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喜劇人前提有三:他臺下可能并不好笑;他臺下可能也不善言談;他最好的包袱是上臺留給觀眾的。
所以聊什么呢?最后也可能是一個“悲劇”的大底……也可能像楊雨光突然義正詞嚴地打斷澎湃新聞記者,“我不只是喜劇演員,我是演員。”
《喜人奇妙夜》第二季“小放光明”李明磊和楊雨光組合在接受澎湃新聞記者專訪時,二人排練才結束,剛扒拉完一口飯,飯還沒咽下去。“我會帶個楊雨光……”李明磊話音剛落,立即道歉,“把他當成東西了,真不好意思。”而楊雨光選擇帶把槍,因為“明磊帶把匕首是近戰,我選槍遠程攻擊”“不像某些喜劇演員,可能會帶個包袱,哈哈!”
采訪開場時這番互補的荒島求生問答清單,恰似他們舞臺關系的縮影,很適配。舞臺上,一個張揚,一個穩住。舞臺下,他們都把對方稱為“執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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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雨光和李明磊
恰到好處的“干拔”
“有困難找楊叔叔”“我是全場唯一真皇帝”“我還差這一年嗎”……從《一年一度喜劇大賽》到《喜人奇妙夜》,楊雨光貢獻了許多名場面和經典臺詞,被觀眾戲稱為“干拔之王”。
所謂“干拔”,即在喜劇中通過夸張或強行拉動情緒等手法制造笑點或高潮的表演技巧。“我愿意承認這是一種‘干拔’,但實際上我沒有刻意‘干拔’。”楊雨光強調說,“在特定情境下,角色都是有一種飽滿的情緒,不管是憤怒、還是高興,他都得是飽滿的。”在《喜人奇妙夜》的舞臺上,楊雨光一度是“黃金助演”。被問及會不會太搶戲?他坦言:“有人請我去助演,肯定是因為我的可用之處,肯定是加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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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雨光(右)在《真假美猴王》中助演
這種“可用之處”源于他獨特的人物塑造能力,其根基可以追溯到他大學時期第一次深入地觀察與模仿。
“我第一次模仿的那個人沒有任何知名度,他是一個賣報紙的。”楊雨光回憶道,“這是我在大學觀察生活的第一個人物形象。”那個賣報人和他年紀相仿,但肢體狀態特殊,“通俗意義上來講,他其實是有一點小兒麻痹。”為了貼近角色,楊雨光不斷地向他買報紙,與他交流,詢問他的生活和習慣。“我們成了朋友……這是我第一個深入觀察并自發模仿的角色和人物。”
他從這段經歷中提煉出模仿,或者說塑造人物的關鍵:“他內心當中最在意的事情是什么,我覺得這個是最關鍵的。”這種方法論被他完全帶到了喜劇舞臺上,并在《開學第一天》中得到了完美體現。楊雨光飾演高齡復讀班長,以45度角扭身的怪異姿勢、刻意舞臺腔的嘶吼,塑造了一個既夸張又真實的人物形象。他說這種處理是“刻意地詮釋某種權威”,因為“班長會覺得自己如果這樣說話的話,班里的同學會更信服一點,更像老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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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學第一天》中,楊雨光塑造了楊班長
在《開學第一天》中,李明磊飾演的老師與楊雨光形成鮮明對比。他的斯文扮相被觀眾直呼有“高干文男主既視感”。但他卻對“演帥哥不自信”,李明磊笑言,他從小確實有一個當唱跳歌手的夢。“我曾經去面試過男團,面試官覺得我眼睛有些小,而且在跟我聊天的過程中覺得我挺逗的,于是他就建議我去當喜劇演員。”更像是老天的安排,李明磊真的成了一位喜劇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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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學第一天》中,李明磊塑造了李老師
他回憶道:“我剛開始演喜劇的時候,有一個朋友私信我說,他最近生活特別不愉快,但看了我的喜劇以后,他感受到了快樂。從那一次開始,我就覺得我做的工作能帶給大家快樂,也能實現我的價值,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執著”是共同的底色
對于不少“喜人”來說,持續不斷地輸出新的笑料是創作上的一大難題。談到創作是否會枯竭一事,楊雨光糾正記者說,“枯竭這個詞不準確,應該說是有低迷的時刻,那個時候我會選擇一個人待會兒,或者吃點好吃的,或者看看電影,比如昆汀的電影,韓國的很多喜劇電影,超棒!”
“因為我們是通過喜劇的形式塑造人物。只要這世上有人,我們就不會有創作瓶頸,我們可以去觀察,去生活的源泉中提煉人物素材,那么塑造人物就有支點。”楊雨光說。
談及對搭檔的評價,楊雨光和李明磊不約而同地用了“執著”這個詞來形容對方。“比如《西線有戰事》這個作品,將反戰題材融入喜劇,創作難度真的很大。我和明磊都熬得很苦惱,還好有明磊在,他真的很執著,我們倆一起克服(困難)。”楊雨光說。李明磊也有著同樣的看法:“我最喜歡光哥的一點,就是他的執著,他身上有一股勁。”在他看來,一個好的搭檔是成就一部作品的重要因素,“不僅僅是配合上的默契,還要目標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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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放光明組合作品《西線有戰事》截圖,楊雨光和李明磊
技術與靈魂的平衡
在《開學第一天》的結尾,老師反過來向學生“學習”,這個點睛之筆正是他們共同碰撞的結果。
李明磊回憶道,“那天我們寫不出來這個(作品的)底了,想到很多辦法,然后光哥說我們就一起演,彼此就這么刺激一下子,看看能不能刺激出什么好東西。后來我看到這個走向,就問了他一句,不如你教我吧,他也說,行啊!”
楊雨光的創作重點則集中在表演上:“我的優勢是可以把一句不好笑的臺詞說好笑。”“喜劇不需要像話劇一樣,有那種非常細膩的,像流水一樣的人物,不需要起承轉合那么完整。更重要的是刻板印象中的人物應該是什么樣的,你把他刻板到極致,喜劇性就誕生了。”楊雨光說。
談及作品追求,李明磊更看重“靈魂”:“我不希望是爆米花喜劇,只給觀眾提供短暫的10分鐘快樂,我有點傾向于打動人心的靈魂比較重要。”楊雨光也認同“靈魂”,但他補充道:“我是怪人,我肯定也得承擔好笑這個方面。就是‘好笑’是承接到‘靈魂’的一個必要過的關卡。”他們也篤信,有“靈魂”的喜劇在技術上也必須是完美的,二者是缺一不可的。
怪人與醫生的默契
楊雨光肆無忌憚地在臺上興風作浪,李明磊恰到好處地及時按下暫停鍵,被記者比喻為“怪人”與“醫生”的配伍,二人點點頭表示贊同。
李明磊形容楊雨光的表演像“突如其來的一刀,總是令人猝不及防,但往往這種刺激才能把作品攥出來”。楊雨光則感激李明磊的接得住:“我這種怪人,能匹配的隊友很少。明磊是在這里為數不多的能匹配我的。”
若有完全不受限的創作機會會怎樣?
李明磊笑言:“如果不給楊雨光限制,那他能給你演大樹、演地板、演旅行箱,他啥都能演。” 在他看來,那將是徹底的解放,“肯定不是現在大家看見的楊雨光和李明磊,會比現在大家看到的楊雨光更加過分。”
他們的靈感正源于對生活最細微的觀察。李明磊隨手舉例,便能將無聲之物賦予生命:“我小時候同學來家里寫作業,經常把椅子往后仰,使得兩個椅子腿騰空,地板就搞出一個個印子來,其實地板也很疼,但它沒有辦法去說,它也沒有辦法去讓這個小孩別這么亂仰椅子……我就突然想聽一聽地板想說什么,結果地板想說的和表達的完全和我李明磊本人想的不一樣,它可能反而感覺這樣的話,它才實現和存在它的意義……這可能就是一個喜劇點。”
楊雨光的靈感則多在人物塑造與臨場碰撞中迸發:“我的重點都在人物上……可能我的奇思妙想是在于落地,在排練的時候突然給明磊來了一下子。出其不意的那種……有時候臺詞可能改一個字,就不一樣,就會好笑。”
夸張的表演之下,演熟了之后會不會下意識有機械式反應?
“舞臺上所有東西,一根針、一句話,都要經過人物考慮。”談及表演內核,楊雨光堅定地認為,“演員的最后一道防線就是真誠,你所有的角色都得從真誠出發,你在臺上必須是無時無刻不真誠。你不能假,觀眾絕對能看出來。”
李明磊見證著搭檔的投入:“他對于舞臺那種投入程度……他甚至忘了一切。”
當然,兩人在創作中也不總是和諧。
采訪中,李明磊提到一次關于“迅猛龍”的爭執——因為邏輯設定是,楊班長比保安更像保安,比混混更像混混,比爸爸更像爸爸……楊雨光曾想在《開學第一天》的結尾加入“比迅猛龍更像迅猛龍”的設定,李明磊聽到當場愣住:“我對他說,你演怪人倒是行了,我說我一直內心建立的是個真老師……在一個現實題材的班級上出來個迅猛龍,我該怎么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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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第一天》
兩人當晚在微信上爭論到深夜,楊雨光堅持“試一下又怎么了”,李明磊則覺得“前面都是正常人,突然出現迅猛龍跳脫太遠”。
第二天,楊雨光自己放棄了——“睡醒就不整了”。
這種小摩擦,在他們看來反而是關系的磨合。“我們都在保護彼此,發現對方有情緒就往回收……但現在有些小點不愿意讓步了,反而更真實。”每次錄制結束后,李明磊和楊雨光都會緊緊擁抱一下,給彼此鼓勵。
李明磊觀察到楊雨光演完下場卸力時的狀態:“他其實雙腿就是沒有力氣,他是發軟的狀態。”
楊雨光突然回嘴:“你不拿命去演,你拿什么去演?!”
正如李明磊所說:“喜劇之神的眷顧莫名其妙,但接得住的人,才能留下。”對楊雨光而言,無論表演的舞臺是喜劇還是正劇,表演的本質從未改變:深入一個人的內心,找到他最在意的事,然后,真誠地成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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