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2月初,上海日資“內外棉株式會社”第八廠的一名童工被日本工頭毆打致死,點燃了中國工人的怒火。在中國共產黨的組織下,日資公大紗廠一廠、同興紗廠二廠、上海紗廠三廠等二十二家日資紗廠的四萬多名工人群起響應,加入罷工行列奮起抗爭,史稱“二月大罷工”。
![]()
二月大罷工的浩大場面
眼見局勢失控,日方資本家被迫在上海工部局和上海總商會的“調停”下答應了大部分工人們提出的條件(不準毆打工人、不得隨意開除工人、不得隨意亂罰工錢、降低勞動時間、提高工資待遇等八條)。
![]()
美術作品:上海工部局大樓
然而在工人們復工后,日方背信棄義,拒不執行已經答應的條件,反而以原料不足借故停工,趁機解雇那些曾經參加過罷工的工人。因此在1925年4月二十二家上海日資紗廠再度爆發罷工,然而這次日方資本家們勾結了租界工部局巡捕房,仗著手中有槍選擇“硬剛”。
![]()
上海公共租界的巡捕(右一為英籍巡捕,右二和右三為俗稱“紅頭阿三”的錫克巡捕,左邊兩名是華籍巡捕)
5月14日,“內外棉株式會社”第十二廠再度將兩名工人領袖開除,并通知租界巡捕房將他們抓走,于是第十二廠的兩千多名工人立即罷工抗議,日方采取的對策是以內外棉十二廠停工為由讓使用該廠原料來織布的內外棉七廠停工,造成內外棉七廠的工人無工可上,好讓內外棉七廠的工人倒逼內外棉十二廠的工人上工,以達到“驅虎吞狼”、挑撥離間的惡毒目的。
5月15日晚,當內外棉七廠的夜班工人準備上工的時候看到廠門緊鎖,日方的爪牙——工頭吳萬章傳話說:“今天沒有紗了,大班叫你們統統回去!這不是東洋老板不給你們飯吃,是十二廠的工人不給你們飯吃,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找就去找十二廠的人讓他們上工。”
然而吳萬章的話被帶頭的工人領袖、共產黨員顧正紅識破,他率領數百名工人用石頭砸開廠門,尋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當做武器和工頭手下的打手開展斗爭。在斗爭中,日本大班川村拔槍向顧正紅射擊,第一槍打中了顧正紅的小腿,第二槍打中顧正紅的腹部。
![]()
美術作品,向顧正紅開槍的川村
眼見日本主子開槍,作為打手頭子的吳萬章和其手下一擁而上,用砍刀和木棍對著已經倒地的顧正紅就是一頓亂打,憤怒的工人們使用石塊和打梭棒為武器奮勇還擊。日方畢竟人少,見工人們群情激憤,不敢繼續“硬剛”,而是在巡捕的護衛下狼狽逃走。
![]()
顧正紅紀念館中陳列的打梭棒
然而顧正紅因傷勢過重,送醫搶救無效而犧牲,時年20歲,醫生說川村射出的兩槍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吳萬章一伙對顧正紅頭部的幾十下重擊,造成顱骨粉碎性骨折和顱內大出血,這才是導致顧正紅犧牲的直接原因。
![]()
顧正紅烈士
5月16日,內外棉在滬東和滬西的五個廠的八千多名工人一致罷工,抗議日方“大班”及其爪牙槍殺顧正紅的罪行,要求嚴懲兇手日籍“大班”元木、川村以及其手下吳萬章等爪牙,任何日本資方人員不得攜帶武器進廠,承認工廠工人組織工會代表工人的權利。同一天,上海大學、文治大學、南洋大學等校學生紛紛罷課聲援工人的斗爭——
1925年5月24日,全市舉行了一萬多工人、學生和各界代表在潭子灣舉行了顧正紅烈士追悼大會,引發更大的罷工、罷課、罷市浪潮,引來了工部局和巡捕房的開槍鎮壓,在5月29日打死八名工人、打傷數十人還逮捕了七十余人,反而引發更大規模的抗議。
![]()
顧正紅烈士追悼大會現場
在5月30日,急紅眼的巡捕再度向抗議人群開槍,打死十三人、打傷四十余人,釀成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隨即在整個上海引發了聲勢浩大的反帝大示威,罷工、罷課、罷市的人數超過五十萬人——
![]()
美術作品:五卅慘案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顧正紅烈士的犧牲點燃了聲勢浩大的反帝愛國運動,此后的罷工、罷課、罷市的模式從上海被“復制”到了全國各地,給了帝國主義及其反動走狗沉重一擊。
上海解放后,上海市人民政府開始清算那些在解放前手上有血債的反革命分子,其中殺害顧正紅烈士的吳萬章自然榜上有名(元木和川村這兩個日本“大班”在五卅運動后就不知去向,可能是被調回日本了,也沒準被拉進日本軍隊中給填了炮灰,總之在新中國成立后已經找不到這兩個人,所以無法清算他們)。
然而偌大的一個上海,找出一個吳萬章談何容易。時任上海市市長兼軍管會主任陳毅給上海市公安局局長李士英、副局長揚帆(石蘊華)下了死命令:吳萬章必須找到!
![]()
出任上海市市長的陳毅同志
![]()
上海市公安局第一任局長李士英
![]()
上海市公安局第二任局長揚帆(石蘊華)
于是,李士英和揚帆這兩任上海市公安局局長從1949年10月開始到1951年投入大量警力在上海進行明察暗訪,尋找吳萬章的下落,但一年多過去始終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收獲。分析其原因是吳萬章在五卅運動后始終得到日本人的庇護,在日本占領上海期間成為上海“道上”的風云人物,以普陀區為主要活動范圍,有大量藏身的地點,也有大量愿意庇護他的徒子徒孫。但是這些人再怎么猖狂也不是人民群眾的對手,只要堅定依靠人民群眾,就一定能把吳萬章找出來!
1951年4月2日,上海市公安局普陀分局二股股長嚴厚明收到了一封群眾檢舉信(此時鎮反運動已經深入展開,一時間上海各級公安機關接到了大量的群眾檢舉信),信中的內容讓他眼前一亮:“地痞吳萬章,做日本人的走狗,鎮壓工人運動,設謀打死工人顧正紅,后借偽政府時代的腐敗作威作惡,是稱霸普陀區的一霸。反革命分子一天不肅清,人民就一天不能安定。謹請局長鑒核施行,討回血債,是為感戴……”
![]()
50年代的普陀分局辦公樓
顧正紅是誰嚴厚明可太知道了,作為土生土長的普陀區人,他是聽著長輩說顧正紅烈士的事跡長大的,再加局里頭一定要抓到吳萬章的嚴令,所以不論出于公心還是私心,嚴厚明都決心一定要把這條線索查個底兒掉!吳萬章是人是鬼必須要調查清楚。
檢舉信中提到吳萬章此時可能已經潛回湖北省大冶專區的鄂城縣(今鄂州市鄂城區)的老家,于是嚴厚明帶著股里的兩名年輕的偵查員三個人輪流開一輛“威利斯”吉普車風塵仆仆地趕到了鄂城縣,根據檢舉信里有限的線索一路問一路查,結果讓他們非常失望:吳萬章的確在新中國成立時回來住了一陣子,后來他又不辭而別,去了哪里,老家的人說不清楚。在確定鄂城縣沒有吳萬章后,三人只好空手而歸。
![]()
50年代公安民警配備的“威利斯”吉普車
4月30日,婦女王阿梅來到普陀分局報告:“我看到吳萬章了,他在申新九廠那邊露頭了……我叔叔和爸爸都是他害死的,那個‘獨膀子’燒成灰我也認識。我本想跟著他,看他究竟藏身在哪里,可跟著跟著就跟丟了,也不知道他現在躲在了哪里。”
王阿梅的父親和叔叔原都是白禮氏洋燭廠工人,住在東京路(后改為昌化路)上,當年吳萬章就是王家附近幫會的頭子,經常對王家人進行敲詐勒索,時間一長王家人不堪敲詐,開始拒絕吳萬章的無理要求,導致吳萬章的嫉恨。
由于王阿梅的父親和叔叔在五卅運動中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并參加了罷工,因此吳萬章就特別針對王家玩起了公報私仇,1927年借口巡捕房暗探劉金榮被殺的機會闖入王家,污蔑王阿梅的叔叔是兇手,但在找不到人的情況下將王阿梅的父親給抓進了巡捕房。王阿梅的奶奶不放心兒子,從阜寧老家趕到上海,但巡捕房拒絕放人,老人在上海住了一個多月后只好乘船回老家,然而不幸的是客船遭遇風暴沉沒,王母不幸被淹死在長江中,得知母親的死訊,王阿梅的叔叔趕回上海料理母親的后事,結果被吳萬章的人撞見,當即抓回巡捕房。
王家兄弟在巡捕房里受盡折磨,先后慘死在獄中,家破人亡的王阿梅只能隨著母親和嬸嬸離開上海去了蘇北,而自家的房子被吳萬章的人推平,地皮被霸占……
之后,普陀分局又收到了大量的控訴吳萬章的群眾來信。其中澳門路61號全體居民的聯名控訴讓嚴厚明印象深刻:新裕二廠三十多年工齡的老工人曹長華因看不慣吳萬章及其爪牙欺壓打罵工人的行徑,經常出頭為受迫害的工人抱不平,這就與吳萬章結下了仇。結果吳萬章竟指使爪牙制造工傷事故導致曹長華終生殘疾后又帶人強行霸占了曹家,致使曹長華全家被迫流落街頭以乞討為生……
![]()
澳門路61號全體居民為曹長華鳴冤的控訴信
![]()
群眾上交的控訴吳萬章罪行的彎控訴信原件
![]()
普陀分局收到的一封控訴吳萬章罪行的控訴信原件
在一封又一封的控訴信中,普陀分局二股的偵查員們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吳萬章有了具體的印象——吳萬章16歲時從湖北鄂城來到上海,先是在船上燒飯,后來經老鄉介紹進了日本人開辦的內外棉五廠當工人,以后又輾轉過多家棉紗廠。由于他擅長逢迎拍馬,很受日本人信任,在內外棉七廠時被日籍大班川村提拔為便衣稽查,不用干活,只管工人,成了名副其實的一條“走狗”。
臨近上海解放時,吳萬章知道一旦共產黨執政沒他的好果子吃,于是一夜之間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躲到湖北老家去了。
鑒于鄂州老家此時并沒有吳萬章此人,再加上王阿梅反映在申新九廠附近看到了吳萬章,因此嚴厚明判斷吳萬章此時又潛回到了上海:“同志們,從群眾的來信和上門反映的情況來看,吳萬章作惡多端,許多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都與他有關,他還霸占他人房產,強行入股分紅,可以說壞事做盡。我們股里派選幾個腿快眼尖的青年民警先到澳門路一帶蹲守。我們要擔起為烈士報仇雪恨的責任。”
巧的是,二股有幾個偵查員家就住在吳萬章當年活動的“三灣一弄”(三灣一弄主要集中在普陀區的蘇州河兩岸,具體指的是潭子灣、朱家灣、潘家灣和藥水弄這四個地方。在歷史上是著名的棚戶區,主要聚居著來自蘇北等地的難民和貧民),于是嚴厚明就利用他們是“本地人”熟悉情況的優勢來排摸吳萬章的下落。
5月2日,偵查員胡觀昇突然滿頭大汗地跑回分局,徑直找到嚴厚明興奮地匯報了他的收獲:“股長,我問出來了,我問出來了!有個居民去申新九廠門口的公廁方便,他看見廁所旁那間破屋子里亮起了燭光。那地方已經空關好多年了,一直是間無主房,現在是誰住進去了呢?于是他就多了個心眼。4月27日晚上他親眼看見有人進去了。我們問他認不認識這個人,他搖頭說從沒見過,但說那人走路時一只袖子空蕩蕩的,應該是個殘疾的獨臂人。王京鏞正守在門口呢,以防他溜走。”
![]()
老照片 申新九廠廠門
“好!這個身體特征,很大可能就是吳萬章了。”嚴厚明聽罷也很興奮
當天晚上,嚴厚明帶人將申新九廠附近的道路全部控制,然后死死盯著廠門公廁旁的那間平房,大約一個小時后,該平房的房門被打開,里面走出一個老人。于是偵查員王京鏞立即裝作路人的模樣慢慢向其靠近,守候在路旁的嚴厚明、胡觀昇也沿著王京鏞行進的方向慢慢地朝這個方向靠攏,三人很默契地形成了一個鐵三角將此人“夾住”。
在尾隨了一段路后,老頭停下腳步,用濃重的湖北口音問道:“好漢,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你們是哪里的?”
嚴厚明叫了一聲:“吳萬章!”
“哎——”,吳萬章本能地應了一聲。
嚴厚明立即亮出了工作證:“我們是普陀分局的,吳萬章,跟我們走一趟。”
吳萬章沒有掙扎、沒有頑抗,而是很順從地伸出僅有的一只手(吳萬章的另一只手在一次“搶地盤”中被廢了)讓王京鏞給他戴上了手銬。然后在王京鏞和胡觀昇一左一右的押送下進入他藏身的平房,嚴厚明等人在里面搜出了吳萬章在上海解放前霸占他人的房產地契以及強行入股他人經營產業的股票等物證。
吳萬章交代:上海解放前夕他躲到了湖北鄂城老家,然后又輾轉躲到了香港避風頭,并在香港接受了保密局的特務訓練,于1951年4月初作為潛伏特務被派回上海,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不到一個月他就落入了法網。
1951年5月15日,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普陀分局在此案的處理意見中指出:“吳萬章勾結帝國主義,屠殺中國工人,積極鎮壓工人運動,致多人死傷,解放后又繼續造謠陰謀活動,實屬怙惡不悛、罪大惡極之反革命分子,依據懲治反革命條例第三條及第七條第三款之規定判處死刑。”
![]()
顧正紅紀念館前的顧正紅烈士雕像
5月28日,上海市軍事管制委員會主任兼上海市人民政府市長陳毅同志親筆批示:“同意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5月30日,吳萬章被驗明正身后執行槍決,走完了他68年的罪惡人生,當天的《解放日報》報導了此事。此時距離顧正紅烈士遇害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六年,遲到了二十六年的正義終于來到了。
![]()
1951年5月30日《解放日報》刊登的槍決吳萬章的消息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