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達子
- 本文共3202字,閱讀時長大約7分鐘
前言
劉禹錫在《浪淘沙》里寫到:“流水淘沙不暫停,前波未滅后波生”,意思是:江中的流水一刻不停歇地沖刷著沙礫,前面的波浪尚未退去后面的波浪已經生成。
這就像是歷史的長河里從不會因為誰而慢下半拍,不管是當年逐鹿中原的豪杰、運籌帷幄的謀臣、橫刀立馬的將軍,到頭來都像江里的浪花一樣,翻涌幾下便沉進了歲月的深潭。
可明朝有位才子,偏能把這種“江水流不盡,英雄終成煙”的感慨,揉進最直白的兩句話里。你或許沒讀過全詞,但一定聽過這兩句:“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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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刻意的煽情,就像站在長江邊聽浪聲一樣。江水是真的“滾滾”在流,英雄是真的“淘盡”在變,連帶著那些成敗、榮辱、是非,都跟著浪頭一起,拍碎在岸邊的礁石上。
寫這兩句的人,是被《明史》稱為“明代記誦之博,著作之富,推慎為第一”的楊慎,究竟是什么樣的閱歷才能寫出如此驚艷的詞句呢?今天老達子就來跟大家聊聊這位才子~
從明朝第一才子到滇南戍客
很多人都知道楊慎是明朝第一才子,《明史》里寫他十一歲能詩,十二歲模仿《過秦論》寫《古戰場文》,把家里長輩驚得直拍桌子。后來到了北京,一首《黃葉詩》寫得滿紙秋意透骨,連當時的文壇領袖李東陽都攥著詩稿說“這孩子要接我的班”,當場收他做關門弟子。
24歲那年,楊慎站在殿試的金鑾殿上,筆走龍蛇寫了篇《御試策》,把治國如治家的道理講得入木三分。明武宗拍著龍椅喊:“狀元就是他!“那天的北京街頭,楊慎騎在高頭大馬上,紅袍獵獵,連賣花的老婦都攥著茉莉喊楊才子。
可誰能想到,這個風光無限的狀元郎,會在13年后,被打得皮開肉綻,拖著半條命去了萬里之外的云南?
他人生的轉折點是大禮議,這是一場關于皇帝該認誰當爹的儒家禮制之爭。
明武宗朱厚照死得突然,沒兒子,大臣們選了他的堂弟朱厚熜(嘉靖帝)繼位。可嘉靖剛坐穩龍椅,就要追封親爹興獻王為太上皇。
這在楊慎眼里,簡直是亂了天規:按照儒家繼統必繼嗣的規矩,嘉靖既然繼承了武宗的皇位,就得認武宗的爹孝宗為皇考(法律上的父親),親爹只能叫本生父。
楊慎的爹楊廷和是當時的首輔,帶頭反對,楊慎作為翰林修撰(負責為皇帝起草文件的官),更是急得拍桌子:“禮制是國家的根,要是連爹都能亂認,以后誰還守規矩?”
他拉著36位大臣上書,說我們和主張改爹的人不是一路人,要么貶了他們,要么罷了我們!嘉靖大怒,先罰了他們的俸祿,可楊慎偏不低頭,又拉著一群大臣跑到左順門,抱著門柱大哭,聲兒大得連殿里的銅鐘都震得嗡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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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徹底瘋了:“把帶頭的抓起來!”楊慎被拖進詔獄,打了30廷杖,那是用手腕粗的木棍往身上砸啊,楊慎當場昏過去,醒過來時,褲子和血粘在一起,連動一下都撕心裂肺。可他還硬氣,咬著牙說我沒錯。
十五日逮捕,十七日午門前廷杖一次;二十七日再杖之,俱瀕死——《明實錄·嘉靖三年七月》
嘉靖更氣,干脆把他謫戍永昌衛,也就是今天的云南保山,當時是煙瘴之地,千里之外,連地圖上都要翻三頁才找得到。
他在云南熬出了通透
37歲的楊慎,就這樣拖著殘軀出發。一路上,他走過滿是泥坑的官道,渡過浪濤滾滾的瀾滄江(他在《滇程記》里寫“江廣流急,舟子循石罅而棹,稍失勢則舟碎,人葬魚腹。”)。
等他走到永昌衛時,頭發白了一半,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膿,可更疼的,是心里的委屈:“我為規矩拼命,為什么成了‘罪人’?”
可云南的山山水水,偏要給這個罪臣一點溫柔。楊慎在永昌衛住下來,發現這里的天比北京藍,洱海的月比北京亮,連山上的野茶花都開得比北京的牡丹艷。
于是他放下了狀元的架子,跟著當地老人學彝語,翻著破書整理云南歷史(后來寫成《滇載記》),甚至跑到大理,坐在洱海邊寫“洱海月,蒼山雪,下關風,上關花,四時無日不佳”。原來天地這么大,不是只有北京的金鑾殿才叫世界。
日子久了,楊慎的心境變了。他不再想我為什么被貶,而是開始翻《史記》《漢書》:秦始皇統一六國,夠厲害吧?秦二世就亡了;漢武帝打匈奴,夠威風吧?晚年還求仙問藥;連唐太宗都殺兄弟奪位,最后還不是一堆黃土?
他忽然笑了:“原來所有的‘風光’‘委屈’,在歷史里都是‘浪花’”,浪花開得再大,也會被長江卷走;可長江還在,月亮還在,青山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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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仙》不是詞,是他活過的證據
后來,楊慎用彈詞(一種民間說唱形式)寫《廿一史彈詞》,想讓賣茶的、種地的都能聽懂歷史。寫第三段說秦漢時,他盯著窗外的云,忽然想起長江,不是云南的瀾滄江,是流經三國、唐宋的那條歷史的江。
他拿起筆,寫下:“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這哪里是寫詞?是楊慎把自己的狀元夢貶謫苦山水情全揉進了浪濤里。
楊慎寫《臨江仙》時,或許只是想給《廿一史彈詞》的說秦漢加個開場,畢竟彈詞是唱給普通百姓聽的,得要開口就能抓耳朵。可當“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落筆的瞬間,這兩句詞突然活了:它不僅接住了楊慎半生的起落,更撞開了中國人藏了兩千年的歷史心門。
“滾滾長江東逝水”七個字,妙就妙在它把抽象的時間變成了看得見的江。
中國人對時間的感知,從來都是借物抒情:孔子看流水說逝者如斯夫,是把時間比作河;蘇軾寫大江東去,是把時間比作浪;到楊慎這里,直接把時間焊死在長江上。長江不是一條地理江,是中國人的時間總和。
你看,這條江流過《詩經》里的“漢之廣矣”,流過《史記》里的項羽自刎,流過唐詩里的孤帆遠影,流過宋詞里的無語東流,到楊慎時,它已經成了歷史的載體。
當我們讀滾滾長江東逝水,讀的不是水浪,是孔子的嘆息、蘇軾的豪邁、楊慎的通透,是所有中國人對時間一去不返的集體喟嘆。
更妙的是,楊慎把長江寫得不抒情,沒有大江東去的夸張,沒有楊柳岸的纏綿,就只是滾滾二字,像江浪拍岸的聲音,像秒針走動的節奏,慢而穩,穩得讓人心里發慌。
這是因為他真的見過時間:24歲當狀元時,他以為自己能主宰時間;37歲被廷杖貶謫時,才發現時間主宰了他。
浪花淘盡英雄六個字,狠在直接消解了英雄神話。
蘇軾寫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還帶著點對英雄的崇拜——英雄雖死,風流猶在;楊慎寫浪花淘盡英雄,卻帶著點釋然:英雄再厲害,也不過是浪花里的一粒沙,淘著淘著就沒了。
這不是楊慎貶低英雄,是他看懂了英雄。他讀遍《廿一史》:秦始皇統一六國,死后秦二世而亡;漢武帝開疆拓土,晚年卻逼死太子;唐太宗玄武門之變,最后也逃不過生老病死。這些英雄的是非成敗,在長江的浪花面前,算什么?
而最戳人的,是楊慎把英雄換成了自己:他曾經是狀元英雄,被嘉靖的廷杖淘成了戍客;他爹楊廷和當過二十年首輔,最后也被皇帝趕下臺,原來英雄不是改變歷史的人,是被歷史改變的人。
這兩句詞,如何穿越400年火到今天
楊慎寫《臨江仙》時,可能從沒想過它會火,畢竟那只是《廿一史彈詞》里的一段開場曲,唱給云南山村里的農夫、茶客聽的。
可400年后的今天,這兩句詞卻成了國民級文化符號:電視劇主題曲里有它,綜藝舞臺上有它,連年輕人的朋友圈里,都常能看見滾滾長江東逝水的配圖。
它是怎么從崖壁題字走到國民IP的?
真正讓《臨江仙》真正出圈的,是清初毛宗崗評點《三國演義》時的神來之筆,他把這首詞放在了小說的卷首。
《三國演義》是什么?是明清時期全民讀物,連不識字的人都能聽書先生講劉關張。
當讀者翻開《三國演義》,最先看到就是“滾滾長江東逝水”,一下就被拽進了歷史的蒼茫里:你以為要讀的是桃園結義草船借箭,可第一句就告訴你:這些英雄的故事,終究會被長江浪卷走。這種反差感,讓《臨江仙》成了《三國演義》的靈魂序章。
從那以后,《臨江仙》就和三國綁死了:提到三國,就會想到滾滾長江;提到滾滾長江,就會想到三國英雄。它不再是楊慎的詞,成了三國的注腳。
老達子說
當我們站在21世紀的陽臺,望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龍,忽然哼起滾滾長江東逝水時,其實是在和400年前的楊慎對話——他站在云南的江邊,我們站在城市的霓虹里,可心里的困惑是一樣的:如何面對人生的起落?如何對抗時間的流逝?
《臨江仙》早就給了我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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