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開車撞死家暴丈夫”，當晚發生了什么？

2024年5月20日晚，河北26歲女子曹瑩與女性朋友外出就餐，被丈夫劉華懷疑有其他男性參與，遭到暴力毆打和持刀威脅。后來，曹瑩想要駕車逃離，被劉華爬上汽車引擎蓋阻攔。為了甩開對方，曹瑩加速行駛，最終引發交通事故并致其死亡。

今年3月，河北石家莊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曹瑩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11年。隨后，曹瑩及其家屬提起上訴，認為她的行為不構成故意殺人罪，而是在被劉華暴力毆打和持刀威脅后作出的正當防衛或緊急避險。

10月31日，該案二審開庭，當天17時許，庭審結束，法院未當庭宣判。曹瑩父親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女兒多次被劉華家暴，也是一名受害者，“希望法院能公平判決”。

案發前，曹瑩的生活照。圖/受訪者提供

妻子被家暴后駕車逃離，撞死扒車丈夫

1998年生的曹瑩是河北邢臺人。2015年，她經人介紹認識了老家鄰村的劉華，2017年，兩人結婚，并在第二年生下孩子。

曹瑩和劉華雙方的父母均提到，結婚幾年后，兩人經常因為生活瑣事吵架。

劉華父親的證言顯示，曹瑩嫌棄兒子不講衛生、掙錢少，很少讓他去自己房間睡覺，“讓妻子（劉華母親）勸離婚，劉華不想離，兩人時常吵架”。

劉母則稱，劉華懷疑妻子出現了婚外情，“曹瑩自認識好友王某后，經常半夜才回家”。

作為曹瑩的女性好友，王某也向司法機關表示，曹瑩曾提到夫妻經常吵架，丈夫甚至會動手。

2024年5月21日，兩人再次發生爭執，矛盾隨之升級為家暴，最終引發悲劇。

根據檢方的指控，2024年5月20日晚，曹瑩與好友王某吃飯后回家，次日凌晨1時許，喝酒回家的劉華懷疑妻子吃飯時還有其他人參與，兩人因此發生了爭吵。后來，劉華持刀要求曹瑩一同去找王某對質，下樓后又對曹瑩進行威脅、毆打。

上述情況被小區監控設備錄下，也成為案件的證據材料之一。行車記錄儀和道路監控視頻內容還顯示，劉華開車去找王某途中曾多次闖紅燈，其間，曹瑩曾趁機將刀扔出車外，又被劉華撿回。幾分鐘后，曹瑩將頭探出車窗外嘔吐。

凌晨2時47分，劉華駕車與曹瑩到達王某家附近后繼續爭吵。其間，劉華將曹瑩拖拽至汽車尾部毆打，撕壞了她的上衣和褲子，又將她拽上車輛。

3時9分，劉華蹲在車外查看曹瑩的手機，后者進入駕駛室，想要駕車離開現場。劉華見狀爬上機蓋，曹瑩繼續加速行駛并甩動汽車，將其甩至副駕駛車門處。此時的劉華仍然扒住車輛，隨車繼續前行。

10秒鐘后，曹瑩駕車行駛到石家莊市新華區中華大街新苑路交叉口時，與路口東南角的花池發生碰撞，兩人在這場事故中均受傷。

警方勘查時發現，劉華在花池中間的甬道上躺著，頭部、胸腹部等多部位受傷，傷勢嚴重且處于昏迷狀態。曹瑩從車中爬出，衣衫不整，面部有傷痕，受驚后記憶力缺失等。

不幸的是，劉華被送醫后經搶救無效死亡。經石家莊市公安局物證鑒定所鑒定，劉華符合較大鈍性外力作用致肝、腎、胰腺等多發破裂死亡。

曹瑩也因為重傷一直在醫院接受治療。她被醫院診斷為：閉合性腹部損傷、胰腺損傷、局限性腹膜炎、腹腔積血、肋骨和骶骨骨折等。

案發一年后，事發地仍可見不少碎片。圖/受訪者提供

一審妻子被判故意殺人，獲刑11年

案發次日，曹瑩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警方采取監視居住強制措施。2024年7月，她被刑事拘留，后經檢方批準后被執行逮捕，目前被羈押于石家莊市監管醫院。

2024年10月，石家莊市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中國新聞周刊注意到，檢方指控的罪名由此前的故意傷害罪變更為故意殺人罪。

與此同時，劉華的父母也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并將兩人6歲多的兒子列為原告，要求曹瑩賠償125萬余元。

公訴機關依據多份證據認為，曹瑩在明知劉華趴在汽車前機蓋的情況下，仍然駕車持續加速，并在途中甩動汽車，意圖將劉華甩下車，最終引發重大交通事故并致其死亡，應當以故意殺人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對此，曹瑩在一審時辯稱，對起訴書認定的部分事實不認可。

曹瑩向法院表示，案發前兩人的爭吵并不屬實，實際上是劉華在家一直對她進行暴力毆打。

曹瑩供述，劉華持刀要求她一同尋找好友對質過程中，曾多次實施毆打、拖拽，甚至用刀抵住脖子說要殺了她，“特別害怕，感覺生命安全時刻受到威脅，實在無法再忍耐下去，趁劉華沒有注意的時候，拼盡全身力氣從副駕駛換到了主駕駛位置，掛上前進擋趕緊踩加速踏板逃離……”

“我認可開車發生了事故，但我當時只是想開車逃跑，沒有想要傷害劉華。我也是受害者。”曹瑩說。

曹瑩的辯護人也表示，她因長時間遭受劉華的暴力毆打和持刀威脅，趁機駕車逃命。在發現劉華趴車阻攔后，第一時間剎車避免將其撞傷，緊急選擇向他的反方向大角度駛離，沒有殺人的故意。曹瑩駕車發生事故時，并不知道劉華還趴在車上，因此不構成故意殺人罪。

曹瑩的辯護人還提到，劉華酒后高速駕車、連續闖紅燈、持刀威脅、多次家暴等，對事件的發生存在重大過錯，曹瑩的行為符合正當防衛、緊急避險的規定，不應承擔刑事責任，也不應承擔民事賠償責任。

但曹瑩及其辯護人的意見并未被采納。法院認為，曹瑩明知劉華趴在汽車前機蓋上，仍然駕車高速行駛，并在途中甩動方向盤，意圖將劉華甩下車，最終引發重大交通事故。她在主觀上對劉華的死亡持放任態度，客觀上亦造成了劉華死亡的后果，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因此，公訴機關指控罪名成立。

對于“正當防衛或緊急避險”的辯護意見，法院表示，劉華雖在案發前曾對曹瑩進行過嚴重毆打，但毆打并非一直持續，即曹瑩駕車離開時毆打并未進行，劉華是否會進一步對曹瑩實施侵害尚處于未知狀態，不存在現實危險性，因此不符合正當防衛的構成要件。

值得關注的是，法院稱該案系因婚姻家庭糾紛引發。劉華懷疑曹瑩在具有特殊含義的日子同其他男子共進晚餐，進而發生了毆打、對質、撞車等系列事故，“從曹瑩的手機檢查記錄可知，其確有與婚外異性的曖昧言語內容，對案件的引發負有一定責任”。

最終，法院一審認定，曹瑩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并賠償劉華父母及兒子醫療費、喪葬費等5萬余元。

女方及家屬提起上訴，稱是正當防衛

2025年4月，在石家莊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宣判后，曹瑩及其家屬不服判決，向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事發至今一年半，曹瑩仍在醫院接受治療。照片顯示，案發后，身上掛著引流袋，臉部、胳膊及腿部等多處有明顯傷痕。“胰臟破裂，長期都需要掛袋子。”

曹瑩的父母提到，女兒曾在案發前多次遭到家暴。

曹瑩父親提供的一份2021年8月的病歷顯示，曹瑩左耳聽力突然下降12小時，被診斷為鼓膜穿孔。曹父稱，這是被劉華掌摑所致，事發后他們本想報警，但女婿下跪認錯，女兒也擔心案底會影響孩子，最終原諒了對方。

曹瑩的就診病歷。圖/受訪者提供

案發前半個多月，曹瑩還因家暴而報警。石家莊市公安局橋西分局接處警綜合單證明，經了解，雙方因家庭瑣事發生口角，沒人動手打架，民警調解處理。

中國新聞周刊嘗試聯系劉華母親，電話未能接通。她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自己并沒有看到過兒子家暴，曹瑩先前的耳膜穿孔，也是“她在抓撓劉華的過程中，劉華用胳膊擋時不小心導致”。

10月31日，該案二審迎來開庭。中國新聞周刊從一名旁聽人員處了解到，二審的焦點主要有三點：一是案件的起因，二是被害人劉華的死因和結果與被告曹瑩的關聯，三是案件的定性問題。

“案件最大的爭議還是定性問題，控辯雙方針鋒相對，爭論非常激烈。”上述旁聽人員透露，曹瑩的辯護人堅稱她是正當防衛，應當被判無罪，但檢方認為不構成正當防衛。

曹瑩的母親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庭審中公訴人仍然堅持一審觀點，并稱案發時劉華沒有持刀指向曹瑩，“造成的威脅不大”，且曹瑩開車逃走時“沒有向丈夫求饒，也沒有報警，說明受到的傷害不大”。這些說法讓她無法理解。

曹瑩母親提到，此次庭審中，女兒被醫院送到法院出庭，身上仍插著胰液管，“她委屈得掉眼淚，幾次說到身體不舒服”。

中國新聞周刊了解到，庭審從9時一直持續到17時許，法院未當庭宣判。曹瑩父親多次表示，女兒是正當防衛，“希望法院能公平判決”。控辯雙方的焦點主要是事件的起因、經過結果以及事件的定性。

（文中曹瑩、劉華均為化名）

記者：王春曉（heli6060@163.com）

編輯：胡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