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說：得失

作者：馮繼軍

辦公室的空調嗡嗡作響，陳明盯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手指不停地在計算器上敲打著。這個月的報銷單，小張居然比他多報了五十塊交通費，不合理。

“明哥，下班喝一杯？新開了家燒烤店。”同事李磊湊過來。

陳明瞥了眼手機：“人均多少？”

“大概七八十吧。”

陳明心里打起了算盤——來回地鐵六塊，若是AA制，萬一有人多喝點酒水，豈不是虧了？回家吃飯幾乎免費，妻子林靜的手藝向來不錯。

“今晚有事，改天吧。”他擺擺手，視線又落在屏幕上。

李磊訕訕離開，陳明聽見他低聲對別人說：“還是老樣子，就會算計。”

這話雖然有些刺耳，但陳明沒有在意。精打細算有什么錯？過日子不就是在你算計我我算計你中打發的？

三十五歲的陳明把人生過成了一道數學題，每件事情都要計算投入產出比。就連給妻子買生日禮物，他也要在心里權衡來權衡去。去年送了一千的項鏈，今年送八百的香水正好，明年再提升檔次，這樣既維持關系又不浪費。

可惜生活不是按照公式運行的。

周五晚上，陳明發現林靜在陽臺悄悄流淚。結婚七年來這是第一次。

“公司有外派英國學習半年的名額，我申請了，但今天得知需要自費部分，差不多我們三個月積蓄。”林靜聲音很低，“我知道你不會同意。”

陳明第一反應果然是拒絕：“三個月積蓄？收益率太低了。再說你走了，家里誰照顧？”

“所以我的事業前途永遠不如你的計算重要，是嗎？”林靜看著他，眼神陌生。

那晚他們分居了。陳明在客房輾轉反側，不明白自己理性分析有什么錯。

周一上班，部門總監找他談話。公司重組，需要“優化”部分員工。陳明心里一緊，但立刻盤算起來，按勞動法，補償金應該多少，他年資不短，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公司決定留你在新架構中，但需要調你去西都分公司，職位不變。”總監說。

陳明愣住了。離開北城？他的人脈、資源都在這里。妻子的事業剛有起色，怎么可能隨他離開？

“我可以給你三天時間考慮。”

回家后，陳明和林靜爆發了相識以來最激烈的爭吵。林靜明確表示不會隨他去西都，而陳明認為妻子不支持他的事業。

“你總是這樣，只算經濟賬，不算感情賬！”林靜摔門而出。

接下來的兩天，陳明把自己關在書房，在紙上羅列得失。留北城，找工作不易，但家庭穩定。去西都，職業連貫，但婚姻危險。他試圖用分值計算，卻第一次發現，有些東西無法量化。

第三天清晨，他發現林靜的行李箱不見了。

“我需要靜一靜，住爸媽家一段時間。”林靜的短信簡短冰冷。

陳明麻木地來到公司，告訴總監他接受調動。他以為自己贏了，可是當總監拍著他的肩膀時，他感到的只是空虛。

到西都的第二個月，陳明生病了，獨自在醫院打點滴。同事禮節性地問候，但沒人來看他。他翻遍通訊錄，卻發現連個說話閑聊的人都沒有。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大學時代。他和林靜窮得只能分吃一碗面，卻笑得那么開心。從什么時候開始，他把生活過成了這樣，每個人、每段關系都是表格里面的一個冷冰冰的數字？

新年夜，陳明獨自在公寓看跨年晚會。主持人喊著“新年快樂”，窗外煙花綻放，他的房間卻陰冷寂靜。他給林靜發了條“新年快樂”，半小時后收到回復：“但愿如此！”

像個陌生人。

陳明打開電腦，開始寫調回北城的申請。他放棄了西都的職位津貼，甚至可能面臨降職。在從前的計算體系里，這絕對是一筆虧本買賣。但此刻，他只想離那個曾被他用計算傷害過的人近一些。

回北城后，陳明租了間小房子，每周給林靜送一束花，不再計較價格。他第一次去當志愿者，在孤兒院陪孩子玩游戲，笨拙但真誠。

周末，林靜終于愿意見他。他們坐在以前常去的咖啡館，陳明不再急著計算咖啡價格與容量的比值，而是注意到妻子眼角新添的細紋。

“我變了。”陳明說。

“哪里變了？”

“以前我覺得得到就是贏，失去就是輸。現在明白，有些失去是解脫，有些得到是負擔。”陳明攪拌著咖啡，“比如我失去了斤斤計較的習慣，卻得到了心安。”

林靜沉默片刻，說起自己放棄英國學習的機會后，如何爭取到國內一個重要項目。“得失很難說清。”

離開時，天上下起小雨。陳明把雨傘全部傾向林靜一側，自己半個肩膀淋濕了。這個曾經連雨傘面積都要計算利用率的人，此刻只覺得保護眼前人不被淋濕比什么都重要。

林靜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她知道，對于陳明這樣注重算計的人，這不是偶然，而是改變。

“下周六，”林靜上車前轉身，“家里水管壞了，你能來看看嗎？”

陳明怔住了，隨即用力點頭。雨停了，陽光穿過云層，在他濕漉漉的肩膀上投下淡淡金光。他忽然笑了，原來放下算計，反而得到了最想要的東西。

生活不是零和游戲，得失之間，自有比數學更精妙的平衡。而這，是他用無數碰壁才換來的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