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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汪兆騫
1930年5月12日,由廢名和馮至編輯的《駱駝草》周刊創刊號在北京出版。有一篇署名為“丁武”的文章——《〈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宣言〉》一文,說“新近得見由郁達夫魯迅領銜的《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宣言》,真是不圖諸位之喪心病狂一至于此”,批評魯迅等人是“文士立功”,有政治野心。在《駱駝草》第三期,“丁武”又發表《閑話》一文,肯定魯迅早期的《吶喊》《彷徨》的同時,認為現在的魯迅丟掉了自己,喪失了自我。
1930年5月24日,魯迅致信章廷謙:“《駱駝草》已見過,丁武當系丙文無疑,但那一篇短評,實在晦澀不過。以全體而論,也沒有《語絲》開始時候那么活潑。”
“丙文”就是廢名,原名馮文炳。文學青年廢名進入北京大學之后,成為周作人的學生,跟周氏兄弟有了往來。周作人在《語絲》任編輯,廢名經常在《語絲》上發表文章。1924年,廢名寫下《〈吶喊〉》一文,是小說集《吶喊》較早的評論文章,而且他極為推崇《孔乙己》。
魯迅日記中提及廢名來訪或來信共有七次,1925年四次,1926年兩次,1929年一次。1925年2月15日,廢名帶來自己在《現代評論》上發表的《鷓鴣》和在《語絲》上發表的《竹林的故事》拜訪魯迅,未遇。查魯迅是日日記,“馮文炳來,未見,置所贈《現代評論》及《語絲》去”。5月,廢名的短篇《河上柳》在魯迅主編的《莽原》上發表。年底廢名又拜訪魯迅,未遇。
1925年10月26日,段祺瑞政府邀請英、美、法等十二國召開“關稅特別會議”。當日,北京各學校和團體五萬余人在天安門集會游行,反對關稅會議,主張關稅自主。大批武裝警察毆打、逮捕游行人群,造成流血事件。許多報紙造謠說“周樹人(北大教員)齒受傷,脫門牙二”。11月9日,魯迅在《語絲》周刊第五十二期發表《從胡須說到牙齒》一文進行反駁。12月,廢名發表《從牙齒念到胡須》一文,開篇就表達想念之情,說:“魯迅先生,你知道嗎?在這里有一個人時常念你!”廢名通過此文表明自己是站在魯迅一邊的。
魯迅先生我也只見過兩回面,在今年三四月間。第一次令我非常的愉快,悔我來得遲。第二次我覺得我所說的話完全與我心里的意思不相稱,有點苦悶,一出門,就對自己說,我們還是不見的見罷,——這是真的,我所見的魯迅先生,同我在未見以前,單從文章上印出來的,能夠說有區別嗎?
魯迅與陳源論爭之時,廢名也多次寫文章支持魯迅。廢名的文章《〈吶喊〉》被臺靜農編入《關于魯迅及其著作》,1926年7月由未名社印行。1926年8月8日,魯迅在離京赴廈門時致信韋素園,說:“《關于魯迅……》須送馮文炳君二本(內有他的文字),希即令人送去。但他的住址,我不大記得清楚,大概是北大東齋,否則,是西齋也。”
1927年4月12日,廢名發表《忘記了的日記》,前面加了一個按語說:“我在去年六月里決定要寫日記,寫了不過十天卻沒有寫下去了。今天拿出來看,自己覺得喜歡,把他發表出來。有幾節我想拿來做別的文章的材料則不發表。”文章中的其中一節,坦誠地說出他與魯迅的思想差別:
六月十一日我近來本不打算出去,出去也只隨便到什么游玩的地方玩玩,昨天讀了《語絲》八十七期魯迅的《馬上支日記》,實在覺得他笑得苦。尤其使得我苦而痛的,我日來所寫的都是太平天下的故事,而他玩笑似的赤著腳在這荊棘道上踏。又莫名其妙的這樣想:倘若他槍斃了,我一定去看護他的尸首而槍斃。于是想到他那里去玩玩,又怕他在睡覺,我去耽誤他,轉念到八道灣。
1934年7月,廢名應林語堂之邀,在《人間世》第十三期發表《知堂先生》一文,稱贊周作人是一個“唯物論者”“躬行君子”。魯迅針對這篇文章寫下《勢所必至,理有固然》一文,但他寫完之后又團起來扔掉了。許廣平把它撿起來收好,在魯迅逝世后發表。文中批評廢名丟掉本名“文炳”,改用筆名“丁武”,是“棄文就武”。這也是在說周作人,因為周作人在《獨立評論》發表過《棄文就武》一文。
有時發表一些顧影自憐的吞吞吐吐文章的廢名先生,這回在《人間世》上宣傳他的文學觀了:文學不是宣傳。這是我們已經聽得耳膜起繭了的議論。誰用文字說“文學不是宣傳”的,也就是宣傳——這也是我們已經聽得耳膜起繭了的議論。寫文章自以為對于社會毫無影響,正如稱“廢名”而自以為真的廢了名字一樣。“廢名”就是名。要于社會毫無影響,必須連任何文字也不立,要真的廢名,必須連“廢名”這筆名也不署。假如文字真的毫無什么力,那文人真是廢物一枚,寄生蟲一條了。他的文學觀,就是廢物或寄生蟲的文學觀。但文人又不愿意做這樣的文人,于是他只好說現在已經下掉了文人的招牌。然而,招牌一下,文學觀也就沒有了根據,失去了靠山。但文人又不愿意沒有靠山,于是他只好說要“棄文就武”了。這可分明的顯出了主張“為文學而文學”者后來一定要走的道路來——事實如此,前例也如此。正確的文學觀是不騙人的,凡所指摘,自有他們自己來證明。
廢名于1928年出版短篇小說集《桃園》,1931年出版短篇小說集《棗》,1932年出版長篇小說《橋》《莫須有先生傳》等。廢名的小說“多寫鄉村兒女翁媼之事,于沖淡樸訥中追求生活情趣,并不努力發掘題材的社會意義,雖為小說,實近散文”。廢名憑借散文化的小說在文壇占有一席之地。周作人為其作品作跋時說:“廢名君是詩人,雖然是做著小說。”
1935年6月,上海良友圖書公司出版了魯迅選編的《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其中收錄了廢名小說集《竹林的故事》中的《浣衣母》《竹林的故事》和《河上柳》三篇。魯迅在序中所說,算是對廢名文學成就的肯定:
后來以“廢名”出名的馮文炳,也是在《淺草》中略見一斑的作者,但并未顯出他的特長來。在一九二五年出版的《竹林的故事》里,才見以沖淡為衣,而如著者所說,仍能“從他們當中理出我的哀愁”的作品。可惜的是大約作者過于珍惜他有限的“哀愁”,不久就更加不欲像先前一般的閃露,于是從率直的讀者看來,就只見其有意低徊,顧影自憐之態了。(節選自《魯迅正傳:非凡與平凡》)
這是六根推送的第3757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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