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肥碩橘黃色肉身的淡菜,被金黃的雞蛋夾裹著,安靜地躺在盤子里。它們是九千公里外,我的媽媽向我傳遞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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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小小的飯桌前,電飯煲正在煮著飯。窗外是普羅旺斯明澄的夕陽,一排排矮小的紅色平房站立在遠方。依然在暑假期間的大學校園靜謐空曠,只有盤旋在空中的海鷗不時發(fā)出嗷嗷鳴叫。風景、聲音、空氣,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
電飯煲“嘟嘟嘟”地叫著。我拔掉插頭,從冰箱里拿出一個小小的塑料飯盒。飯盒里一個保鮮袋,袋子上清清爽爽沒有絲毫油膩,被仔細地打了結。我解開袋子,一股油香氣散發(fā)出來。一塊塊胸背厚實、皮肉金黃的干煎帶魚露出臉孔來。
“你明天晚上自己燒點飯,把帶魚吃掉……”媽媽站在廚房里一邊煎帶魚,一邊夾雜著脫排油煙機的聲音,對我喊著。
二十多個小時后,我站在世界另一頭的學生宿舍里,狼吞虎咽地吞著白飯配干煎帶魚。魚肉的肥軟鮮甜和浸潤其中的油香氣的慷慨,讓我眼眶發(fā)熱。
那是二十年前,二十歲出頭的我,一個人拖著四十公斤行李,連滾帶爬地來到世界另一頭吃上的第一頓飯。
從巴黎機場把爸爸媽媽接回家里。媽媽弓著腰,從行李箱里拿出一個大塑料盒、一個塑料袋。
“昨天出來前給你煎了點帶魚,還帶了兩只醬鴿,今天晚上你不用燒菜了。”她像塞寶貝一樣地把塑料袋遞給我,“我給你剝了一斤毛豆,時鮮菜,你這里吃不到的。”媽媽的臉上滿是興奮愉快。旅途的勞頓、時差好像對她全無影響。飄散在額頭前的白頭發(fā)映襯著晶亮的黑眼珠,顯出孩童般的簡單和熱情。好像她飛十幾個小時,就是為了把干煎帶魚、醬鴿和毛豆送到我手里一樣。
“你這里咸菜有的吧?你毛豆咸菜炒炒,或者燒在湯里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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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爸爸媽媽回到他們的住處。我站在廚房里燒著毛豆番茄湯的時候,看著一粒粒光潔飽滿的豆子,想象著媽媽在上海家里廚房剝毛豆的情景。夏天廚房里的蒸籠熱,她一邊剝豆子一邊把手機放在桌子上看旅游視頻,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時因為腰疼皺眉頭……滾燙的毛豆番茄湯在餐桌上冒著熱氣,我舀了一勺散落著豆子的熱湯輕吮進嘴里。豆子的軟糯和番茄的清甜混合在一起,我喉嚨發(fā)緊。
“晚上到我這里來吃飯,我買了兩只鵪鶉!”
“星期天中午來吃飯,新鮮的馬鮫魚清蒸。”
“今天買了活蝦和蟶子,讓小西下班了直接過來。”
每次來巴黎小住,“來吃飯”,這是媽媽說得最多的三個字。市里的露天菜場一周開三天,她一次不落。這家買便宜的蘑菇青椒,那家找新鮮平價的西紅柿。我平時不舍得買的活蝦鵪鶉她買,我平時沒耐心處理的蟶子蛤蜊她也買。 看我和先生津津有味地吃著蔥油蟶子蛤蜊燉蛋,她一臉滿足開心。
離別前一個星期,媽媽會開始有些小傷感。
“下次再燒飯給你吃,又要過大半年了……”
“現(xiàn)在幫不了你什么,也就是給你燒燒飯……”
“走之前再買次活蝦,買點好的海鮮燒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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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離開巴黎前一天的晚上,她從冰箱里拿出一個塑料盒給我。一盒鋪得整整齊齊的淡菜肉。
“我昨天在菜場買的。弄干凈給你燙好剝好了,你分批冷凍起來,煎蛋,做意大利面,燒湯都好吃的。忙的時候沒菜,隨時拿出來就能用……”
爸爸媽媽坐著飛機,向著千山萬水之外的上海飛去了。我站在廚房里,想起消失在海關窗口處媽媽的身影。那小小的急匆匆的背影,那堅定有力的腳步。電飯鍋里上揚起的蒸汽令我雙眼模糊。
柔軟肥碩橘黃色肉身的淡菜,被金黃的雞蛋夾裹著,安靜地躺在盤子里。它們是九千公里外,我的媽媽向我傳遞的感情。她在跟我說,雖然我不在你身邊了,雖然你已經(jīng)變成一個大人了,可我還是在用我的方式盡我所能地守護你。
(本文圖片由AI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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