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
古時候有個苦命娃叫水生，爹娘走得早，全靠叔叔一根扁擔兩只籮筐，走村串戶賣些針頭線腦把他拉扯大。
那年頭趕上大旱，莊稼顆粒無收，樹皮草根都叫人扒光了。
水生的叔叔本就身子骨弱，這一餓一累，就病倒在破草屋里。
"叔，您喝口熱粥。"水生捧著半碗能照見人影的稀粥，餓得手直發抖。
叔叔咳嗽著推開碗："娃啊，你喝，叔不餓。"
這話說得水生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哪是不餓，分明是省給他吃啊！
村里老郎中來瞧過，捋著胡子直搖頭："擱平常就是個小風寒，可眼下..."
話沒說完，水生就明白了。
沒糧沒藥，村里好些個老人孩子就這么走了，有的還沒斷氣就被饑民抬走了。
想到這，水生撲通跪下："叔，我就是挖地三尺也給您找藥去！"
沒多久，正趕上朝廷派下賑災糧，村里支起大鍋熬粥。鍋里的粥剛滾開，飄著幾粒黃米都能數得清，可災民們的眼睛都直勾勾盯著，像餓狼見了肉。
水生捧著破碗排在隊伍里，忽然聽見身后王嬸"咦"了一聲。
"快看，趙閻王來了！"
人群像被刀劈開的潮水，自動讓出條道。
只見個穿寶藍綢緞的胖子搖搖擺擺走來，腰間玉佩叮當響，后頭跟著兩個小廝，一個打傘一個捧盒。
他那張油光滿面的臉在災民堆里格外扎眼，活像陳年臘肉上蠕動的白胖蛆蟲。
這趙金貴是方圓十里出了名的富戶，家里糧倉堆得冒尖，災年還高價賣糧，心黑著呢。
"哎喲，趙員外也來領粥？"管事的差役賠著笑臉迎上去。
趙金貴折扇"唰"地一收，指著糧車說："我這是給父老鄉親添福氣來了！"
話音未落，小廝揭開食盒，里頭躺著兩個黃澄澄的窩頭。
災民們"轟"地炸了鍋。
前頭李婆子腿腳快，撲上去就要搶，被差役一棍子攔住。
趙金貴卻笑得更歡，親手把窩頭掰成碎渣撒進粥鍋，活像喂池塘里的魚。
賑災的大人捋須點頭："難得趙員外有這份心。"
水生正看得牙癢癢，忽然被王嬸拽到草垛后頭。
"傻小子，你叔的病有救了！"王嬸壓低聲音，"趙家藥鋪地窖里堆著當歸黃芪，去年我親眼見他往里頭搬。"她朝糧車那邊努努嘴，"趁他現在裝善人..."
這時趙金貴正舉著銀勺子攪粥，賑災大人親手盛了碗遞給他。
趙金貴卻轉身塞給個瘦成骨架的老頭，還掏出絹子給老頭擦嘴。四周立刻響起一片"活菩薩"的叫聲。
水生的指甲掐進掌心。他想起叔叔燒得通紅的眼眶，一咬牙沖出去，"撲通"跪在趙金貴跟前："求老爺賞點藥救我叔！"
現場突然安靜得嚇人。
趙金貴的笑臉僵住了，眼角直抽抽。
賑災大人卻欣慰道："趙員外方才還說醫者仁心..."
話沒說完，趙金貴已經換上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可憐見的，治病救人要緊，阿福！"他喊來小廝，"去地窖取三副桂枝湯來！"
等發霉的藥包遞到水生手里時，趙金貴故意提高嗓門："要什么酬金！等年景好了..."
他忽然掐住水生肩膀，指甲都陷進肉里，"還我一個窩頭就成。"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賑災大人感動得直拍他肩膀。
回村的路上，水生總覺得藥包發燙。
王嬸卻喜滋滋的："管他真慈悲假慈悲，你叔有救了！"
她沒看見落在后面的趙家小廝，正把方才的事一筆一筆記在賬本上......
就這般，靠著那幾包發霉的草藥，叔叔竟挺過來了。
后來水生跟著商隊闖蕩，憑著老實勤快，竟被東家招了女婿。
這年清明，他騎著高頭大馬回鄉祭祖，給鄉親們帶了不少稀罕物。
誰知剛進村，趙金貴就帶著家丁堵上門來。
"賢侄啊，"趙金貴瞇著三角眼，"當年說好還一河窩頭，該兌現了吧？"
水生差點從馬上栽下來——"一河"窩頭？這不要人命嗎！原來那日他說"一個"，當地土話聽著像"一河"。
村里老少都來作證，說趙金貴仗勢欺人，訛詐老百姓。
"天殺的趙閻王！欺人太甚！"
"一河窩頭？把全村的麥子磨成面也蒸不出來！"
趙金貴卻掏出張皺巴巴的紙："白紙黑字寫著呢！"
原來他早讓不識字的叔侄按了手印。
眼見要鬧到衙門，老族長嘆氣："縣太爺是他舅哥..."
正巧這日包公巡查民情路過。
百姓們攔轎喊冤，包青天看完狀紙，氣得胡子直翹："豈有此理！"
隔天，包公的官轎不聲不響地就停在了趙金貴家朱紅大門前。
趙金貴一聽是包青天到訪，慌得鞋都穿反了，連滾帶爬地出來迎接，心里頭就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是福是禍。
包公被請進堂屋，也不喝那奉上的香茶，只是笑瞇瞇地打量著滿屋的奢華擺設，開口道：“趙員外，本官今日前來，并非公務，實有一件私事相求。”
趙金貴一聽不是來查案的，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腰桿又挺直了幾分：“大人言重了，有何吩咐，小的定然效勞！”
包公捋須道：“本官聽聞員外祖上積德，藏有一幅吳道子的真跡《送子天王圖》，可有此事？”
趙金貴心里“咯噔”一下，他祖上確實傳下來一幅古畫，據說是唐畫，還是無德祖上用三石陳米從一個餓昏頭的秀才手里換來的，但趙金貴根本不識貨，平時也就壓箱底，怎地包公就知道了？
他不敢隱瞞，只得點頭：“是…是有這么一幅舊畫，大人真是博古通今。”
包公嘆道：“本官是個畫癡，對此畫心向往久矣。今日愿用一柄家傳的‘青玉如意’與你交換，不知員外可肯割愛？”
說著，他讓隨從捧上一個錦盒，打開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柄碧光瑩瑩、雕刻精美的玉如意，一看就價值連城。
趙金貴眼睛都看直了，那畫雖好，他一個土財主也看不出妙處，哪比得上這實實在在的寶貝玉石？
他生怕包公反悔，忙不迭地應承：“肯！肯！大人如此厚愛，小的豈有不肯之理！”
“好！”包公顯得十分高興，“那咱們一言為定。這如意你先收下。至于那畫嘛……本官今日來得匆忙，未曾帶妥帖的人手護送此等珍品。這樣，明日此時，你親自將畫送到我驛館來，咱們再完成這交換，如何？”
趙金貴抱著溫潤的玉如意，早已心花怒放，滿口答應：“應當的，應當的！明日小的必定親自將畫送到！”
第二天，趙金貴精心包裹好那幅古畫，屁顛屁顛地送到了驛館。
包公端坐堂上，打開畫軸仔細觀賞，連連點頭：“果然是好畫！趙員外守信之人?！?/p>
趙金貴搓著手，諂笑道：“大人過獎，那……那咱們這交換就算成了？”
包公忽然將畫軸一卷，臉色一沉，如同黑云壓城，喝道：“大膽趙金貴！本官與你白紙黑字約定，用‘一柄青玉如意’換你‘一府送子天王圖’，如今如意你已拿走，為何只送來‘一幅’畫？約定好的‘一府’畫在何處？！莫非你想欺瞞本官？”
趙金貴如遭五雷轟頂，徹底懵了：“大…大人明鑒！就是這一幅畫??！哪…哪來的‘一府’畫？”
包公猛地一拍驚堂木，聲如雷霆：“還敢狡辯！昨日在場眾人皆可作證，本官說的清清楚楚，是換你‘一府送子天王圖’！‘幅’與‘府’音同字不同，你當年與那水生立據，能以‘河’代‘個’，今日與本官立約，自然也能以‘府’代‘幅’！你既認‘一河窩頭’，自然也該認‘一府古畫’！此刻你拿不出‘一府’的畫，便是欺詐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趙金貴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包公在這兒等著他呢！這文字游戲的圈套，竟和自己坑害水生的一模一樣！
他頓時癱軟在地，冷汗如瀑，磕頭如搗蒜：“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知錯了！小的那是豬油蒙了心，以后再不敢咬文嚼字欺壓鄉鄰了！水生那‘一河窩頭’的債，小的立刻就撕了字據，一文不敢再要！求青天大老爺開恩?。 ?/p>
包公見他認罪，這才冷哼一聲，命師爺取出早已備好的真正交換文書（上面明確寫著“一幅”），讓趙金貴畫押悔過，并罰沒其三百石糧食賑濟鄉里。
百姓們敲鑼打鼓，水生攙著叔叔直抹眼淚。
包公臨走留下話："天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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