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卜丁
“三彩騰空馬”為西安博物院的明星文物,該院西門內騎馬騰空的大型石雕便是以它為原型雕刻,多年以來已被西安市民和往來的觀眾熟知。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跟這件一級文物出土于同一個墓葬中的另一件三彩——“藍釉點彩馱騾”也很珍貴,它不但跟“三彩騰空馬”一樣擁有珍貴的三彩“藍釉”,還運用了中國傳統陶瓷中的“點彩”技術,此外這件文物的主體是 “騾”,顯得更加稀少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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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釉之貴
“三彩騰空馬”馬背上的胡人藍衣少年身上的藍色釉,令觀眾印象深刻。而“藍釉點彩馱騾”全身的藍釉和點彩技術,以及罕見的騾身形態,也成功吸引了較多參觀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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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彩騰空馬,西安博物院藏 張倩 | 攝
西安博物院副研究員楊宏毅注意到“藍釉點彩馱騾”和“三彩騰空馬”出自同一個墓葬——都是1966年出土于西安市蓮湖區西安制藥廠的同一座唐墓中。
這件“藍釉點彩馱騾”位于西安博物院第二展廳,館方特意給了一個獨立C位展柜。騾通高26.5cm、長33cm,它短耳直豎,作低頭負重前行狀,置于一長方形踏板上。騾體施藍釉,間有褐色斑紋,行囊施黃、白、藍三色釉。背上有鞍韉,鞍上馱一沉重行囊,神態和肌肉健壯的腿部均雕刻得細致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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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釉點彩馱騾,西安博物院藏
它的藍釉如同深邃的夜空,閃爍著神秘的光芒。楊宏毅介紹,這種藍釉的制作,需要一種名為鈷的金屬,而在中國,鈷的發現和使用,要追溯到公元8世紀。那時,波斯商人通過絲綢之路,將這種珍貴的金屬帶到了中原,使得三彩中的藍色釉,有了“三彩貴藍”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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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釉點彩馱騾局部 圖 | 胡繎
耀州窯博物館名譽館長禚振西認為,也正因為“三彩貴藍”,所以保存在陜西的多件三彩器,也是在其他顏色鋪底后,再用氧化鈷(藍)來進行局部“點彩”。而“三彩騰空馬”馬背上胡人少年的藍衣,以及“藍釉點彩馱騾”的整個騾身,則是在胎體上直接用氧化鈷(藍)大面積施藍釉鋪底后,再用其他如氧化鐵(紅)、氧化銅(綠)來“點彩”,這兩件文物的藍釉使用較“豪橫”,凸顯了它們的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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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釉點彩馱騾局部,圖 | 胡繎
禚振西還提出,針對鈷藍釉陶瓷研究,來自希伯來大學的教授麥瑞姆女士特意來到陜西跟她進行交流,對話中麥瑞姆教授提出了一個引人深思的問題:為什么唐代中國不使用本土的藍色顏料,而是選擇了來自中亞或西亞進口的鈷藍料來制作唐三彩?這個問題觸及了唐代陶瓷藝術與外來文化交流的深層次聯系。
禚振西解釋說,唐代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對外開放和文化交流非常活躍的時期,唐三彩的鈷藍釉料,從波斯進口,屬于高鐵低錳型的“蘇麻離青”,這種原料有獨特的色澤和裝飾效果,深受唐代人的喜愛。“蘇麻離青”和源自蘇門答臘國、南渤利國的高猛低鐵型鈷料,以及中國藍、青金石、石青、花紺青有明顯區別。
當唐代的工匠們在制作唐三彩時,胎體需高溫燒制,釉面需二次低溫燒制,“蘇麻離青”鈷藍料的使用,正是這種技術與外來文化交流相結合的產物。這種對外來材料的采納和創新,體現了唐代文化的包容性和創新精神。
藍騾“出彩”
除了選用藍釉“加身”使這兩件文物“顯貴”之外,相比“三彩騰空馬”,“藍釉點彩馱騾”顯得低調許多,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它竟然不是馬,而是騾子。
唐三彩題材中,馬、駱駝較為常見,而驢、騾類非常少見,并且周身施藍釉的騾子,更是罕見的實物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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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釉點彩馱騾 圖 | 胡繎
騾子是馬和驢的雜交品種,繼承了雙方的優點,有馬的力氣、驢的耐力,可忍受極端天氣、可翻山越嶺,唯獨沒有驢脾氣,性情溫順善解人意,一般用來拉車和馱物。
除了這件珍貴的“藍釉點彩騾”,西安博物院還保存著的“唐三彩騾”,2002年出土于西安市長安區郭杜鎮31號墓。當時共出土3件(組)形制、尺寸基本相同,通高10.2厘米、身長16.6厘米,皆頭向前伸,兩耳豎直,長頸,臀部渾圓,四肢粗壯,站立在“回”字形長方踏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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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彩騾,西安博物院藏 圖源 | 《陜西省志·文物志》
其中兩匹騾子俑低垂著頭顱,目光投向地面,似乎在沉思著古道上的風塵;而另一尊則昂首挺胸,張開嘴巴,目光堅定地望向遠方,仿佛隨時準備踏上新的征程。它們的身上都施以紫褐色的釉彩,點綴著稀疏的黑色斑點。遺憾的是,其中一匹的釉面已嚴重剝落,顯露出歲月的痕跡。這些騾子俑不僅是唐代陶瓷藝術的瑰寶,也是那個時代生活風貌的生動見證。
在西安出土的藍釉三彩中,除了少見的騾類三彩俑,還有驢類三彩俑的身影,同樣出土于西安的“藍釉三彩驢”,目前被珍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向世界展示著中國古代文明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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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國家博物館珍藏的藍釉驢,陜西長安郭杜出土
這件三彩陶驢全身施藍釉,鞍韉勒飾俱全,形態生動,雖未提腿揚蹄,但昂首的姿態及抖擻的精神,似乎正引頸長嘶,備鞍待發。
在唐朝,雖然馬兒跑得快,但承重能力差點,而且貴,驢子騾子又便宜又實用脾氣還好,所以上至國家行軍打仗、下至平民百姓日常勞作,還得靠驢、騾運輸馱物,司馬遷寫《史記·匈奴列傳》時,驢被認為是匈奴之“騎畜”,到東漢時已成了普通家畜。
難解之謎
西安博物院“藍釉點彩馱騾”和“三彩騰空馬”不僅因其精湛的工藝和稀有的藍釉而備受珍視,巧的是這兩件國寶級文物出土于同一個墓葬,遺憾的是墓主人的身份成了一個未解之謎。
禚振西曾提出一個引人深思的假設“能擁有兩件全身藍釉三彩的人,身份一定不簡單”,這個假設像一顆種子,落在了楊宏毅的心中生根發芽,他一直努力揭開這層神秘的面紗,想要找出這兩件藍釉三彩的主人。
楊宏毅像一位偵探不放過任何可能的線索。他查閱檔案資料、調閱館藏文物數據庫、跨單位打探當年承擔發掘的單位領隊、向多位已退休多年的考古工作者打聽當年的發掘細節。然而,盡管他竭盡所能,卻始終無法找到那份關鍵的發掘簡報。
在多種方式都未果的情況下,楊宏毅改變了研究思路。“既然無法取得第一手的發掘簡報資料,那么能不能從這個墓葬周圍的墓葬入手?”他這樣想著,并查閱大量該墓四周的唐墓資料。
同時期、同地區的唐墓都有哪些?出土過三彩器特別是藍釉三彩器的有哪些?有明確的墓志、符印等能證明身份的有哪些?帶著這些問題楊宏毅關注了與1966年西安制藥廠唐墓地理位置相近的西安西郊熱電廠唐墓M63、西安西郊中堡村唐墓、楊家圍墻唐墓M1,甚至更北側的三民村唐墓群、棗園唐墓群,以及西安東郊的唐神功元年(697年)康文通墓M2。他想通過對比同一時期、同一地區或相似社會背景下的這些墓葬的規模和隨葬品,來推測西安制藥廠唐墓可能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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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西郊熱電廠唐墓出土“玩具”三彩器 張倩 | 攝
由于西安西郊發掘的唐墓多數以搶救性發掘和基建工程發掘為主,主動發掘較少,而且西安西郊發現的多數是中小型平民唐墓群。如西郊棗園地區清理的27座唐墓和三民村地區清理的7座唐代小型墓葬的墓主,可能都是唐代的中下層社會成員。
楊家圍墻當時共發掘了10座唐墓,其中M1墓葬保存較好,出土了陶俑、釉陶和瓷器等文物,楊家圍墻唐墓和西安制藥廠唐墓都顯示出了與外來文化的交流。楊家圍墻唐墓M1中的“三彩提梁扁壺”具有草原民族特色,而制藥廠唐墓中的藍釉可能源自外來的鈷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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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 | 西郊楊家圍墻唐墓發掘簡報
楊宏毅推測,楊家圍墻M1墓主可能為庶民或低品級官員,而西安制藥廠唐墓出土的“藍釉點彩馱騾”“三彩騰空馬”墓主可能較為富裕,能夠負擔得起昂貴的藍釉陶瓷。
東郊康文通墓,是大型前后室磚墓,該墓墓志顯示了康文通出身豪門望族,但其本人并非高級官吏。雖然墓葬采用了雙室磚墓,但隨葬的描金彩繪三彩天王俑、鎮墓獸和文武官俑等高等級墓葬的喪葬元素,這些陪葬品顯然不符合其身份,被認為是“僭越”。也有專家分析認為,康文通家族作為地方豪族,可能因“首膺義旗”“地方勢力”“武周時期”多重因素的角力中,故呈現出特殊的墓葬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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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 | 唐康文通墓發掘簡報
楊宏毅推測,西安西郊制藥廠墓主的身份,是否與康文通家族類似,屬于當時的權貴家族或與李唐王朝有密切聯系的地方勢力。墓主也可能在政治上有顯著地位或貢獻,或其家族在地方上有較大的影響力。所以,墓主才有可能享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和政治待遇,這解釋了墓葬中出土的高等級三彩器,尤其是藍釉點彩馱騾等珍貴隨葬品的存在。
盡管我們目前無法確切知道“藍釉點彩馱騾”和“三彩騰空馬”的主人,但通過對這些相鄰墓葬的研究可以嘗試推測,“藍釉點彩馱騾”“三彩騰空馬”的主人可能是唐代社會中的顯赫人物。這些藍釉三彩不僅是唐代陶瓷藝術的杰作,也是那個時代文化交流和貿易繁榮的見證。
來源:文物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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