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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財神
陳明遠在畫廊開幕酒會上第三次看表時,目光撞進了兩重天地。左邊蘇婉如穿著月白襯衫配黛青長裙,正將潑翻的葡萄酒用棉巾吸去,動作如修復古畫般從容;右邊林菲菲裹著酒紅色亮片長裙,耳畔的鉆石耳墜隨著笑聲搖曳,像把整個夜空的星子都攪碎了裝點在身上。
“陳先生覺得呢?”林菲菲將酒杯抵在下唇,眼波流轉,“都說娶妻當娶賢,可要是對著張無鹽女的臉,怕是用不了半年就要得抑郁癥。”
蘇婉如恰好此時抬頭,對上陳明遠的視線。她手里還握著吸飽酒液的棉巾,卻微微頷首示意需要更換,轉身時發梢掠過展廳里那幅《暮春采薇圖》,畫中女子正俯身采摘蕨菜,荊釵布衣難掩通身氣度。
便是這兩個剪影,讓陳明遠想起二十年前母親的話:“選媳婦別只看臉,選對了全家安生,選錯了半輩子不得安寧。”那時他正迷戀班上最艷麗的女生,把這話當耳旁風。
如今他四十二歲,經歷過三段無疾而終的戀情,創辦的畫廊雖已躋身一線,卻始終覺得生活里缺了塊壓艙石。朋友們都說他挑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過是在驗證母親那句預言。
第一次見蘇婉如是在古籍修復所。她戴著放大鏡修補明代棋譜,指尖輕捻桑皮紙的邊緣:“你看這些蟲蛀,倒像另辟了棋路。”后來他才知道她是城里最年輕的古籍修復師,卻能坐在工作臺前連續十二小時不動。
林菲菲則是在時裝周后臺認識的。她剛走完壓軸秀,踩著十厘米高跟鞋踢開休息室門:“這裙子勒得我快窒息!”說完卻對著鏡子調整最完美的微笑弧度,準備迎接門外的閃光燈。
陳明遠不是毛頭小子,自然知道哪種更適宜婚姻。可每當林菲菲穿著旗袍在他畫室走動,陽光描摹著她玲瓏的身段時,他總會想起唐代周昉的《簪花仕女圖》——那種極具破壞性的美,讓人甘愿焚身以火。
轉折發生在初雪那天。林菲菲非要他陪著參加時尚派對,車開到半路,她發現耳環少了一只。“肯定是落在你畫廊了,”她攥著他的手腕,“那對祖母綠是限量款。”
折返時看見蘇婉如獨自站在畫廊外的雪地里,手里舉著傘,面前是個蜷縮的流浪漢。她正把保溫杯里的熱茶倒給那人,羊絨圍巾也解了下來。陳明遠記得那條圍巾,是她用梔子花染的,費了很大功夫。
“你不冷嗎?”他搖下車窗。
蘇婉如回頭時鼻尖凍得發紅:“陳先生?這位大叔說女兒走失了,我在幫他聯系救助站。”
林菲菲在車里按喇叭。后來她抱怨:“偽善!真要好心怎么不直接給錢?”
陳明遠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霓虹,突然想起《暮春采薇圖》的題跋:“觀人于臨利,觀人于臨難,觀人于忽略。”
母親去世前最后那個春天,帶他去參觀老宅的玫瑰園。“這些復瓣的雖好看,卻經不起風雨,”她指著被雨打落的花瓣,“單瓣的反倒能結果子。”那時他十四歲,只顧著看那些嬌艷的花朵。
決定性的考驗來得猝不及防。陳明遠急性闌尾炎住院時,林菲菲只來過一次,戴著墨鏡口罩全副武裝:“狗仔最愛蹲守醫院了。”而蘇婉如請了年假,每天帶著燉盅來看護。最難受那晚,他因麻藥反應嘔吐,她整夜用棉簽蘸水潤他的唇,就像修復那些脆弱的古籍。
但人生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題。出院后第三周,林菲菲帶著拍賣會的圖錄來找他:“明代黃花梨畫案!你不是一直想要?”她總是知道如何擊中他的軟肋。而當他深夜創作時,蘇婉如送來的那罐手工墨錠散發出的松香,又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
事情爆發在陳明遠生日宴。林菲菲發現他戴著蘇婉如繡的平安符,當場摔了酒杯:“你們這些文化人最虛偽!既要牡丹又要紅梅,天下好事還能都讓你占全了?”她撕碎請柬時,碎片落在定制蛋糕的玫瑰裝飾上——那些糖霜做的花瓣紛紛揚揚落下,像場甜膩的雪。
真正讓陳明遠下定決心的,卻是最尋常的黃昏。他提前結束寫生回來,看見蘇婉如坐在廊下補他的舊襯衫。夕陽透過枇杷樹葉,在她發間投下細碎金光。她咬斷線頭時抬頭微笑:“今天收到本宋版《詩經》,里面竟夾著前主人采的紅葉。”
半年后婚禮上,嘉賓們發現伴手禮是新娘手制的松煙墨,刻著“歲月靜好”四字。有人私下議論新郎放棄名模可惜了,陳明遠但笑不語。
唯有他知曉,某個失眠夜起身,看見書房燈還亮著。蘇婉如正在修補他少年時畫廢的山水冊頁,案頭晾著剛熬好的蓮心茶。見他過來,她側身讓出半張椅子:“你看這破損處,我補了遠山淡影,倒比原先更有意境。”
窗外晨曦微露,陳明遠想起母親的話。他忽然明白:美會褪色,智慧卻隨歲月沉淀;激情如潮水漲落,品格才是守護堤岸的礁石。 蘇婉如身上那種歷經時間打磨而不損的光芒,才是生活最堅實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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