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點多,整個城市寂靜了下來,隱隱約約的摩托車聲由遠而近,女孩小麗突然繃緊了神經(jīng),手忙腳亂地躲進旁邊的簡易衣柜。父親又喝了酒,咒罵聲和碗碟被砸爛的破碎聲中,母女三人一起躲在小房間里,等著外面的男人消氣……如何將臍帶所系的痛苦,轉(zhuǎn)化為前行的力量,或許是很多東亞小孩一生都在尋找的答案。
這是舒淇第一部自編自導的電影《女孩》,改編自其個人經(jīng)歷,它講述了一個女孩如何在原生家庭的創(chuàng)痛中,獨自吞咽委屈,又倔強地逼自己長大。憑借這部電影首作,舒淇拿下第30屆釜山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導演獎,還入圍了第82屆威尼斯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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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1日,影片在內(nèi)地正式上映。在10月30日的內(nèi)地電影首映式之后,舒淇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專訪時說:她希望所有被原生家庭困住的孩子,都可以“從痛苦中長出一點勇氣”,“只要勇敢地往前走一步,后面就可以走很多步”。
“小麗的很多經(jīng)歷是我自己經(jīng)歷過的”
《中國新聞周刊》:這是一部帶有導演自傳性質(zhì)的電影,其中大概幾成是你的真實經(jīng)歷?
舒淇:小麗的很多經(jīng)歷是我自己經(jīng)歷過的,比如在學校被我媽打一巴掌,還有躲在衣柜里頭。小時候聽到爸爸的摩托車回來的聲音,我就躲起來,爸爸看不到我,就不會把我抓起來打了。影片里面小麗沒有躲成功,但我是躲成功了的,那時候爸爸喝太醉,看一圈,呃,怎么沒有人,也就走開了。
在完整劇本寫出來之后,我拿給張叔平老師(臺灣資深電影人,《女孩》剪輯指導)看,他覺得不要那么單一只有小女孩的故事,身邊這些人物之間的連接也很重要,希望我加深一些爸爸和媽媽之間的戲,我就重新思考了父母的故事。到這一部分的時候,其實我以前的經(jīng)歷就算翻篇了。我本身有個弟弟,在電影里我換成了妹妹,因為如果寫弟弟,又多了重男輕女的事情,我不想講那么多,我只想要單純地講原生家庭暴力這件事,所以我又把這個人物換掉。那么到最后,整個劇本除了家暴、醉酒的父親、躲在衣柜,還有在學校被我媽呼巴掌,其他都已經(jīng)是完全不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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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新聞周刊》:扮演女人(小麗的媽媽)的9m88(湯毓綺)接受采訪時說,有一次你在講戲的時候,眼睛已經(jīng)紅了,是哪場戲讓你這么動容?
舒淇:倒不是因為想到自己以前的經(jīng)歷動容了,而是因為那場戲我需要她的情緒比較濃烈,我就要去引導她,而我自己屬于共情力很強的一個人。女人這個角色是很可憐的,因為她被自己的母親拋棄,在學校被霸凌,不得已走進社會,回到家又被爸爸趕走。被趕走后,她去理容院工作當學徒,結(jié)果又被老板娘霸凌,不給她工錢。所有事情湊在一起,她想逃出去,在車站遇到了男人,她覺得男人剛開始對她那么好,以為自己可能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了,結(jié)果居然是一個家暴男……我就把所有前因后果慢慢講給演員,一點點往她心里灌的時候,我自己就覺得很難過了。
《中國新聞周刊》:那么其實小麗的父母原本都有完整的故事線,但在電影并沒有展開?
舒淇:第一稿剪完之后,快4個小時,后來又細剪一版,2個小時40分鐘,然后我被“警告”——必須剪到2個小時左右,所以就只能舍棄那些故事,回歸到最主要的、我想講的女孩身上。
《中國新聞周刊》:之后會有導演剪輯版本嗎?
舒淇:我的制片跟出品方說,要票房到一個成績才有這個機會。
“這個恐懼會直接撞擊到你心里頭”
《中國新聞周刊》:影片里媽媽冤枉小麗,體罰她,當眾掌摑她,但你沒有用責備或怨懟的視角去拍攝,現(xiàn)在的你,已經(jīng)能夠理解母親的這些做法了嗎?
舒淇:媽媽在生孩子的時候,自己都還是一個小孩,還沒長大就成為母親了,她根本不懂什么叫教育小孩。媽媽打小麗,小麗并沒有很恐懼,覺得只是痛一痛,完了就沒事了,反而她很同情母親,尤其她看到爸爸是怎樣打媽媽,小麗對媽媽有非常深的愛意在心里。媽媽對小麗也是一樣,打完她,又馬上沖出去找她,希望她回家。
媽媽小時候沒有得到過愛,不知道怎樣愛小孩,而她承受男人在自己身上發(fā)泄的脾氣,又產(chǎn)生一些埋怨——“如果不是因為有了你,可能我不用結(jié)婚,是你害我變這樣”,就很矛盾。你知道,以前那個年代母女之間的感情非常奇怪,很糾結(jié),很撕裂,明明是愛,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就要用刀刃相向。內(nèi)心里面的溫柔,表現(xiàn)出來卻是難聽的話語和傷害。
《中國新聞周刊》:父親家暴小麗的場景被做了非常隱晦的處理,這會讓很多觀眾有所猜想,到底小麗承受了父親怎樣的暴力。為什么影片沒有直接呈現(xiàn)小麗到底受到的是什么樣的傷害?
舒淇:我不想要爸爸打媽媽,拳打腳踢,打小麗又是拳打腳踢,我覺得還是要有不同的暴力展現(xiàn)。那要怎么展現(xiàn)?我實在不想看到爸爸把睡著的小麗從床上這樣抓起來,摔在墻上,這不行,太不好看。其實父親的暴力不只是痛,那是一種恐懼,長在骨頭里,長在心里,會影響人一輩子。我發(fā)現(xiàn)躲進衣柜的時候,人的五感是放大的,可以聽到爸爸摩托車的聲音,你知道他上樓了,聽腳步聲能判斷喝得有多醉,是五分醉還是七分醉,聲音一步一步越來越近,打開了鐵門,進了家,丟開鑰匙,去廁所,按了沖水馬桶,他進來了……跟隨小麗的五感,你的心一直吊著,這個恐懼才會直接撞擊到你心里頭。
《中國新聞周刊》:電影尾聲,小麗已經(jīng)長大了,回來看媽媽,為什么沒有安排一場戲讓母女和解,讓她能得到媽媽的一句“抱歉”?
舒淇:我沒有寫和解,尾聲仍然是另外一種質(zhì)問,因為傷害已經(jīng)造成了,也許你能理解媽媽當年為什么那么做,你會同情她,但是原諒,沒有那么容易的。讓媽媽對她說抱歉也不可能,不能去要求那個年代的母親,能夠有一個多么大的轉(zhuǎn)變,那太理想主義了。最后媽媽回復她的話,我想了很久,最后媽媽也只是說:“你現(xiàn)在過得好,就已經(jīng)很好了。”
記者:李靜
編輯:楊時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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