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惹禍的立筷

黃河水渾，泥沙俱下，可兩岸百姓靠水吃水，一代代人也這么活下來了。話說清朝乾隆年間，河南開封府陳留縣有個張各莊，莊上有個后生叫張大膽。這人三十出頭，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最煩那些老輩人傳下來的忌諱。

這年七月十五中元節，俗稱“鬼節”。張大膽剛從外鄉賣貨回來，路過村頭老槐樹，看見幾個老人正在燒紙錢。王老漢見他過來，忙招呼道：“大膽啊，今兒個是鬼門關大開的日子，陰間的鬼魂都回陽間收錢哩。你趕緊回家，在門口撒道灰線，免得野鬼跟進去。”

張大膽哈哈一笑：“王老爹，您這都是老黃歷了！我走南闖北這些年，啥忌諱沒破過？不也好端端站在這兒么！”李婆婆插嘴道：“傻小子，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別的忌諱倒也罷了，唯獨這筷子不能立、夜里不吹口哨、路上紙錢不踩不忘，這三樣可是老祖宗血淚換來的教訓??！”

張大膽不以為然，擺擺手就往家走。心里還嘀咕：這些老頑固，整天神神叨叨的。

回到家，媳婦王氏已經備好了晚飯。桌上擺著一碟咸菜、幾個窩頭，還有一小碗難得見的炒雞蛋。張大膽走了一天，餓得前胸貼后背，一屁股坐下抓起筷子就要吃。

“等等，”王氏攔住他，“先給祖宗供一碗?！?/p>

張大膽皺皺眉，但還是等媳婦盛好飯擺在供桌上。看著那碗白米飯，他忽然想起老槐樹下那些人的話，心里冒出個念頭：我偏要試試立筷子能惹什么禍！他抽出一根筷子，往飯碗里一插，嘴里念叨：“我倒要看看，立根筷子能怎樣！”說來也怪，那筷子竟直愣愣立在飯中，不搖不晃。王氏正好轉身看見，嚇得臉都白了：“作死啊！快放下！老人說立筷子是召鬼問話的！”

張大膽心里也有些發毛，但嘴上還硬：“胡說八道！一根筷子能召來什么？”說著伸手要去拔那筷子。就在這時，忽然一陣陰風穿堂而過，油燈忽明忽暗。供桌上的碗“啪嗒”一聲倒扣在桌上，立著的筷子滾落在地。王氏嚇得直哆嗦，張大膽也心里打鼓，但強作鎮定道：“一陣風罷了，看把你嚇的?！闭f罷拾起筷子，三口兩口吃完了飯。

當夜無事。張大膽心想：看吧，哪來的什么鬼怪？

誰知第二天一早，怪事就來了：張大膽照例挑著貨擔出門，剛走到村口，就看見一隊官差押著個人往縣衙方向去。被押的不是別人，正是村里有名的老實人趙老三。

“官爺，這是咋回事？”張大膽攔住問道。

為首的差役哼了一聲：“咋回事？趙老三昨夜殺了人！”

張大膽大吃一驚：“殺誰了？”

“殺了他東家劉財主！今早發現時，滿身是血倒在院里，兇器就是趙老三平日砍柴的斧頭！”

張大膽更覺奇怪了。趙老三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實人，劉財主雖然吝嗇，但對趙老三還算不錯，怎會無緣無故殺人？到了縣衙，縣太爺升堂問案。趙老三跪在堂下，渾身發抖，話都說不利索：“青天大老爺明鑒啊...小的昨夜確實去了東家院里，但、但不是殺人，是去還錢的...”

原來趙老三老母前些日子病了，找劉財主借了三兩銀子。昨夜湊夠了錢，趕在子時前送去——因為劉財主說過，七月十五鬼節，他要在院里祭祖，睡得晚。

“小的進去時，院里黑燈瞎火，叫了幾聲沒人應。走到堂屋門口，就見東家躺在地上，滿身是血...小的嚇壞了，上前一探鼻息，已經沒氣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門外有動靜，嚇得扔下錢袋就翻墻跑了...”

縣太爺一拍驚堂木：“胡說！既見人死了，為何不報官？分明是做賊心虛！來人吶，大刑伺候！”張大膽在堂外圍觀，心里咯噔一下。昨夜子時？那不正是自己立筷子的時候嗎？又想起那陣陰風和打翻的碗，不禁后背發涼。

退堂后，張大膽悶悶不樂地往家走。路過劉財主家時，他忍不住湊近柵欄朝里望。院子已經被官府查封，兩個差役守在門口。

“看什么看？命案現場，閑人免進！”差役呵斥道。張大膽只好離開，心里卻總覺得這事蹊蹺。趙老三若真是兇手，為何還錢袋都落在現場？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回到家，王氏見他神色不對，問道：“當家的，怎么了？”張大膽把公堂上的事一說，王氏臉色頓時變了：“莫不是...莫不是昨夜那立筷子惹的禍？老人說，鬼節立筷，會招來橫死鬼尋替身...那劉財主別是替你遭了災吧？”張大膽一聽，頭皮發麻，但嘴上還是硬：“別瞎說！哪有這種事！”

是夜，張大膽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眼就看見那根立在碗中的筷子。半夢半醒間，忽聽窗外有嗚咽聲。他悄悄起身，透過窗縫朝外看——月光下，隱約見個人影在院里徘徊，看身形像是劉財主！那人影頸間一道深痕，鮮血淋漓，雙手前伸，似在摸索什么。

張大膽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鉆回被窩，蒙頭直到天亮。

第二天，張大膽破天荒地去了村西頭的土地廟。廟里主持是個白發蒼蒼的老道士，人稱云陽子，年輕時游歷四方，見多識廣。聽張大膽支支吾吾講完立筷子和見鬼的事，老道士長嘆一聲：“你這禍闖得不小啊！七月十五鬼門關開，萬鬼出行。你立筷問鬼，相當于開了道門請鬼入室。那劉財主橫死，怨氣不散，這是找你求助來了?！?/p>

張大膽冷汗直冒：“那、那怎么辦？”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老道士說，“橫死之鬼若能沉冤得雪，自會安息。你若真想補救，就該找出真兇?！?/p>

“可我怎么找真兇？官府都定案了！”

老道士沉吟片刻：“老人常說，鬼魂雖不能人言，但會以其他方式示警。你既被纏上，不妨今夜備些酒菜，焚香告罪，請他顯靈指明線索?！睆埓竽應q豫再三，一咬牙：“好！我就信您一回！”

當夜子時，張大膽在院中擺上酒菜，焚香禱告：“劉財主，若您真是冤死的，就顯個靈，指條明路讓我為您申冤...”

話音剛落，又一陣陰風起，香頭明明滅滅。供桌上的筷子“啪”地一聲立了起來，隨后指向西南方向。張大膽順著方向看去，那是劉財主家的位置。他大著膽子問：“您是要我去您家看看？”

筷子突然倒下，橫在碗上。

張大膽心里有了底，連夜翻墻進了劉家院子。官府貼的封條還在，他悄悄撬開窗鉆了進去。

屋里一片狼藉，地上還有暗紅的血跡。張大膽屏息凝神，四處查看。忽然，他注意到堂屋柱子上有幾道新鮮的抓痕，不高不低，正好齊肩處。抓痕很深，像是人臨死前掙扎時留下的。

張大膽心里一動，模仿掙扎的動作伸手比劃。不對啊，若是面朝下倒地，應該抓地面才對；若是面朝上，又夠不著柱子...

他猛地抬頭——除非，兇手是從背后勒住劉財主，劉財主掙扎時手向后抓，才在柱子上留下抓痕！

趙老三是正面砍人，不可能留下這種痕跡。這兇手一定是從背后偷襲的！

張大膽又在墻角發現了幾片碎瓷片，像是摔碎的茶杯。他小心拾起一片，見瓷片上沾著些許白色粉末。正思索間，忽聽門外有腳步聲。張趕緊吹熄火折子，躲到屏風后。

門吱呀一聲開了，溜進個黑影。那黑影輕車熟路地摸到供桌下，窸窸窣窣掏著什么。

借著月光，張大膽看清了來人——竟是劉財主的侄子劉奎！這劉奎是鎮上有名的賭徒，欠了一屁股債。只見劉奎從供桌下摸出個小布包，揣進懷里就要走。張大膽靈機一動，捏著嗓子幽幽道：“還得～好苦啊～～”

劉奎嚇得一哆嗦，猛回頭：“誰、誰在那兒？”

“我死得～好冤啊～～”張大膽繼續裝神弄鬼。

劉奎撲通跪地：“叔、叔父饒命！不、不是我要害您...是那毒藥劑量不夠，您沒斷氣，我、我才補了斧頭...”

張大膽心里一驚，果然有隱情！他繼續壓低聲音：“為何～害我～～”

劉奎磕頭如搗蒜：“侄兒欠了賭債，債主要剁手?。≈滥亓艘话疸y首飾在供桌下，就、就一時糊涂...那日聽說趙老三要來還錢，就在茶里下了藥，想嫁禍給他...叔父饒命??！”

藏在屏風后的縣衙師爺和差役一擁而上，當場拿住了劉奎。原來，張大膽白天就去找了師爺，說明了自己的打算。師爺雖然不信鬼神之說，但案件目前還沒有頭緒，只好將信將疑，決定連夜帶人來蹲守，沒想到真兇自投羅網。

案件水落石出。趙老三無罪釋放，劉奎被判斬刑。劉財主得以沉冤昭雪。

事后，張大膽再次來到土地廟感謝老道士。云陽子捋須道：“歷經此事，你可知民間禁忌為何而來了？”張大膽鄭重地點點頭：“知道了。這些禁忌不是空穴來風，都是老祖宗用血淚換來的教訓，為的是讓后人避開災禍?！崩系朗款h首：“正所謂‘敬鬼神而遠之’，不是迷信，是對未知的敬畏。人有所畏，方能行有所止?！?/p>

從此，張大膽再也不笑別人迷信了。逢年過節，該祭祖祭祖，該避諱避諱。他還把“立筷子招鬼”的經歷講給孩子們聽，告誡他們：老祖宗傳下的規矩，可以不信，但不可不敬。這故事也在陳留縣傳開了，后來周邊地區都有了“鬼節不立筷”的忌諱。老人常說?。嚎曜右活^方一頭圓，象征天地；一雙七寸六分，代表七情六欲。這吃飯的家伙什，連通著人間鬼神，可不敢胡亂耍弄哩！

所以到現在，有些地方的老人吃完飯，還習慣把筷子平放碗上，絕不立插碗中——誰不怕一不小心，又打開了鬼門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