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三年(1864)六月十六日,湘軍攻克天京,此時的湘軍達到頂峰,總數已經達到十多萬人。
但就在攻克天京僅僅一個月后,七月二十日,曾國藩就上奏言:“嗣與臣弟曾國荃酢商,防戍之兵與游擊之師,不宜太少。定將金陵全軍五萬人,裁撤一半。”
在此之前,曾國藩已經裁撤了蕭一軍、韋志俊兩軍,剩下湘軍主要的分支還有劉連捷、朱洪章、朱南桂、鮑超的霆營等。
曾國藩率一手打造的湘軍立下潑天大功,旋即主動裁撤軍隊,很多人認為,是因為位高權重,謠言四起,才不得不裁軍以向朝廷表明不敢造反的心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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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興名臣”曾國藩
曾國藩裁撤湘軍的第一個原因無他,就是省錢。
曾國藩招募湘軍的時候,正是清朝統治最危急的時刻,他既為了招人,也為了讓士兵安心打仗,制定了相當豐厚的高薪政策,“臣初定湘營餉項,稍事優裕,原冀月有贏余,以養將領之廉,而作軍士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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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軍
因此,湘軍的待遇比清廷綠營要優厚很多,一名湘軍普通步卒月薪是4兩多一點,按當時購買力計算,1兩銀子等于現在220元人民幣,換算下來一名湘軍列兵就能拿到900到1000元。
而當時綠營八旗兵才能拿到300元,朝廷的一名五品官員的月薪才1320元。
不過在湘軍成立之初,軍餉并未由國家承擔,在湘軍第一案報銷中,自咸豐三年(1853年)九月至咸豐六年(1856年)十二月底,湘軍花費共計266萬7170余兩。
曾國藩就地籌餉的辦法五花八門,包括運餉鹽、抽厘金、請各省協濟等,如
“現飭江西各厘局,將鄰鹽厘稅加重,閩鹽每斤征錢八文,浙粵鹽,每斤征錢十二文···如遇暢銷之時,提價至三兩五錢以外者,所增之銀兩以三成給商,三成解安慶糧臺,四成解金陵大營···近軍各路軍營,皆賴抽厘濟餉···厘銀每引三兩五錢四分,解揚鎮軍營;厘銀每引一兩二錢,解沙漫洲,糧臺捐銀每引三錢二分,安慶各卡每引銀二兩九錢七分。”
因為餉銀的問題,其他各省早就不堪重負,“軍隊所吸者皆斯民之脂膏,所損者皆國家之元氣”。
欠餉,一直困擾著曾國藩,早在同治初年,湖北的餉銀幾乎告罄,他也曾多次提到“深慮各營欠餉無著”等難處。
到了攻克天京前后,湘軍發展達到巔峰,當時軍隊總數12萬人,以每兵月銀四兩計算,則全軍每月需餉銀四十八萬兩,加上營哨官與統領的辦公費用及他項雜費又需要十萬余兩。
一年下來,需要700萬兩銀子,才能維持湘軍開銷。
而當時清政府全年各項收入合計不過才4000萬余兩白銀。
1864年夏,曾國藩因為餉銀問題與江西巡撫沈葆楨發生爭執,朝廷竟置金陵城外嗷嗷待哺的數萬湘軍不顧,采取兩擎其平的手法,諭準戶部所奏江西厘金稅收半歸本省,半歸湘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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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葆楨
這還是在打仗的緊要關頭,當太平天國已平定后,如果不迅速加以裁撤,餉銀就更成大問題。他在給朋友的信中說,“最要者兵勇十萬,欠餉已逾五百余萬兩,若不急籌遣撤,將來愈欠愈多,資遣愈難,后患無窮。”
此外,曾國藩設立湘軍之初,本意是通過高薪養廉,但在當時的社會大環境影響下,軍官貪腐屢有耳聞。
比如咸豐十一年(1861)曾國藩在奏折中即提及,
“江蘇巡撫薛煥,娛情古玩,不理軍務。其總辦糧臺之金安清,聲名狼藉,恃與薛煥認師生,任意侵蝕餉糧···至鈔閱折內所稱捐輸之人,作為三分一濟軍餉,一充私囊,一為交結饋遺之用···駐扎上海,陸續募勇四萬余人,每月糜餉二十余萬。”
四萬余人合約八十營,每月餉銀約不到二萬四千兩,則金安清每月所貪餉銀幾乎是其新募軍勇的全部月餉。
同治二年,左宗棠也曾致函曾國藩言將領貪餉,“諸將擢至王總兵,則位尊金多,自為之念重,軍中所以有頂紅心黑之謠也。”
曾國藩創立湘軍的目的是保境安民,扶樹名教,捍衛圣道,所以,無論是創立湘軍,還是裁撤湘軍,根本目的都是為了維護清朝統治,所謂“裁一勇即節一勇之靡費,亦即銷無窮之后患”。
曾國藩裁撤湘軍的第二個原因,是防止士兵造亂。
曾國藩將治軍比喻成汲水,所謂“再用則濁,三用則涸”,他認為,“楚軍出征過久,官秩日高,漸成強弩之末”,已經變成所謂的“濁軍”,因此“必宜多撤”。
比如曾國藩自己就曾奏報,湘軍有總兵不但未曾痛剿過太平軍,反而“縱容兵勇,攔劫商民,藉圖肥己。偽奉檄飭,焚毀沿江村莊,擄殺難民,捏報勝仗。跋扈橫行,肆無忌憚。”
甚至,湘軍還出現了“見死不救”的惡劣風氣。
這一點,尤其讓曾國藩難以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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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克天京之后
攻克天京后,朝中有御史彈劾湘軍風氣不正,曾國藩自辯,
“自金陵克復,人以為漸入佳境,而不知乃日處愁城。湘軍銳氣已泄,功成意滿,良者次第散去,留者驕泆不藏,雜以游勇奸民,與居人積不相得,遂致臺諫糾彈。”
也就是說,湘軍的創立者曾國藩,自己也承認此時的湘軍中多有行為不端者,已成“濁軍”。
相比而言,從湘軍獨立出去已經自成門戶的淮軍,在曾國藩看來,還是“清軍”,“今惟淮勇數軍可戰可守,此外并無一枝可與賊交鋒,何會之有湘勇久成強弩之末”,完全可以取代湘軍擔負起剿滅捻軍等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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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軍舊影
此外,湘軍是曾國藩私人招募成軍,不是國家固定編制軍隊,所有士兵某種意義上而言,都是“臨時工”。
攻克天京,湘軍失去了敵人,就成了臨時工。
老實巴交的,可以回家務農,不老實的,習慣了當兵生涯的,則極有可能趁亂繼續劫掠百姓,甚至成群造反。
因此,曾國藩迅速裁軍,就是為了不讓士兵有時間“串通合謀”,這正是他所謂“善聚不如善散、善始不如善終之道”。
不過,如此大規模的裁軍,反而在朝廷中樞引起擔憂,認為“此輩久在戎行,不能省事,必至隨處嘯聚為亂”,認為應該穩步施行,即“不若先裁撤老弱”,“俟江西、湖北一律肅清,再議裁撤”。
不過,曾國藩最終還是婉拒了朝廷,稱湘軍多為農民,“有業者多,無根者少,但使欠餉有著,當可安靜回籍,不致別生枝節。”
尾聲:
曾國藩的裁撤湘軍,前后經歷兩年,就在這段時間內,發生多起因為欠餉而導致的嘩變。
其中,影響最大的就是“霆軍”嘩變。
曾國藩湘軍體系中,最精銳、最能打,號稱湘系第一勁旅的,是鮑超的“霆軍”,曾國藩自夸:“實為群賊所憚,非楚勇、湘勇、淮勇所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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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軍第一勁旅:霆軍
但就是這么一支勁旅,卻由于欠餉不發,而公然嘩變,多位將領直接從江西南下投奔太平軍汪海洋部。
曾國藩上奏朝廷,哀嘆道“該軍積勞最久,立功最多,平日本乏紀律,將卒以屢勝而驕,又以無餉而怨。然臣慮其潰而滋事,猶不料其叛而為寇,惟之霆營欠餉,多至百數十萬,其咎皆在微臣不在江西。”
此外,霆軍嘩變后不久唐義訓、金國琛部即鬧餉嘩變,而后更有蔣凝學部嘩潰為匪。
事態的發展,也證明了曾國藩力主裁撤湘軍確有先見之明,而非所謂擔心“功高震主”向朝廷表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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