家偷金銀。那年遇上吳敬亭來買藥,不知怎的就動了凡心。
"爹。"陰影里突然鉆出個瘦小身影,竟是吳敬亭病死的兒子!孩子跪在妖物跟前:"我愿給您當(dāng)兒子,只求您讓我...再回去看看我生父。"
妖物綠眼圓睜:"你不怕我?"
"我爹說..."孩子抬頭,眼里閃著與年齡不符的世故,"您比人更懂情義。"
原來吳敬亭早知梁煥是妖。兒子病危時,他找過道士。道士說除非借妖氣續(xù)命,但需以情為引。這才有了后來種種...
三日后,吳家"病死"的少爺突然還魂。吳敬亭抱著失而復(fù)得的骨肉老淚縱橫,卻沒看見妻子王氏眼中的寒光。當(dāng)夜,那病弱的婦人悄悄去了白云觀...
張嬸攥著春宮圖,心里像揣了只活兔子。她在縣衙后門轉(zhuǎn)悠半天,終于等到周管事出來倒夜香。
"周爺!"她拽住那人衣袖,從懷里摸出絹畫,"老婆子得了件新鮮玩意兒..."
周管事展開畫后,綠豆眼頓時瞪成了銅鈴。他左右張望,一把將張嬸拽進(jìn)角落:"哪來的?"
"您別管來路,"張嬸搓著手指,"值這個數(shù)不?"她伸出五根手指。
"五錢銀子?"
"五兩!"張嬸梗著脖子,"這可是大戶人家流出來的好東西!"
周管事瞇起眼,突然揪住她發(fā)髻:"老虔婆,這畫上落款'松溪散人',是城南吳家藥鋪二掌柜的別號!說!是不是偷的?"
張嬸膝蓋一軟,竹筒倒豆子全說了。
周管事聽完反倒笑了:"妙啊!這樣,你再幫我辦件事..."他塞給張嬸二兩碎銀,"去打聽那倆人下次幽會的地界。"
吳家院里,吳敬亭正給"病愈"的兒子喂藥。孩子面色紅潤,哪像死過一回的人?
"爹,梁...梁叔會不會生氣?"孩子小聲問。
吳敬亭手一抖,藥汁灑在錦被上:"噓!記住,你從來沒見過什么梁叔。"他瞥見妻子王氏站在廊下,慌忙提高嗓門:"多虧你娘日夜誦經(jīng),菩薩才讓你起死回生啊!"
王氏端著藥碗進(jìn)來,嘴角噙著笑,眼里卻結(jié)著冰。等丈夫去藥鋪,她立刻掀開兒子衣領(lǐng)——脖頸后赫然有個青色爪印!
"兒啊,跟娘說實話。"她聲音溫柔得像毒蛇吐信,"你爹是不是讓你碰了不干凈的東西?"
梁煥這日正在綢緞莊點貨,忽見張嬸在街對面探頭探腦。他假裝沒看見,轉(zhuǎn)身進(jìn)了里間。不一會兒,后窗"咯吱"一聲響,張嬸的老臉從窗縫擠進(jìn)來。
"梁小哥,"她晃著那張春宮圖,"老身最近手頭緊..."
梁煥瞳孔驟縮,隨即笑道:"婆婆怕是認(rèn)錯人了?"
"喲,那吳掌柜的別號總不會錯吧?"張嬸得意地抖開絹畫,"五兩銀子,老婆子就當(dāng)沒撿過這玩意兒。"
梁煥咬牙掏錢,張嬸卻得寸進(jìn)尺:"聽說你們常去西郊廢窯?后日未時..."她伸出兩根手指,"再加二兩,老身保證周管事不去湊熱鬧。"
當(dāng)夜梁煥翻進(jìn)吳家后院。吳敬亭見了他竟嚇得打翻油燈:"你怎么還敢來!"
"張婆子敲詐到鋪子里了。"梁煥壓低聲音,"后日未時老地方見,得商量對策..."
暗處,王氏的影子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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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到了約定之日。梁煥在廢窯等到日頭西斜也不見人影,突然嗅到血腥味。他循著氣味找到草叢——張嬸仰面躺著,心口插著根銀簪子!
"果然在這里。"清冷的女聲從背后響起。王氏提著燈籠走來,身后跟著個黃袍道士:"妖孽,你害我兒性命,又殺這婆子滅口,今日定要你魂飛魄散!"
梁煥剛要辯解,忽聽吳敬亭在遠(yuǎn)處喊:"娘子別過去!那妖怪兇險!"他沖過來攔在妻子身前,一副愛妻心切的好丈夫模樣,卻對梁煥使了個眼色。
這一眼讓梁煥如墜冰窟。他忽然明白,吳敬亭是要坐實他"殺人妖怪"的罪名!
"好個郎情妾意。"梁煥慘笑,現(xiàn)出青面獠牙的真身。道士甩出符咒,卻被他一把撕碎:"臭道士!張嬸分明是..."
話未說完,一支袖箭突然穿透他胸膛。吳敬亭舉著弩機(jī)的手在發(fā)抖:"妖、妖怪休要傷人!"
梁煥低頭看胸前涌出的綠色血液,突然狂笑起來。笑聲中妖風(fēng)大作,飛沙走石間,他的身體化作縷縷青煙,只剩張人皮飄落在地。
煙塵散去,王氏發(fā)現(xiàn)丈夫袖口沾著血跡——和張嬸心口銀簪上的血一模一樣...
三個月后,吳家兒子再次"病逝"。這次再沒醒來。王氏回了娘家,臨走前在祠堂放了把火。有人看見吳敬亭在火場里瘋跑,喊著"煥弟救我"。
至于那張春宮圖?周管事倒賣時被縣太爺逮個正著。太爺一看落款,想起女兒曾說"吳掌柜送過催情藥",當(dāng)即派人徹查。這一查不要緊,竟在吳家地窖里找出十幾種禁藥...
城郊破屋里,那張人皮忽然動了動。一只青鱗利爪從皮下伸出,輕輕撫摸跪在面前的孩童魂魄。
"值得么?"妖物的聲音像砂紙摩擦,"你爹負(fù)我,你卻散盡魂魄救我。"
孩子的身影越來越淡:"梁叔,我爹他...其實..."
"我知道。"妖物將一縷青煙渡入孩子眉心,"他袖箭上淬了雄黃,是怕道士真?zhèn)摇?
最后一縷青煙消散時,破屋響起似哭似笑的嘆息。夜風(fēng)吹起地上人皮,隱約可見眼角畫著顆朱砂痣——和梁煥生前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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