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而不孤立:一位西方漢學家眼中的古代中國
? 杰西卡·羅森 英國著名藝術史家、考古學家、漢學家
本文節選自《厚土無疆》一書
當西方視角遇見東方文明,當靜默器物開口訴說歷史,我們能對中華文明的起源與演進產生怎樣的認知?世界知名漢學家杰西卡?羅森以近六十年的深耕,為我們推開了一扇重新認識古代中國的窗。
長久以來,西方世界對文明的認定常被自身歷史經驗框定——以小麥種植、牛羊馴養、冶金術與文字的出現作為標尺。這種視角下,中華文明的獨特發展路徑往往被遮蔽,甚至陷入認知隔閡。
杰西卡·羅森則認為,中國古代的歷史告訴我們,古人以自己的形式建立了復雜的社會。中華文明的獨立性不應被西方視角下的“文明”所定義。青藏高原阻斷了來自低海拔地區的人口流動和貿易往來,這也是中華文明獨立的基礎。與此同時,不同文明之間的交流互動也影響著中華文明的演進,馬家塬墓葬中的波斯式車飾、鐘離君柏墓里的草原彎刀,都是歐亞大陸文明交流對話的印記。
因此,羅森選擇以墓葬為切口,用十二座跨越三千年的遺址作為解碼中華文明發展歷程的鑰匙,跳出文字與史書,通過靜默的器物為我們呈現了一幅更為立體的古代中國社會圖景。
▍西方對中國的了解存在“嚴重的國民赤字”
中國在世界舞臺上扮演著重要的政治和經濟角色,但是在其國界之外,這個國家及其歷史卻并不廣為人知。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因為其令人敬畏的語言、其人民和地理景觀對西方來說是陌生的。西方人很少具有中國文化素養。事實上,一家英國報紙評論道:我們對中國的了解存在“嚴重的國民赤字”。西方人缺乏同理心,甚至感到陌生,這掩蓋了中國悠久而輝煌的歷史。如果西方不承認和重視中國的歷史,這不僅影響著中國的現在,而且影響著西方的現在,那么西方限制了自己與這樣一個橫跨5個地理時區并與14個國家接壤的國家的交往。為了鞏固中國在國際社會中的地位和作用,中國的當代領導人經常提到由祖先創造的五千年文明。這個史詩般的時間跨度塑造了中國人的個體和集體身份,以及他們的道德價值觀和理想抱負,這值得西方人認可和思考。然而,即使是五千年,也低估了中國從歐亞大陸的大部分地區中脫穎而出所經歷的漫長歲月。現存的器物和文獻的規模及復雜程度都是前所未有的,使得中國在歐洲和美洲那些年輕得多的國家中具有權威地位。西方人只能看到這幾千年中的一小部分。盡管如此,公元前221年秦朝建立之前的近3000年——這一時期出現了早期城市和最初的王朝——為中國留存至今的許多獨特的文化元素奠定了基礎。
中國有許多極端環境。它的領土北起黑龍江主航道中心線,冬季的溫度降至零下40攝氏度甚至零下50攝氏度,南至約5500公里外的南沙群島曾母暗沙,同歐洲——從挪威的最北端到西班牙南部海岸——的面積大致相同。中國地勢西高東低,呈三級階梯狀從海拔約5000米的青藏高原下降至北部的黃土高原,此外也包括海拔可達1500米的東南丘陵,以及農業河谷和平原。在遼闊的北部地區,黃土高原上覆蓋著黃土。黃土是一種細小的、通常半結晶的塵土,從阿爾泰山脈、青藏高原和戈壁沙漠吹來,歷經數千年甚至數百萬年。這一至關重要的地區將中國與歐亞草原聯結起來。在中部和東部,黃河從5米多高的堤壩上流過平原,長江從孤立的四川盆地向東穿過三峽。這曾經是云夢澤的水源,云夢澤和洞庭湖覆蓋了武漢附近的一片低地,如今這里已經淤塞成農田。長江隨后奔流而下,在上海匯入大海。
僅憑地圖無法傳達這一充滿挑戰的地形,它不僅延伸到地平線以外,而且超出了我們的經驗和想象。因此,了解這個非凡國家的唯一方式就是游歷其中。20世紀七八十年代,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都乘坐火車,慢悠悠地穿過遍布精心挖成的窯洞的黃土丘陵,也穿過南方的竹林。今天的速度飆升,所有人都可以乘坐高鐵或飛機。中國的多樣性就在這樣的速度下消失了。我們需要放慢腳步才能看到公元前3世紀由秦始皇所統一的遼闊疆域在地貌和歷史上發生的巨大變化。當時的疆域比現在的中國更加緊湊,從青藏高原的東部邊緣延伸到北部的沙漠和草原,從東海到長江沿線,再往南延伸到更偏遠的地方。雖然東部沿海地區存在著持續不斷的海上往來,但與地中海或印度洋的社會相比,海洋在中國古代所起到的作用較小。
然而,東部的海洋確實決定了中國乃至東亞大部分地區的氣候。太平洋季風會帶來一種主要的氣流,其中的水分形成夏季雨水。由于這些雨水止于黃土高原,往往無法到達草原,它們形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邊界之一。在這個邊界之外,僅有相對受限的作物種植。到了秋天,季風退去,來自北極南部的風吹向草原和中國北方的大部分地區,帶來了嚴冬。季風是中國長久以來財富的源泉,它滋養了黃河和長江及其支流,帶來了與地中海沿岸截然不同的潮濕夏季。雨水的饋贈也促進了本土草本植物的種植,南方的主要作物是水稻,北方的主要作物是粟。水稻是世界上最有營養的谷物是勞動密集型的作物;而粟的生長周期非常短,從播種到收獲只需100天左右,并且可以在海拔較高的地域茁壯成長。這兩種谷物都是煮熟食用的,而不是像西亞和歐洲那樣磨碎來制作面包。大西洋地區的特點是夏季干燥,冬季潮濕。這種氣候的重大差異導致了兩種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和飲食習慣。
▍中國古人以自己的形式建立了復雜的社會
中國在農業實踐方面也與西方存在顯著的差異。盤羊和山羊在西北部的山脈上生存,它們沒有出現在河谷地區,而這些河谷地區的早期居民馴化了狗和豬。結果是人口的增長無須與動物爭奪牧場所需的土地。從公元前3000年至今,中國龐大的人口一直是其核心優勢,使艱巨的人居環境和大型基礎設施——從長城、三峽大壩、故宮到高速鐵路、特大城市和5G網絡——成為可能。古代基礎設施的早期跡象存在于巨大的夯土建筑、城墻、大壩和控制夏季季風地區水量的水渠遺存之中。夯土是一種非常有效的建筑材料,因此古代中國對石頭的使用并不多,事實上,通常很難找到石材。在漢代(公元前206—公元220年)之前,磚并不是主要的建筑材料。因此,在中國各地,我們看不到太多可以與古埃及的石筑神廟、美索不達米亞和波斯的高大建筑或歐洲的巨石陣相媲美的紀念碑式建筑。中國古代的歷史告訴我們,古人以自己的形式建立了復雜的社會。
由于地下遺存如此豐富,人們很容易忽視在高度控制的組織中以多個群體運作的勞動力。在適當的時候,這種熟練的勞動分工不僅建造了城市,而且制造了中國著名的青銅器和兵馬俑,并將其文化傳播到世界各地。我們可以在成千上萬的仿中國瓷器的白色陶瓷餐具和用中國絲綢制成的歐洲宮廷禮服上,看到這些非凡創造的痕跡。在中國,那些需要大規模生產和專業技能相結合的物品格外受青睞,比如玉器、絲綢、漆器和陶瓷。開采玉石,養蠶并從成千上萬的蠶繭中抽絲,從森林中采集漆樹液,以及獲取并混合最好的陶土,都是艱巨的任務。然后需要成百上千的技藝精湛的工匠來雕琢玉石,或將纖細的蠶絲變成可編織的絲線,或處理漆,或揉捏陶土,或收集草木并用于燒窯。這些勞動力既繼承了制造傳統,又發展了新的技術,需要管理嚴格的生產線。在這些工匠群體中,有些人具有特殊的才能,可以創造出不同尋常的器物,比如良渚的玉琮、陶寺的彩繪陶和三星堆的青銅人像。這些物品不僅僅是奢品,更是中華文明的標志,早在開始運用文字之前的幾千年里,就已經成為生者與其先祖和神靈之間的重要紐帶。
早期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大多來自黃河中下游流域的城市和統治者。三個王朝——夏(可能在公元前1600年之前)、商(公元前1600-前1046年)和周(西周:公元前1046-前771年。東周:公元前 770-前 256年)——主導了中國的核心敘事。根據早期的記載,著名的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從公元前104年開始撰寫的紀傳體通史《史記》中描述了這三個王朝,并影響了后世記敘三代的大部分著作。商周時期的主要城市已為我們所了解,但夏代的聚落迄今為止尚未被考古學家確定。文獻、陶器和青銅器都將人們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黃河流域,商代的主要都城在今安陽,西周的都城則在今西安附近。在春秋時期(公元前770-前476年),人口增長和來自北方的入侵威脅到了控制著近150個諸侯國的農業地區的周天子,這導致了政治和軍事沖突,孔子及之后的哲學家都為此提出了解決方案。在戰國時期(公元前475-前221年)的幾百年間,隨著大國吞并小國,越來越殘酷的戰斗隨之而來,直到秦直面韓、趙、魏、楚、燕、齊六國,并最終征服了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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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南部黃土高原之上的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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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高原東緣,太行山脈的懸崖峭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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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西和山西交界的黃土景觀,渾濁的黃河向南蜿蜒流淌
這片富饒的土地,以及被稱為中原的東部地區,將我們的視線從另外兩個地區轉移開了,這兩個地區位于黃河中下游的兩側,對建立一個統一的國家至關重要。向北是黃土高原,從蘭州綿延1000多公里至太行山脈,黃土進一步向東北延伸至北京以外。黃土高原侵蝕而成的崖壁和土丘是灰色的,但在陽光下是黃色的。黃土使黃河呈現渾濁的厚重色調。河流將這些泥沙散布到盆地和沖積平原上。黃土是一種異常穩定的地質現象,它使人們能夠挖掘出壯觀的深墓,甚至鼓勵人們這樣做。這就像火山灰——那不勒斯周圍和下方堆積著大量的火山灰——對建造羅馬水下港口建筑的混凝土是必不可少的。黃土高原同時也是中國農業財富的邊緣地帶和歐亞草原的中間地帶,草原是一個人口、馬畜的巨大儲蓄池。在本書所描述的幾千年中,早在海上航線開通之前,互聯互通的流動人口建立了世界上最偉大的交通線,跨越了數千公里的山脈和草原。西經河西走廊,一連串穿越沙漠、綠洲的路線通往中亞。從公元前10000年起,沒有哪一位統治者聲稱或實際控制過黃土高原,相反,黃土高原孕育了許多不同的族群,包括有抱負的入侵者,有時甚至是來自草原的畜牧者。這種處于兩類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之間的樞紐地位,使黃土高原的居民為中國物質文化的歷史及擴張做出了永久性的貢獻。他們不穩定的生活方式與南方長江沿線的農業繁榮形成了鮮明對比。農業養活了若干獨立族群,他們進而建立了獨特的社會:我們在長江三角洲發現玉器,在四川盆地發現大量的青銅器,在淮河流域發現土墩墓,在漢水以南發現漆器和青銅裝飾。在秦始皇統一之前,在長城成為中國的防線之前,黃土高原和長江流域的人們雖然堅持著地方習俗,但逐漸地、一步步地融入黃河流域的文化傳統。
▍中華文明的發展,獨立而不孤立
乍一看,中國從農業社會到城市國家的發展軌跡,似乎類似于西方人可能更熟悉的西亞、埃及和地中海地區的歷史,這些地區的發展常常被視為衡量全球“進步”的基準。然而,如果我們跳出既定框架,以中國古代文明自身的維度審視其輝煌,我們就能發現根本差異。我們常常武斷地稱之為“文明”的事物——依賴小麥和大麥,馴養綿羊、山羊和牛,擁有冶金術和文字的定居生活,幾乎像傳染病一樣,隨著人口流動、貿易往來,從西亞沿地中海向北傳播至歐洲——并未直接向東傳播。雖然這些習俗和技術有時確實從伊朗或土庫曼斯坦向東南傳入南亞次大陸,但茂密叢林所覆蓋的廣闊山脈從西藏東部向南延伸,阻隔了進一步的傳播。青藏高原海拔很高,從西到東長約2800公里,這使得來自低地的人和牲畜幾乎無法適應那里的環境,也難以穿越它的中心地帶,不得不沿著其邊緣移動。這是中華文明獨立的基礎。水稻和粟的夏季生長,放牧動物的缺乏,玉器、漆器和絲綢等金屬在經由草原地帶傳入之前甚至之后作為身份象征的材料,以及相對較晚的文字發明,都是中華文明獨立的標志。即使是廣為接受的從石器到青銅器再到鐵器的“三個時代”的歷史發展模式,在中國的發生或傳播方式也與其他地區截然不同,事實上,美洲和大洋洲等其他大陸也是如此。因此,我們不能期望中國的城市或早期國家與美索不達米亞或古埃及相似。根據定義對不同文明進行比較,不僅針對城市和國家,還針對統治權、儀式和信仰,這些定義首先適用于西亞。我們將它們應用于青藏高原以東的地區時具有誤導性。中國人的建筑、抱負和技能都來自他們所處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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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高原的高海拔與大體量阻礙了人們與伊朗高原及更西地區的交流,這促進了絲綢之路的發展,絲綢之路聯結了青藏高原北側直至中亞的沙漠和草原地帶
但中國從未完全孤立。幾千年來,青藏高原雖然阻隔了穿越歐亞大陸中部的直接路線,但是接觸、交流和交鋒以其他的方式發生。南亞次大陸所產生的構造力將青藏高原推向歐亞大陸,抬升了巨大的山脈,形成了興都庫什山脈、帕米爾高原、天山,以及跨越中國西北部、蒙古國、俄羅斯與哈薩克斯坦的阿爾泰山脈和薩彥嶺。山脈是礦物質和水的儲藏庫,也是穿越歐亞大陸眾多路線的重要軸線。阿爾泰—薩彥嶺山脈分隔了東部和西部草原,構造運動使東部草原高度增加。這些是環繞青藏高原的橋梁。
地理是唯一的、突出的原因,可以解釋為何人們從公元前2千紀才開始廣泛使用青銅器,而鐵器則從公元前8世紀(請記住,赫梯人在公元前1400年左右就擁有了鐵制武器)開始使用。這些金屬首先發現于西亞和巴爾干半島,并成為人們的工具,他們帶著動物、材料和技術,開始向東遷移數千公里,歷時數百甚至數千年。早在這些新奇的事物傳入中國之前,河谷地區的人民就發展了自己的器物、傳統、社會等級和信仰,冶金術只有在與該體系相適應時才被采用。不可移動的青藏高原確保了草原、帕米爾高原、天山與阿爾泰-薩彥嶺山脈成為兩個早期定居世界之間往來的主要通道“一帶一路”倡議、從土庫曼斯坦到上海的 6000公里以上的天然氣管道,以及從俄羅斯到中國北方的“西伯利亞力量”天然氣管道提醒我們,這些路線至今仍然存在。
▍墓葬不僅是死亡的象征,更是人們所聲稱的“來世的居所”
古代中國非凡的創造力和多樣性體現于那些充滿了用于日常生活和儀式的器物的巨大墓葬中。在世界各地,墓葬遠比宮殿、儀式場所和普通住宅保存得更完整,也保存得更久。只要它們沒有被洗劫一空,墓葬的出現帶來的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和日用品。這些物品總能告訴我們一些信息,但我們需要對它們可能承載的社會和宗教意義保持敏感和警覺。埃及人向地上營建,而中國人卻不斷向地下營建。干燥的黃土高原上的人們發現,該地區的地質條件允許他們向下挖掘7米、10米甚至更深的墓穴,豎穴也不會塌。在古埃及,石筑金字塔的高度是權力的象征,也體現了對來世信仰的追求。在中國,墓葬的深度和囤積的隨葬品,宣告了墓主人的地位以及他們所期望享受的未來。古代世界的任何其他地方,都不可能有如此巨大而豐富的墓葬,分布在一個大的地區,并且在幾千年里反復建造。黃土——而非巖石和石塊——是這些供來世使用的地下宮殿、豪宅或房屋的基礎,它催生了奢華的宴會器皿、武器以及其他講述那個時代故事的物品。黃土地區的大量墓葬刺激了長江以南地區的競爭,并建立了一種模式。這種模式與其他地區不同,且一直持續到19世紀。
為了挖掘中國的歷史,本書將探討12座墓葬(11座墓葬和1處大型祭祀遺址)。12處富有趣味的工程遺址,每一處都來自一個特定的歷史時期,從5000年前的聚落統治者的墓葬,到公元前3世紀晚期秦始皇陵——他建立了一個可與亞歷山大大帝的帝國相媲美的國家。大多數的墓葬是為男性修建的,但同樣也提供給他們的妻妾,使他們能夠在來世繼續過上充實而富足的物質生活。這些地下空間可視為個體生命的盛大慶典和重要延伸。它們過去是,現在仍然是這些個體的未來。每座墓葬——其形制和隨葬品——告訴我們墓主人是誰,曾如何生活,曾經擁有什么,同時展現了處于權力巔峰的個體,讓我們一窺在不斷變化且充滿活力的社會生活中,墓主人家族對來世的渴望。
這些墓葬分布在12個不同的地區:從長江三角洲的濕地和黃河支流地區,到黃土高原的干旱景觀,再到與北方草原開闊地帶接壤的山脈。本書不是關于死亡的,墓葬也不僅僅是死亡的象征。它們是人們所聲稱的“來世的居所”。這些巨大的居所不是象征性的,并且在各個時期都存在于一個更廣闊的宇宙中。這些墓葬展示了數千年來古代中國人如何跨越廣闊的地理和文化區域,發展出自己獨特的習俗和信仰,并在來世延續下去。就像舞臺上一系列生動的場景一樣,墓葬是生命的物證,揭示了一個更為廣泛的歷史:在公元前 221年,不同的群體如何形成一個相對統一的國家。雖然秦始陵尚未被完全發掘,但是在死后世界守衛秦始皇的兵馬俑仍是世界上最引人注目的紀念物之一。北京還有后來修建的,我們更為熟悉的明(1368—1644年)、清皇陵,反映了一種更為悠久的傳統,早在現存文獻解釋古代墓主的信仰之前。
我們將通過墓葬中的器物來講述中國古代的歷史。器物讓我們進入一個或多個可能看起來陌生且難以理解的社會。器物定義了人們的個人關系和政治結構,并且在某種程度上定義了儀式的意識形態以及表現。我們都在潛意識中解釋我們周圍的物質世界。我們廚房里各種鍋的功能、我們遇到的人的穿著,以及基督教教堂中金閃閃的馬賽克對天堂的呈現,都是基于一套既定的觀念和假設,以及特定的藝術與技術傳統。在所有的社會中,日常用品和神圣物品都有特殊的含義。但只有那些在該社會中長大或受過教育的人才能輕易解讀這些物品。我們實際上在童年時期就被賦予了一套物的語言以及一套文字的語言。西方人從小使用餐勺,然后學習如何用刀取食物。這些餐具對于中國孩子來說往往很陌生,西方人需要用刀叉切割的食物也是如此。對于來自中國以外的人來說,很容易用自己的物的語言工作,當試圖解讀大量的漢字時,這和有詞形變化的字母語言一樣是一個障礙。正如尼爾·麥格雷戈提醒的那樣:“當我們用自己的語言冒險進入他者的思想世界,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承認我們的不足:我們討論某些事情,卻沒有相應的詞匯來表達。”與詞語一樣,器物也并非只有單一的含義。將母題、圖像和材質視為承載基于功能、習俗和信仰的聯想,只有通過體驗才能真正理解這樣更有幫助。我們繼續閱讀本書,就會發現墓葬中經常藏有武器、裝飾品和器皿,它們不僅屬于一種語言,有時還屬于兩種或多種語言。這些揭示了個體所屬的多重網絡,以及他們在生前和死后所擁有和彰顯的多重身份。我們必須培養對這些不同語言的敏感性和鑒賞力,即使我們的解釋永遠不可能完整。
《厚土無疆》
Life and Afterlife in Ancient China
作者:[英]杰西卡·羅森(Jessica Rawson)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團
【內容簡介】
公元前221年秦實現空前的大一統,在此之前的3000年,是中國“五千年文明史”的關鍵時段。這一時期出現了早期城市和最初的王朝,為中國留存至今的許多獨特的文化元素奠定了基礎。極具挑戰性的地理環境,震撼人心的基礎設施,以嚴格宗法制為基礎的社會,統一的書寫系統,以稻粟農業為基礎的飲食體系,以陶瓷、青銅器、絲綢和玉器為核心的物質文化,以及祖先與生者共存的獨特宇宙觀……歷史文獻很少記錄這些早期的成就,但中國有數千年營建墓葬的傳統,宏大且隨葬品豐富的墓葬,是了解它們的重要途徑。
世界知名漢學家、牛津大學教授杰西卡·羅森的新作《厚土無疆》,聚焦這一關鍵時段,以跨越廣袤時空距離的十二座墓葬遺址為切入點,以跨區域物質文化交流的新視角,綜合考古、歷史、地理、生態、藝術等多學科詮釋古代中國,生動而系統地重構了上下五千余年間古人生前與死后世界的鮮活圖景,反復勾勒中國的國家文明與世界其他主要國家文明的同步、獨到,以及跨越歐亞大陸的文化交融,為我們展現了一場跨越3000年早期中國文明的壯游。
這本書根基在考古學,所選十二座墓葬遺址,都是近半個世紀以來中國考古學的新發現和新收獲;但不是浮光掠影地介紹考古新知,而是借由墓葬遺址講述古代中國的歷史;跨越時空、地域和族群,發起中國人“尋根”的邀請函。同時,《厚土無疆》也是一部文明交流與互鑒的佳作,它生動呈現了中國文明豐富性和多樣性的特征,源于各區域文化間的聯通和相互影響,由此中華文明始終充滿發展的可能性。涉及的十二座墓葬遺址多設有博物館,這本書詳細介紹了多個博物館重要藏品,亦可作為深度游覽博物館的推薦閱讀圖書。
【作者簡介】
杰西卡·羅森[英](Jessica Rawson),1943年生,英國著名藝術史家、考古學家、漢學家,英國國家學術院院士,大英帝國爵級司令勛章獲得者。1967—1994年,在長達27年的時間里任職于大英博物館,并于 1987—1994年擔任大英博物館東方器物部(現為亞洲部)主任。1994—2010 年擔任牛津大學墨頓學院院長,2006—2011年兼任牛津大學副校長代表。
羅森教授是目前中國考古與古代藝術領域最為活躍的西方學者之一,研究領域涵蓋了整個古代中國,尤其是從考古與物質文化的角度詮釋早期中國與歐亞大陸其他文明之間的交流互動。羅森教授對古代中國的研究始于青銅器和玉器,并以對紋飾系統、中國(從商代至漢代)墓葬遺址的廣泛研究而聞名。40多年來,她訪問、研究和講學的足跡遍布中國的大部分省份,也包括中國北方邊境兩側的考古遺址。她于 2002 年被授予“女爵士”稱號,并于2022年獲得有中國人文研究領域諾貝爾獎之譽的唐獎漢學獎,以褒揚她“為靜默的器物發聲”。
筆耕不輟,已累計出版十多部專著和發表百余篇論文。被譯成中文的論著有《中國古代的藝術與文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祖先與永恒》(三聯書店,2011年初版,2017年再版)、《蓮與龍》(上海書畫出版社,2019 年)等。
【目錄】
第一部分 華屋山丘(公元前3200—前1200年)
第1章 玉之神秘
浙江余杭良渚遺址
第2章 狼藉盛宴
山西襄汾陶寺遺址
第3章 銅臂武將
河南安陽殷墟亞長墓
第二部分 物的語言(公元前1200—前700年)
第4章 秘境獻祭
四川廣漢三星堆遺址
第5章 禮物經濟
陜西寶雞【弓魚】國墓
第6章 逢新感舊
陜西韓城梁帶村芮國墓
第三部分 文化交融(公元前700—前300 年)
第7章 草原邊陲
北京延慶玉皇廟山戎墓
第8章 南方之圓
安徽蚌埠雙墩鐘離國墓
第9章 曾之禮樂
湖北隨州曾侯乙墓
第10章 設計之國
河北平山中山王墓
第四部分 馬上天下(公元前300—前221年)
第11章 戎車即止
甘肅張家川馬家塬遺址
第12章 永恒軍隊
陜西臨潼秦始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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