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富裕，如何共同富裕

如何富裕，如何共同富裕？可能是我們這個時代最重要的命題之一。

如果如果你是現狀的擁躉，覺得政府做的不錯，那么官方的說法是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從，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

如果你不滿意現狀，認為全社會還有大量的進步空間，經濟問題還有待提振，那么你也一定會認同，我們需要富裕，也需要更公平的富裕。

我們首先要定義一下什么是富裕？在不同的時期，這個詞匯被賦予了不同的含義，我們首先要注意到富裕是一個相對概念。在新中國剛起步的階段，能吃飽飯就算富裕了，地主都沒法頓頓精米白面。隨著改革開放，萬元戶，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三轉一響這些詞匯進入了中國人的生活。

但是在這些相對當中，仍然體現了一個穩定的取向，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來概括富裕，那就是個體有能力從社會當中獲取到足量的，生存和生活所需的資源。

那么如何讓更多人富裕起來，這個問題就好回答了，首先我們要擴大生存資源的總量，這其中最重要的是工業化。

工業化為什么重要？以最簡單最基礎的吃飽飯問題來舉例。中國解放前的糧食單產一般只有100多斤200斤，人均耕地又少，土里刨食，大家能吃飽飯就不錯了。

而工業化帶來了化肥、農藥和機械化，也帶來了科學育種，在工業化的作用下，糧食畝產快速攀升，到今天中國的糧食單產已經達到了建國初期的5倍，吃飽飯就不成問題了。

這個邏輯擴大到整體的社會產出也是一樣的，紡織、鋼鐵、汽車、電子工業，都隨著勞動生產率的的發展，而快速增加產能，最終我們看到的結果是，糧食和肉類特別是禽類和豬肉，實現了工業化生產，衣服和手機這些消費品，現在也已經不再稀缺了，中國人歷史性的擺脫了貧困。

我們舉一個反面例子，前段時間我去了丹東，在游船上抵近偵察了一下朝鮮，由于缺乏石油，朝鮮的工業化水平很低，河岸邊上的船也破破爛爛，基本停擺，這樣的勞動效率是可想而知的。

剛才說的是第一產業和第二產業，第三產業也就是服務業的人口是怎么富裕起來的呢？巴拉薩—薩繆爾森效應指出，可貿易的制造業效率提升會推高不可貿易的本國服務業相對價格。

這聽起來很拗口，用一個通俗的模型來解釋，理發是典型的服務業。一個理發師每個月能服務500名顧客，工業化對于理發的工作效率改進是有限的，手動剪刀改電推子，土灶改電熱水器，也只能把這個數字小幅進步，很難讓這個數字指數化增加。所以，為了避免理發師撂挑子不干，去流水線上打螺絲，理發服務的收費必然漲價，他也要從工業部門的發展里分享一部分成果。

我小的時候理發只要5塊錢，現在最起碼要十幾塊錢了，美國人理個頭更是要幾十美元，背后就是這個道理。

而反過來說，如果缺乏第一第二產業支撐，無論再怎么彼此之間理發、做飯、修水管、按摩和洗衣服，都是不可能富裕起來的。

總結一下，大規模工業體系顯著壓低可貿易品價格，種地的，搞工業的，也就是一二產業，主要依靠提高自己的部門生產率。

在那之后，第三產業從業人員，給第一第二產業做服務分享一部分成果，從而整體實現國家生活成本的降低，也就是富裕。工業品相對來說越來越廉價，服務越來越豐富，大家都能富裕起來。

有一個很重要的標準是恩格爾系數，吃飯是第一大事，沒有住的地方都可以，但是人必須得吃飯，用飲食支出這種必要支出占生活總支出的占比，可以衡量一個社會的富裕程度。

有觀眾朋友這時候可能會疑問，你這個模型有bug，就是美國。

這美國曾經確實有包括汽車工業在內，很發達的制造業，但現在鐵銹帶銹跡斑斑，制造業早就逃離美國了，美國是如何保持富裕的？

原因在于工業能力雖然在海外，但美國可以順暢地通過美元購買這種工業能力，同時通過發達的石油天然氣產業，金融業和服務業和移民，把美元再收回來，美元霸權造就的十指不沾陽春水，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但根本上還是得有全世界其他國家的工業能力作保證美國才能保證今天的富裕。

這就是中國過去40年的工業化之路，我們已經基本解釋了中國是如何富裕起來的。接下來我們要講如何做好共同富裕。

這必須聯系中國當下的現狀來看，中國處于工業化后期階段轉型的關口，有樂觀面，也有悲觀面。工業資本存量巨大但回報遞減；服務業比重上升但生產率分化嚴重；居民部門杠桿較高、需求側修復乏力；地方財政與城投平臺面臨資產負債表壓力。

首先還是要讓更多的人進入到工業化社會，并不意味著要讓他們從事第二產業，事實上現在吸納就業最多的已經不是第二產業而是第三產業，外賣滴滴這些行業都在涌入更大量的勞動人口。

當然，我這里還要分享一條觀眾評論。

“保衛我們的現代生活”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別人我不知道，我在長三角，我的現代生活就是可以花很少的錢享受到跑腿上門的外賣服務，花很少的錢享受滴滴快車的接送，花很少的錢來雇保潔收拾屋子。

實際上，飯我可以自己做，車能自己開，屋子能自己掃。但當一部分勞動人民的勞動價值已經低到和棒棒糖一個級別的時候，他們的存在就是我現代生活的基礎。

我覺得這樣的現代生活很舒服，但我覺得它一點也不光榮，說出去也不好聽。如果我是他們中的一員，那現代生活這個詞應該不會出現在我的生活里。

實際上這代表著很大一部分觀眾的疑惑，現代化成果的分配不均，一個公平和效率的問題。

出于效率的角度上來說，試圖均等化反而是錯的。從理論上說，只追求效率，就應該讓最有創造財富能力的人拿最多的錢，通過市場獎勵機制來不斷的推高中國的勞動生產率。

但社會不是真空中的球形雞，社會競爭是無法完全公平的。

比如同樣的人如果在沿海辦產業，成功的概率要比在內地辦企業要大，因為沿海產業集聚方便創業，政府透明度和市場化程度較高，也更容易給自己的產品找到銷路。又比如如果牢章的家長是商務部的高官，我做生意肯定會順風順水，不需要搞腐敗，只需要知道內幕消息和最新的投資動向就已經是很重要的致富機遇了。

再比如說，牢章生在河北的小城市，錄取率天生比北京低一大節，如果以我的學力水平，在北京能夠考到更好的大學，山村里的孩子，所以得不到好的教育資源，錄取率還會比我的群體低一截。環境會限制人獲取各種資源，這也影響公平。

前文當中那位讀者所提到的保潔員滴滴司機和外賣服務，當然可能有一部分人是因為年輕的時候不學無術，不好好學習，長大了只能靠廉價服務業為生。但我們也應該注意到，現在的分工結果。這未必是他們自身意愿的成果。他們自身的教育水平較低，生產力水平也較低，不能在最發達的產業部門拿到最高的工資。

這些不公平也會反過來損害社會的效率，從好一點的方面講，這些普通人如果能更公平地獲取資源，他們也有可能取得比今天大得多的成就，給社會貢獻更大的生產力。從壞一點的方向講，社會的不均衡，會極大的損害社會集體的凝聚力，對社會有潛在的破壞力。

如果用一句話來總結那位讀者的疑問，現代生活之所以“現代”，不應該只是一部分富裕的人能以極低代價消費別人的勞動，而應該體現在，所有人都能有尊嚴地參與和享受這種生活。

這是非常好的一種觀念，推己及人，自己富裕了也要考慮別人，自己有飯吃也要想著別人，自己擁有先進的生產力，也要考慮拉一把走在后面，做服務業的普通人。

如果我們的社會有30%的人有這樣的觀念，我們這個社會距離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標準就會近很多。

效率和公平自始至終都是動態平衡，過去幾十年間，我們的社會是很偏向于效率的，無論是從地方政府的經濟錦標賽模式，還是資產稅的缺失，我無從揣測這些政策從最開始設計的意圖是什么，而是說這些政策最終導向的結果就是，貧富分化很大，社會積累了矛盾和怨氣。

我們這個時候再反過來看這句話，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從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這段評論給了官方這樣大而空泛的觀點，一個非常好的解讀方式。接下來的經濟轉型期必然走向反內卷，讓更多人切實分享發展的成果。

用官方的說法，調整國民收入分配格局，加大再分配調節力度，著力解決分配差距較大的問題。

怎么解決？當然要漲最低工資，要直接發錢，更重要的，資產稅、遺產稅和資本離境稅早晚要收，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這么多年沒開收這種稅種，這已經相當新自由主義了。

在我看來，有三只馬改變了，也一直在影響世界歷史，馬克思、馬克沁和馬爾薩斯，馬克思總是要來的，馬克思要是總也不來，馬爾薩斯就會帶來一點小小的馬克沁震撼了。

所以我們回頭看牢章的簽名，分配公平、文化包容、社會平等，和輿論開放，前三個是解決主要矛盾的重要方式。

沒有分配公平就沒有和諧社會，勞動者在工廠里面996卷生卷死，分配到的消費能力卻太少，消費疲軟，消耗不了勞動者自己生產的產能，分配公平是大家很容易理解的。

沒有文化包容，就不可能實現服務業的繁榮。前段時間去沈陽大量的商場里開了各種谷子店，還有大家平時看電影，打游戲，這些都是現代服務產業的一部分，如果都像老保一樣，見到穿漢服的都要砍，游戲和文化產品這里也不過審，那里也不過審。那這部分文化產業所制造的經濟量和就業在哪里？這部分服務業人口要如何更公平地參與到第一產業和第二產業的結果分配當中呢？

沒有社會平等，就像我剛才所說的，制造財富和獲取資源的機會不均，不僅會導致社會怨氣積累，更會損失社會制造財富的速度。

最終，輿論開放，做了幾百期節目，其中絕大多數都在批評中國社會，批評各種反現代化封建迷信，呼吁分配平等。有的時候罵兩句政府，很多人說我會死，也有很多人說，牢章反黨反社會。我倒要說，讓人說話天塌不下來，網信辦比建制派的心眼要寬敞得多，容許了批評，頂多在牢章驢脾氣太重打兩板子禁言一陣而已。

反倒是自封的建制派們，連在社會主義框架的批評都要扣帽子，說是反黨反社會，不能容忍，真找他們來，不知道分配公平、文化包容、社會平等什么時候才來。

中國已經建成了小康社會，一部分人已經先富起來了，接下來要做的工作必然是讓剩下的人也富起來，這任務很艱難，但是任何一個經濟體走完高速增長階段的必由之路，共同富裕也是黨的初心和使命決定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沒有停下的理由。

章北海的自然選擇

Après moi, le délu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