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主要論文
1.《美的聯姻:讀<科學美與藝術美>》載1995年第4期《讀書生活報》
2.《一位交往者心靈的自白——讀<交往者自白>》載1997年2月25日《鄭州日報》
3.《情感沃土的朝拜——讀散文集<情土>》載1998年5月29日《河南青年報》
4.《閃光的生活切片——讀詩集
》載1998年5月6日《三門峽日報》
5.《苦色,生命的原色——讀長篇小說<擁抱苦色>》載1998年8月6日《中國有色金屬報》
6.《鄉風水韻的四重奏——讀杜恩澤作品集<浮萍>》載1999年6月16日《三門峽日報》
7.《一種可貴的“小家子氣”》載1999年10月15日《河南新聞出版報》
8.《走出當前繪畫創作的誤區》載2000年5月19日《河南日報》
9.《純凈與厚重的冶煉——楊建民詩歌審美嬗變芻議》載《楊建民抒情詩選》中國文聯出版社2000年1月第1版
10.《敲疼思想與情感——讀<楊建民抒情詩選>》載楊建民著《心靈假期》珠海出版社2000年12月第1版
11.《何不于君指上聽——讀朱湘生<無弦琴集>》載2001年8月2日《人民代表報》
12.《直攄血性為文章——李國文其人其文》載2001年11月22日《河南新聞出版報》
13.《贊嘆中的遺憾——讀<本領的恐慌>》載2001年11月22日《河南新聞出版報》
14.《劉震云的“手機”秘密》載《世界婦女博覽》2004年第125期
15.《魯迅這把鑰匙能開多少鎖——讀錢理群先生的兩本專著》載2005年12月23日《鄭州日報》
16.《語言的理想狀態是透明的》載2006年9月12日《鄭州晚報》
17.《文化自信的底線》載《時代文學》2006年3期 中文核心 刊號:CN37—11733.
18.《惟有詩魂最寶貴:顧城詩文的詩學意義再闡釋》載2006年5月《大學生時代》CN43---1383/Z
19.《歷史是一種語境——以<世說新語>為例》載2006年7期《文教資料》CN32—1
20.《從古今詩文標題擬定看當代文化的癥候》載2008年第10期《作家》
21.《淺論周國平哲理散文的魅力與缺憾》載《河南商業高等專科學校學報》 2008年6期 刊號:CN41—1266/F
22.《淺論周同賓散文的堅守與突圍》 載2009年1期《長城》中文核心 刊號:CN13—1001/I
23.《反諷語境里的幻象與真相》載2009年2期《教育交流》刊號:CN11—5640/C
24.《孔慶東“憤青散文”的文化啟示》載2009年2期《大眾文藝》刊號:CN13—1129/I
25.《淺論墨白小說敘事美學的人生維度》載2009年2期《河南經貿職業學院學報》刊號:[省直]009號
26.《從古今詩文標題的擬定看當代文化的病癥》載2009年5期《作家》中文核心 刊號:CN22—1028/1
27.評論:《“百家講壇”的社會文化學分析》載2009年10期《電影文學》中文核心 刊號:CN22—1091/1
28.《<紅樓夢>生命美學維度初探》載2009年11期 《電影評介》中文核心 刊號:CN52-1014/J
29.《<紅樓夢>中音樂描寫的文化學意義》載2010年7月《新聞愛好者》ISSN1003-1286
30.《民間敘事的精神隱喻:孫方友“筆記小說”的文化解讀》載2011年第3期《語文知識》刊號:CN—41—1041/H
31.《賈平凹散文的文化意蘊》載2011年第3期《知識窗》刊號:CN36—1072/G0
32.《周澤雄散文隨筆的“皮里陽秋”》載2011年第5期 《文藝生活》刊號:CN43—1143/
33.《再婚超市也徘徊》載2012年7月6日《江蘇工人報》
34.《解讀<史官>的五個關鍵詞》載2012年11月17日《新農村經濟報》
35.《神秘氣場的逃逸與消解:麥啟小說敘事的文化意義探析》載《河南作家》20012年第2期
36.《“英雄氣短”與“兒女情長”》載《時代文學》2012年第11期
37.《<葬花詞>與<芙蓉女兒誄>文化精神生態比較》載《文學教育》2012年02期(上)刊號:CN42—1768/I
38.《大觀園與桃花源及烏托邦比較研究》載 《北方文學》2012年02期(下)刊號:CN23---1058/1
39.《生命的潁河鎮:墨白小說中的地域文化意義探尋》載2013年第4期《語文知識》
40.《“風月寶鑒”在<紅樓夢>中的文化意義解讀》載2013年第4期《名作欣賞》ISSN1006-0189
41.《個人生命史與民族歷史的輝煌激蕩:讀趙俊杰長篇小說<箕山小吏>》載2013年12月10日《平頂山日報》
42.《醇厚韻味的審美追求》載2020年第6期《東京文學·大觀》
43.《嗅聞生活本色香》載2020年第7期《南腔北調》
44.《小說是對歷史文化生態的深度勘探:李乃慶<汲黯傳讀評>》載2020年9月9日《中國藝術報》
45.《文心良善,別樣碎金:趙立功詩、文觀感》載2021年第2期《南腔北調》
46.《別樣碎金:趙立功詩、文觀感》載2021年第2期《南腔北調》
47.《慢慢走,把打盹的靈魂叫醒》載2022年第2期《南腔北調》
●主要專著
1.《豪飲滄桑》百花文藝出版社.1999年1月.ISBN-5306-3118-1./I·1895
2.《靈魂孤筏的泅渡:王慶杰書話評論集》中國戲劇出版社. 2009年10月.ISBN 978—7—104 —02974—8
3.《社會的穴位:王慶杰文化批評隨筆集》線裝書局出版社.2010年3月. ISBN 978—7—5120—0108—0
4.《宿孽總因情:<紅樓夢>生命美學引論》光明日報出版社. 2010年7月.ISBN 978—7—80208 —942—8
5.《高職教育發展新視野》光明日報出版社.2013年4月.ISBN978-7-5112-2812-3
6.《大學哪些事--教育教學境界論》線裝書局.2014年9月.ISBN 978-7-5120-0633-1
7.《贏在大學---教育教學生態論》線裝書局.2014年9月.ISBN 978-7-5120-0636-2
8.《學人鏡像》中國言實出版社.2015年5月.ISBN978-7-5171-1359-1
9.《往事片羽:精神發育史的個案考察》
中國言實出版.2015年10月.ISBN978-7-5171-1358-4
10.《散文時代的社會征候流變研究:20世紀90年代后散文精神生態考察》 鄭州大學出版社.2018年6月.ISBN978-7-5645-5538-2
11.《精神的喘息:當代文化生態中的學人散文研究》華齡出版社.2019年版.ISBN-7-5169-1605-6
12.《心靈的褶皺:當代學者散文的精神透析》鄭州大學出版社.2021年9月版.ISBN978-7-5645-8006-3
![]()
這是一本與書籍有關的書;這是一本散發著濃烈的個人氣息的書;這是一幅由藏書、讀書、品書等等內容相關的經歷所構成的骨骼與血肉的生命之軀。
認識慶杰的人,知道他豪飲、善談、耿直;而熟知慶杰的人,才知道他是一個飽學之士。我和慶杰曾經有過幾次不期而遇。一次是在農業路上的席殊書店,一次是在文化路上的大作書店,一次是在他供職的河南經貿職業學院的大門口,那會兒他正在接收從網上購得的圖書。這些經歷都和圖書有關。因為對書的熱愛,我把慶杰引為知己。慶杰藏書之豐富,讓我向往。而慶杰閱讀量之大,我們則可以從這本書里有所感受。慶杰把對書的熱愛視為自己人生的意義之存在。這我有同感。閱讀對于我們人類來說,是一種有質感、有重量的精神運動,而閱讀的恒久、緩慢、綿密則是滋養我們生命精神境界的過程。
羅曼羅蘭曾經說過,真正的光明絕不是沒有黑暗的時間。是的,那種黑暗中的光明就隱藏在人類的先知們積累下來的經典書籍里,那光明是需要我們不斷地用生命去尋找才能得到的。
在這部文集里,有話必說,則體現了慶杰的血性和真情。不論長與幼,哪怕你是天王老子;無論你是大師或者無名小卒,他都會以評論家的眼光,給出自己以文本分析為基礎的評論與判斷。就連他敬佩的老師,慶杰也會一針見血,說出自己的觀點,丁是丁卯是卯,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文學觀和價值觀。慶杰的文字有感而發,從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語言之鋒利,讓人頓生敬意。
慶杰半生癡迷讀書,寫書、教書、藏書,他說,他寫作“不為官不為宦,不為名不為利,只為心中那持久不衰,綿綿不斷的熱愛之情,生命中有了這種癡迷酷愛,此生不再枯寂,時光不再虛度。”就這是慶杰的人生觀。在書中的文字里,慶杰不但呈現出了自己的精神歷程,而且呈現出了他的生命意義。
克韋多曾經說過,序言過長,上帝不容。但還要再多說一句,一個把自己的生命交給書籍的人,一個敢于坦露胸懷的人,我們可以引以為友。
(本文為《靈魂孤筏的泅渡:王慶杰書話評論集》序,標題為編者加)
![]()
在中國,對《紅樓夢》的研究,早已是一門“顯學”。
不知有沒有人統計過紅學的研究成果。我想,如果有人立志建一個專門收藏刊登《紅樓夢》研究文章的報刊與著作的博物館,應該不會困難。起碼,現在擺放在我案頭的這部《誰為情種——〈紅樓夢〉精神生態論》,是有資格入館的。一個能寫出《紅樓夢》研究專著的學者,應該被稱為紅學家,而且讓人頓生敬意。
我不止一次產生過想到慶杰先生的課堂上,去目睹他向他的學生們講授《紅樓夢》時的神采,這種想法是我和他在日常生活里的交往中產生的。我們每次談起那個又奇又俗的賈寶玉時,他不講他的“叛逆”;在談起那個敏感而善良的林黛玉時,他也不說她的“凄美”;在說起那個生性尖酸刻薄的王熙鳳時,他也不說她的“狠毒”,他總是避開那些被人談過無數次的話題和觀點,而是從生命的偶然與必然、生命的荒誕與現實入手;從對生命的認識與意識入手;從生命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入手;從詩詞、音樂、美酒、鮮花與沉淪、墮落、荒淫、頹廢等等這些多姿多彩的生命形態入手,引申出一些新穎獨到的見解來。這樣,在這本關于《紅樓夢》的論著里,慶杰先生既避開了曹學、版本學、探佚學、脂學這些被視為正宗的紅學的研究模式,也避開了以胡適和俞平伯們為代表的“新紅學派”們的觀點,他倒有點像“舊紅學派”里的王國維。王國維先生不是評點派,也不是索隱派或者題詠派,他是一位最早從哲學與美學的觀點,來批評《紅樓夢》的藝術價值的紅學家。而慶杰先生的這部論著,則是從“生命美學”入手來研究《紅樓夢》的:“從生命的視角看經典”、“把人生當成書來讀”、“閱讀最重要的是閱歷。閱歷就是人生經驗的積累疊加,閱歷也是生命充分體驗的結晶”、“讀書是向心靈、向靈魂一步步地靠近”,等等,慶杰先生這些研究《紅樓夢》的觀點,確實是他閱讀心得的結晶。
魯迅曾經在《集外集拾遺補編·〈絳洞花主〉小引》一文里這樣說起《紅樓夢》的研究:“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這話倒概括了無論是“舊紅學派”或者是“新紅學派”研究《紅樓夢》的標準、觀念等等紛雜的現象:毛澤東研究《紅樓夢》用的是階級斗爭分析法;周汝昌研究《紅樓夢》是用馬列主義作指導;李辰冬用“人生只不過是一場夢”的觀點來闡明《紅樓夢》里絕不含任何階級斗爭現象;李希凡說《紅樓夢》是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等等。而到了慶杰先生這里,人生痛苦的生命歷程,成了他這部論著的綱領。理性與感性、戀愛與婚姻、理解與誤解、文明與野蠻、命與運、英雄氣與兒女情、完美與缺憾、人性與獸性、精神與物質、群體與個體、俗性與詩性、生與死,等等,“生命處處是矛盾的糾結,生命的覺醒就是認識到人生是矛盾的集合體,矛盾是人生痛苦與磨難的根源”。慶杰先生注重的是精神,是建立在生命哲學基礎上,對人類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真、善、美,生命中的丑陋與邪惡等等現象的審視與關照。這種建立在對現實生活之上的“審視與關照”的“生命美學”,是“為我們提供了更寬闊更宏大勘破生命之美的背景與視野”,是為了“重新激起我們對生活及生命的熱愛,對我們自身的熱愛與尊重,也就是說生命美學向我們敞開的是生命里充滿陽光的一面,即使審丑也是為了更好地呈現美,就如黑暗的后面就是光明”。可以說,慶杰這部“生命美學”論著的根須,是深深地、準確地扎進了《紅樓夢》這部小說的核心里去了。
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往往會說某個人像賈寶玉、某個人像林黛玉,某個人像王熙鳳,從這個角度來說,賈寶玉或者林黛玉、王熙鳳或者賈政們,比創造他們的那個自幼享受“秦淮風月”繁華生活、到了晚年飽嘗世態炎涼的滿洲旗人對于我們更現實。但我們同時又不能否認,比曹雪芹更現實的賈寶玉或者林黛玉們的身體里,流淌著的自然是曹雪芹的血液。一個名叫儒爾·戈爾蒂埃的法國評論家說,“世人傾向于用想象的生活使自己的生活雙重化,傾向于中止自己現實的人而成為自己所設想的人,所期望的人。”這話的意思是:曹雪芹“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紅樓夢》的目的,就是試圖用小說的手段使自己成為他所設想的賈寶玉,使自己的父親成為他所設想的賈母。那么慶杰先生呢?“我半生癡迷讀書、寫書、教書、藏書,酷愛寫點自己所思所感的文字,不為官不為宦,不為名不為利,只為心中那持久不衰、綿綿不絕的熱愛之情,生命中有了這種癡迷酷愛,此生不再枯寂、時光不再虛度”;“《紅樓夢》是一部人生的大書,我寫作的文字,也都是關乎人生的思考”,他自然也希望我們能從他的這些完全不同于別人的文字里,看到他的所思所想,他試圖從“痛苦人生”的生命美學的角度入手,通過對曹雪芹在《紅樓夢》里所表現的現實的社會、官場的黑暗、貴族的腐朽,以及對封建的科舉、婚姻、奴婢、等級制度、社會統治思想等等的呈現,來表達他對當下現實生活里生命現象的闡釋,并讓我們感受到生命像四季輪回一樣的誕生、沉淪與升華,他希望我們從這里出發,一路看到生命是怎樣在他的闡釋里像春天里的樹木一樣生長與蓬勃,是怎樣像秋天田野里的將要收獲的莊稼一樣泛出耀眼的金黃,是怎樣像冬天里的冰雪一樣結出晶潔的美麗來。
整部《紅樓夢》,都被鮮活而痛苦的生命所統領。這“痛苦人生”的生命美學,就是慶杰先生讀《紅樓夢》讀出來的觀點:“美的生活觀都是絕望的。”同時,也是慶杰先生對《紅樓夢》的研究成果:“絕望的背后是人生的定論”;“《紅樓夢》提示了這種定論下面人生的蒼白底色、蒼涼情調”。對于一本研究著作,還有什么比這更重要的呢?有了自己的觀點和發現,這部論著就立住了。然后,又把自己的觀點和發現表述得明白透徹,那么,就不愧疚于自己與讀者了。
(本文為《誰為情種——<紅樓夢>精神生態論》序,標題為編者加)
![]()
還記得,多年前,學者朱學勤先生把自己的一本學術隨筆命名為“書齋里的革命”。小民如我,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敲字人”,斷不敢高舉如此大旗,只能算是兒時集鎮鐵匠鋪里,那個脖子上掛著油布兜兒、整天面龐紅熱如腫的“小鐵匠”。我所干的“敲字”營生,不是工業區里整日不停的模具制造、批量生產,只是在以書為墻的“紙作坊”里敲敲打打,可戲稱為“書齋里的敲打”。
“紙作坊”是我對書齋的敬稱。狹小的書齋作坊,鼠標鍵盤取代筆墨紙硯,鍵盤上敲敲打打,很像鐵匠鋪里不時傳來的叮當作響的打鐵聲。“革命”,其內涵已經從政治學范疇位移到了社會學視域,從廣場激情澎湃的宣講退縮到了書齋里的江山指點,可見文化反諷意味濃厚。“宅”在其里,或讀書或打字,騰挪跌宕的空間局促逼仄。紙上的圈圈點點,鍵盤上的噼里啪啦,都近乎花拳繡腿。研究是閱讀后的分泌,寫作是文字游戲中的撒野,皆屬于不及物動詞,都是狹小私密空間里的“私房走野”,無關宏旨,甚至也無關現實風月。書齋里長出盆景,長不出大樹,精神的能見度很低。學人、文人對現實的抵抗氣質在慢慢迷失。
把書齋往手工作坊上靠攏,是基于文化學意義的創設而不是修辭學層面的簡單平移,是基于對現實文化精神背景的穿越而不是遷高就低的俯迎。尤其是,隨著“全民閱讀”觀念的普世化,“自閱讀”與“自媒體”合流一處,人馬雜沓,位次混亂。各路“寫手”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秒殺秒寫秒發,鍵盤開閘泄洪,一日就會流淌出成千數萬字的洪流,泥沙俱下,良莠不分,落霞與孤鶩齊飛,龍種和跳蚤共舞。“紙作坊”就不僅具有占“書”為王的靜態層面的文化學意義,更具有“鑄”書為鋼動態層面的生命美學意義。在這個以“煉”為潮流的時代,我們不僅要回答,美女、美食是怎么“煉成”的?我們更要回答,經典精品又是如何鑄就成形的?網絡時代,“打字”之“打”是敲打、機打、捶打、鍛打。在我看來,做學問、搞創作,都是作坊里精工細作的獨門手藝,可申請“非遺”。
“紙作坊”里,我敬惜每一張字紙,不生壓硬擠,不加班加點突擊完成,更不能靠機械化流水線批量生產,就如鐵坊鋪里,每一塊廢鐵,都要回爐再造,每一堆邊角廢料,必經鐵匠師傅一番燒制捶打,才能點鐵成“精”,化腐朽為神奇。我也尊重每一次最真誠的勞(寫)作,字為生鐵,必須放置精神的火爐上不斷燒制成熟,必須經過自己親手反復鍛打,才能打造成型。
“小鐵匠”是我對自己文化身份的界定,以此區別于“打字員”、“排字員”,以此迥異于“寫手”、“傳手”。我自稱“紙作坊”里“小鐵匠”,不是自謙之詞,不是拿自己開涮之語,而是緣于對自己模糊身份的清醒認知,源于對自己多年吃文化飯的正確感知。我不想“復制”想“創制”,不想“練字”想“煉字”,不想做“文人”而做“匠人”。如今,鐵匠鋪蹤跡難覓,打鐵師傅寥寥難遇,打鐵手藝幾乎失傳。我甘愿充當這門兒手藝的傳承人,“紙作坊”里,從劈柴擔水掃地開始,從生火拉風箱開始,從小錘敲大錘打開始,敲打每一個文字鐵粒,擊打每一根文句,捶打每一塊文字鐵板。
“紙作坊”里“打鐵”是我對自己書齋生活的概括。對我而言,做學問、搞寫作,永遠都是手工作坊里的手藝活兒。鐵砧上叮叮當當,清脆的錘打聲,迸濺的點點火星,都能給我帶來樂感、快感、美感。至于此生能否打造出關云長的青龍偃月刀,還是魯智深肩上那根六十二斤重的水磨鑌鐵禪杖,只能交給時間和命運,求不得,急不得。心太野,往往欲速則不達;心太躁,往往左沖右突;心態粗,往往東鱗西爪。慢工出細活兒,事理皆然。從頭做起,還是先把村東頭二大爺的那根耙齒、鄰居王奶奶的那把菜刀,細細打磨好,交差完事為要。試想,連一個“耙齒”都打不好的“小鐵匠”,何以打制出丈八長矛?一把菜刀都打制不成,何以打制出名聞天下的“王麻子”“張小泉”?年過半百,已至天命,我還是個小鐵匠、學徒工。
自稱是“文學上的多妻主義者”的余光中先生曾發過一通著名的“煉丹論”與“打鐵論”。他“想在中國文字的風火爐中,煉出一顆丹來”;他想“嘗試把中國文字壓縮、捶扁、拉長、磨利,把它拆開又并攏,折來疊去,為了試驗它的速度、密度和彈性。”余先生是“煉丹人”,我煉不出丹,只能是一個“打鐵人”。余先生的“煉丹論”是為了“立言”不朽,我激賞“打鐵論”,只是為了保留點“人間小溫”(汪曾祺)。
況且,文字被煉制成金丹也不是好事。《西游記》孫悟空偷食金丹,能煉成“火眼金睛”,成為“孫大圣”。人吃多了“金丹”文字,只會中毒,甚至會要了人命。《紅樓夢》里的賈敬想靠吃金丹而成仙,結果“腹中堅硬如鐵,面皮嘴唇,燒得紫絳彰裂”而嗚呼哀哉。雍正吃金丹,56歲而賓天。賈平凹先生說得好,寫作不僅安妥心靈,還有排毒功效。何況,學者、作家也成不了“煉丹”的葛洪,都是自立門庭的“手藝人”,不是粗淺的“碼字工”,而是“煉字工”。作為寫作備料的文字,只有經過自己生命爐火的冶煉,自己思想之錘的鍛打,自己情感之水的淬火,慣用的文字才能質地堅硬、完型賦魂。中國文化史上,與向秀“共鍛于大樹之下”,“鍛不輟”的嵇康可謂中國歷史上“打鐵第一人”。自此,竹林七賢里不但有了琴聲、呼嚕聲、還有了清脆的打鐵聲,“打鐵”成為魏晉風度一個重要的隱喻。
對于作家學者們而言,“打”就不僅僅是鍵盤上的“機打”,而應該經過擊打、捶打、鍛打。思考就是“打釘”,寫作就是“釘釘子”,公用的文字才能打制成一根根深扎生活肌理的鐵釘,文字才能“吃木”,思想才被牢牢“釘”格于墻,“著書”才能變成“鑄”書。我堅信,一切經典都是著者親手一點點精打細磨出來的。魯迅先生把文字打制成了投槍匕首,沈從文先生把文字打制成了“希臘小廟”,錢鐘書先生把文字打制成了一把“管錐”。孫犁先生把文字打制成了荷花淀上的“銅墻鐵壁”。我讀尼采的《扎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一書,最穿透人心的就是尼采的寫作觀,“一切寫下類的東西當中,我只愛人們用自己的血寫成的東西”,為此,他呼喚人們,“用血寫吧,而且你將體會到,血就是精神。”在我看來,這些血色文字,都是寫作者自己燒制、煉制而后的產品。一根耙齒里有稼穡之道,一把菜刀中有煙火之聲。一篇小文應有生活之色,一本小書必有有生命之意。放低寫作的姿態,才能把人間景色“看飽”(湯顯祖)。
書齋就是我打鐵的“紙作坊”。我這個“小鐵匠”,自知手藝不精,豈敢輕易攬活兒。整日蝸居“紙作坊”里敲敲打打,找活兒“練手”,至今為止,成品少許,滿意者寡,純屬個人嗜好,不妄想自己的作品奇貨可居,待價而沽;不焦灼于自己如何一夜躥紅,如日中天,暴得大名。私活兒家什、純屬私事兒,“干卿何事”?在自己的“紙作坊”里,備料,鼓風,生火,鍛打,淬火,開刃,拋光,成形。
多年來,我對做學問、搞創作,一直存有一種境界不甚高大的私人偏見。在我看來,所謂的做學問、搞創作都是先屬于“私事”,然后再延伸為“雅事”、“公事”、“大事”、“天下事”,都是先滋養自己,然后才能再“淑后學,惠來茲”。天下文章也是“私事”“私情”的衍生物。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本是從友人“贈畫”的“私事”中延展到先憂后樂微言大義的一篇“觀后感”;歐陽修的《醉翁亭記》也原本是個人暢游后的一篇“游后感”。就連曹丕力挺文章是“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其實這些磊磊之語的后面,依然包藏有更多更大“立言”不朽的私心。不斷呈現“擰巴”生活的作家劉震云也執拗地認為,天子無私事,凡人無小事。天子龍體欠安,事關國祚興廢;凡人面對生活中的“一地雞毛”,都“需要你拿出全部的人生智慧來應付”。郁達夫“絕交流俗因耽懶,出賣文章為買書”是大實話。從“打釘”開始,才能打出槍刀劍戟,才能由接“小活兒”變成接“大活兒”,“小鐵匠”徒弟才能升各成“大鐵匠”師傅。寫作只有從單人稱的“我”寫起,才能慢慢變成復數人稱的“我們”。
陳寅恪先生為自己定下教書“鐵規”:前人講過的,我不講;別人講過的,我不講;外國人講過的,我不講;我自己過去講過的,也不講。現在只講未曾有人講過的。做學問、搞創作同樣應該有陳先生這種雖不能至、必向往之的目標追求,這種決絕果敢的的精神境界,也理所應當與自己較勁兒,自己滿意是基礎是底線是第一要務。就像恪守“毫末技藝、頂上功夫”匠人精神的鐵匠師傅,哪怕打造一根鐵釘、一個門鼻兒,也要使出自己十二分的勁兒,力爭打造出讓自己滿意的作品。
(原載《快樂閱讀》2025年第9期)
![]()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