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6歲時,母親就去世了。
那天,我放學回家,看到父親一個人坐在院門口抽著旱煙發呆。
我以為他是在等我,便像兔子一樣飛跑沖進了他的懷里,期待他能像往常一樣抱起我,然后用他那帶滿胡渣的下巴扎得我咯咯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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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父親并沒有做出往常那些舉動,依舊自顧自抽著旱煙。
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眼眶紅紅的,臉頰濕濕的。
顯然,父親哭過。
我問父親怎么了,他沒有回答我,而是用力嘬了一口手里的旱煙,然后緩緩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頭,說帶我回屋吃東西。
第二天,我看見父親將母親的一張照片擺放在客廳,旁邊還有一個木頭做的長箱子。
我問父親,箱子里裝的是什么,父親說,母親在里面睡覺。
我又問父親,母親為什么要在這黑木箱子里睡覺,為什么不去床上睡?
父親沉默片刻,然后哽咽著對我說道:“她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以后你要好好聽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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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不理解“去世”的含義,只認為母親去了很遠的地方,總有回來的一天。但是冬去春來,我始終沒有等來母親。
那段時間,我隔三差五就會跟父親哭鬧,要母親。而父親總是會想方設法哄我開心。
母親走后,父親確實吃了不少苦,他一個人既當爹又當媽,從沒讓我挨過餓受過凍。
盡管如此,每當看到其他同齡孩子都能依偎在父母懷里撒嬌,而我只能跟父親相依為命時,我心里對母親的思念就會加深。
后來,我逐漸明白了死亡的含義,也就不再跟父親吵鬧要母親了,但我的性格也逐漸變得孤僻起來。
那天放學回家,父親老早就在村口等候我。看到我來了,他滿臉笑容地招呼我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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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告訴我,要不是家里來客人了,就是父親遇到了什么好事。
等我回家后,我才發現灶臺那邊有個陌生女人在忙碌,旁邊還有個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孩蹲在地上玩耍。
父親告訴我,那是給我找的后媽,還讓我管旁邊那個男孩兒叫哥哥。
還未等我開口,那個女人就放下手里的鍋鏟,一邊往圍裙上擦著手,一邊笑著喊了一聲我的乳名。
我既沒有答應,也沒有喚她后媽,因為在我心里,“媽媽”這個位置只有一個,那就是我的生母,別人誰也替代不了。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頭一年,我聽到過一種說法,說是后媽沒一個好的,尤其是帶娃改嫁過來的那種。
幾番原因交織,我對這個后媽并沒什么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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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現這個后媽似乎是個例外。
雖說她到來之前,父親對我的照顧并沒有什么大的疏忽,但他畢竟是個男子,論細心這塊,他是不如女人的。
自后媽到來后,我就再也沒穿過帶破洞的衣服,飯菜也都是熱乎可口的,她對我甚至比對她親兒子還好。
平時但凡家里吃肉的時候,后媽總是先給我夾很多,堆的碗里都快放不下了她才作罷。
不僅如此,后媽帶過來的那個男孩子一開始總是喜歡和我爭這搶那,后媽見了就直接打他屁股,沒兩次就給他治住了,之后,他再也沒和我搶過東西。
后媽對我的照顧和呵護也被村里人看在了眼里,大家都說這個后媽比我親媽對我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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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也是漸漸放下了對她的芥蒂,開始喊她“媽媽”了。
那幾年,我過得很開心,雖然我和后媽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是她在我身上傾注的愛 真的不比我親生母親少。
有那么一瞬間,我認為后媽的出現,就是我生母冥冥中安排的一個能代她繼續照顧我的那么一個人。
每天放學回家,桌子上總會有熱氣騰騰的飯菜,還有父親和后媽溫聲細語的說話聲,哥哥則帶著我從東屋竄到西屋。
兩年后,我開始上初中了,也就在這一年,厄運猝然降臨……
那天,我在教室聽課,那節課是物理課,老師在講臺上做著小實驗,我們在底下聽得津津有味。
突然,班主任過來了,他跟物理老師小聲說了一句什么,緊接著,物理老師便朝我招手,示意我出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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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走廊,從班主任口中我才得知,父親在工地出了事,搶救無效去世了。
那一刻,我只覺天旋地轉,眼淚唰地一下就下來了。
父親的后事是后媽料理的,村里人都在背后議論,說我父親走了,用不了多久,我后媽就又會改嫁,到時我可就沒人要了。
一想到這些,我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我從小就沒了母親,現在父親也離我而去,我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兒。
也就在這時,后媽把我叫到她跟前,她囑咐我要好心讀書,雖然我沒了父親,但我還有她和哥哥。
見我不說話,后媽應該也是猜到了我的心思,她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然后一臉嚴肅地說:“你放心,我不會走的,我會代你父親照顧你,然后看著你娶妻生子。”
后媽的話算是給我吃了一顆定心丸,但父親畢竟是家里的頂梁柱,現在頂梁柱沒了,只靠后媽一個女人撫養兩個孩子,顯然很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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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找到后媽,提出了自己想輟學去南方打工的想法。
后媽聽說我不讀書了,臉色變得很難看。她好話說盡,最終還是沒能說服我。
臨走前,后媽突然塞給我一個用布包著的鼓鼓囊囊的東西,她說里面是給我準備的路費和生活費,還叮囑我去南方后如果太苦就回來,她和哥哥會一直在家等我。
去了南方后,我進了一家工廠,幾個老師傅人很好,都愿意帶我,教我,不到一個月,我就能獨當一面了。
第一個月工資發下來后,其他同事都嚷嚷著要一起下館子搓一頓,而我卻默默給兩個老師傅一人買了一瓶酒和一包水果,又給自己留了五百塊錢的生活費,剩下的全打給了后媽。
年底回家,后媽和哥哥早早就在村頭等候,等回到家,看著家里井井有條,各種年味應有盡有的場景,我不禁感嘆:還是家里好啊!
盡管如此,為了生活,剛過完春節我就又返回了工作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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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后媽給我包里塞滿了臘腸、炒花生等各種家鄉小吃,還裝了兩雙她給我納的千層底兒。
后媽還特意叮囑我,不要再給她打錢了,她說我已經長大了,該學會攢錢考慮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提到我的婚姻大事,后媽眼里滿是喜悅和期待,但當我提起包準備離開時,她眼里卻寫滿了不舍。
經過幾年的辛苦打拼,我手里也有了一些積蓄,可是要說到在城里買房,那可差遠了。
次年,我就認識了我后來的老婆小雪。小雪跟我一樣,很小的時候就沒了母親,也因此,我和她總能找到話題,之后便順利結婚,她還給我生了個兒子。
我在處理好醫院那邊的事情后,第一時間給后媽打去電話報喜。后媽聽說我有孩子了,聲音開始顫抖,隔著電話,我都能感覺到她的喜悅和激動。
三天后,后媽風塵仆仆從老家趕了過來,她帶了一籃子土雞蛋和一袋子小米,外加兩只土雞,說是給我媳婦坐月子補身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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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后媽在我們的新房里忙前忙后的樣子,我的眼里在眼眶里打轉。
在我的印象中,后媽剛到我家那會兒,她的頭發是烏黑的,她的身材是勻稱的。
而現在,她鬢角已多出了許多白發,身材早已變得臃腫,甚至還有些駝背。
是啊,這些年來,后媽也老了不少,可是她一刻都沒閑著,現在還大老遠過來要幫我帶娃,說實話,我確實很感動。
吃晚飯時,我看到后媽雙手有些紅腫,我問她是怎么弄的。一開始,她還不愿意說,在我的追問下,她才道出實情。
原來,她為了省點路費,硬是提著那些雞蛋、小米、土雞徒步走到縣城汽車站的,因為手提的時間有些久,手自然就腫了。
下一秒,我握住了后媽的手,看著她滿是慈祥的臉龐,我的淚水再也沒能忍住,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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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媽趕緊給我擦眼淚,還說過幾天就好了,讓我不要哭了。
之后的日子里,后媽一直留在城里幫我們帶娃,哪怕后來我媳婦出了月子,她也沒有要回老家的意思。
后媽常說,只要她在這多待一天,就能幫我們多帶一天的娃,那樣我們小兩口就能多掙點錢了。
可能是朝夕相處的原因,我兒子特別黏我這個后媽,很多時候,他寧愿要他的奶奶也不愿要我們。
那天,我有些愧疚地對后媽說,“我們這房子是租的,空間狹小,條件簡陋,苦了您了。”
后媽聽說卻一擺手,說不管是在哪住,不管房子是租的還是買的,她都不會嫌棄,她會一直粘著我。
那天傍晚,我下班到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可是房子里卻實漆黑一片。
一開始,我還以為后媽出門了,可是一想,都這么晚了,帶著孩子,她能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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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進屋打開電燈后才發現客廳沙發上坐著一個人,正是后媽。
她好像有些疲憊,一只手撐著額頭,像是在小憩。可能是房間電燈太刺眼,很快,她就醒了。
還不等我放下手里的東西,她就小跑過來問我累不累,接著又去廚房給我盛熱湯。
我問她為什么不開燈,她說小寶提前吃了晚飯睡著了,怕開燈影響小寶睡覺。
可是房間有門啊,把門關上,開客廳的燈又有什么影響呢?
見此,后媽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聽隔壁鄰居說,這邊水電煤氣這些都要錢,而且還不便宜,我反正也沒啥事,就在這等你們下班,開不開燈一樣的。”
不知為何,聽后媽這么一說,我感覺心里很不是滋味。
這些年來,我也沒闖出太大的名堂,沒有能力給予后媽更好的生活,我實在是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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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的一天,我剛下班回到家,之前還說要在這邊長住的后媽卻突然跟我說她想回老家看看,想我哥哥了。
其實我也能理解,哥哥是她親兒子,一個人在老家,她不放心,而且她來我們這邊也有大半年了,是該回去看看了。
本來我以為后媽會挑個天氣晴朗的日子,再不濟,也得等白天再走吧,可是后媽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堅持連夜就走。
我勸不動,最后也只能由著她去了。
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后媽回老家的一個星期后,哥哥突然打來電話,說媽去世了,是胃癌。
我當時覺得挺意外,眼淚無聲滑落,連夜帶著媳婦和孩子趕回老家給后媽處理喪事。
在后媽入土的當晚,我實在想不明白,后媽怎么突然就得了癌癥,說走就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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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告訴我,其實后媽身體一直都不好,特別是在我出去打工那年開始,為了節省,她經常一天只吃兩頓飯,很多時候都是拿饅頭或剩飯對付一下。
哥哥說,他也曾勸過媽,但她不聽,說是自己少吃一口不礙事,加上她平日里給人做縫補的活兒,這樣就能快點給我和哥攢到娶媳婦的錢。
那天,我下班回到家看到后媽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疲憊的模樣,其實當時她胃就不舒服,只是瞞著我了。
后來她覺得實在瞞不住了,又怕給我和媳婦添麻煩,所以隨便找了個借口,回了老家。
而且,后媽還千叮萬囑不讓哥告訴我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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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回頭看了一眼后媽的遺像,心里五味雜陳。
這時,哥又去里屋拿出了老家房子的地契和一包東西,說這是媽特意讓他給我的。
我打開布包一看,里面是錢,有皺皺巴巴的一部分,也有疊得很整齊的。哥哥說,皺皺巴巴的錢是后媽這些年做裁縫活兒攢下的,至于那整整齊齊的那些則是我前幾年給她寄的那些,她一直都舍不得用,哪怕后來病入膏肓了,她也堅持不肯用,為的就是給我留的。
那一刻,我泣不成聲,這哪里是后媽啊,這簡直就是親媽。
給后媽過完頭七,我就去打工的城市辭了工作退了房子,我準備和媳婦孩子一起留在老家,和哥哥一起做點小生意。
之后,我拿出這些年的積蓄在縣城盤了一個商鋪,我和哥哥在里面開了一家服裝店。我負責在外進貨,哥哥在店里看店收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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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兄弟不分彼此,合作起來很順利,再加上我店里衣服物美價廉,生意越做越紅火。
幾年后,哥哥娶了一個本地的姑娘,我和他先后在城里買了房。
那年清明,我和哥哥一起去給父母上墳,我在后媽墳前嘮叨了許多,最后又去我生母墳前坐了一會兒。
我在生母墳前如是說道:“媽,你和爸可以安息了,兒子過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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