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達子
本文共4673字,閱讀時長大約9分鐘
前言
咱們這代人學歷史,總繞不開黃河岸邊的標準劇本:夏禹鑄九鼎、商王卜甲骨、周人制禮樂,仿佛上古華夏的故事,都該裝在方方正正的青銅鼎里,刻著規規矩矩的饕餮紋。直到1986年夏天,四川廣漢鴨子河旁的一鋤頭下去,才把這份標準答案砸出一個大窟窿。
我至今記得第一次站在三星堆博物館里的震撼:抬頭看那棵4米高的青銅神樹,枝椏上站著9只金烏,樹根盤著一條張牙舞爪的神龍,每片葉子都刻著細膩的云紋。
這哪是課本里樸素的上古青銅器?再看那尊縱目面具,眼球向外突出30厘米,耳尖翹到頭頂,嘴角扯出一道神秘的笑,像在說:你們以為懂了3000年前的中國?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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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三星堆是外星文明,有人說它是夏朝的分支,可我覺得它最迷人的地方,是給了我們一個重新認識華夏的機會:原來華夏文明從來不是單線程的。黃河流域在鑄鼎,長江流域在造神樹;中原人在卜問祖先,蜀人在崇拜太陽;我們以為統一是文明的終點,可3000年前的中國,早已是不同文明并肩生長的花園。
這就是三星堆的魔力:它不是歷史的補充題,而是給所有人的思考題。當我們談論華夏文明的源頭時,要不要把目光從黃河移開,看看長江邊的那片熱土?要不要承認,上古中國的模樣,比我們課本里寫的,更野、更浪漫、更充滿可能性?
今天老達子就來跟大家聊聊這個打破標準答案的三星堆。它是誰,它從哪來,它又藏著多少關于華夏文明的另一種可能。
青銅縱目面具:古蜀人的祖先成神記
要搞懂三星堆,得先給它定個位。它不是突然從地里蹦出來的外星遺物,而是土生土長的古蜀文明核心遺址,距今約5000年到3000年,剛好對應中原的新石器時代晚期到商末周初。
你想,5000年前黃河邊的仰韶文化還在畫彩陶,三星堆已經有了規整的房屋基址;3000年前商王武丁在殷墟卜問今夕雨,蜀人已經能澆鑄出一噸重的青銅大立人(就是那個穿龍紋禮衣、雙手舉在胸前的古蜀大領導)。
更狠的是遺址規模,80年代挖的兩個祭祀坑只是冰山一角,后來考古隊探出了一圈周長6公里的古城墻,里面分宮殿區、手工業作坊區、居住區,總面積超3.6平方公里,比同時期商王朝的偃師商城還大一圈。這哪是小部落?分明是個有組織、有分工、有信仰的古蜀王國都城。
而在這個王國的祭祀體系里,最扎眼的就是那幾尊青銅縱目面具。寬約1.38米的臉盤上,兩個眼球像銅柱子往外戳,最長的一根突出30厘米,中間還是中空的。耳朵像鳥翅膀一樣往上翹,耳尖都快碰到頭頂的發髻;嘴角微微上揚,不是猙獰,是一種帶著神秘感的微笑。
仿佛早就知道后世的我們會對著它發呆。
有意思的是,這面具還真不是藝術家的腦洞。東晉史學家常璩在《華陽國志?蜀志》里早寫了:蜀侯蠶叢,其目縱,始稱王。古蜀開國第一個王蠶叢,就是縱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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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蜀人把祖先神化了:把眼睛夸張成能看穿天地的樣子,耳朵放大成能聽得到神的聲音,這哪里是面具?是他們心里祖先=神的具象化。
面具里的技術與信仰
再細琢磨工藝,更讓人佩服:這么大的面具,蜀人居然還用了分鑄法。先鑄面部主體,再鑄眼球、耳朵這些部件,最后用銅液焊在一起,接縫處打磨得幾乎看不見;青銅含錫量剛好15%左右,這種比例的青銅硬度高、耐銹蝕,幾千年后還泛著青綠色光澤。
要知道,同時期中原青銅器大多是渾鑄法,鑄個鼎都容易裂,蜀人卻玩明白了分鑄,這技術水平比我們想的高多了。而更關鍵的是,縱目面具不是孤立存在的。它旁邊的青銅神樹(通天神梯)、青銅大立人(神的傳達者)、黃金權杖(權力憑證),剛好拼出古蜀人的宇宙觀:
- 神樹是連接人間與天上的梯子;
- 大立人是溝通者,站在樹下傳達神的旨意;
- 縱目面具是祖先神,坐在天上看著人間;
- 黃金權杖上的魚、鳥、人頭紋,是王權=神權的憑證。
這時候再回頭想:三星堆哪是外星文明?它是古蜀人用自己的方式寫就的文明答卷。中原人用甲骨卜問祖先,蜀人用縱目面具崇拜祖先;中原人用鼎象征權力,蜀人用權杖顯王權;中原人把神刻在鼎上,蜀人把神鑄成立體的面具。
它們不一樣,卻又都是華夏文明的一部分。就像長江和黃河,源頭不同,最后都流進大海。
而青銅縱目面具最動人的地方,就是它替3000年前的蜀人說了一句話:“我們沒活在中原的‘標準答案’里,但我們的文明,一樣耀眼。”
當我們談論放大眼睛時,古蜀人在說什么?
站在三星堆博物館的青銅縱目面具前,我總忍不住想:3000年前的鑄銅工匠,握著坩堝時在想什么?他們明明能把青銅打磨得锃亮,卻偏要把眼睛戳出30厘米。這不是丑化,是把生存的渴望焊進了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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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蜀人來說,眼睛是最金貴的生存工具。而青銅縱目面具,就是把這種工具神化了:“把眼球拉成銅柱,不是為了嚇人,是為了告訴所有人。我們的祖先/神靈,能‘看’到你們看不到的東西:能看穿云層后的暴雨,能看穿泥土下的種子,能看穿山外的敵人,能看穿生死之間的祖先旨意。”
你看那些面具的縱目,不是瞎戳的。中空的眼球里,說不定曾插過羽毛或木桿,祭祀時一搖晃,縱目就會動起來,像真的在觀察人間。
這哪是面具?是蜀人給生存智慧做的圖騰。他們把對安全的渴望,焊進了青銅里。
更關鍵的是,縱目不是抽象的神,是把祖先掰成神的樣子。
《華陽國志》里說蠶叢縱目,可蠶叢是真實的古蜀王啊。他教蜀人養蠶、治田,幫部落活了下來。蜀人怎么紀念他?不是刻塊碑寫蠶叢王功績(他們還沒發明成熟的文字),而是把他的特征夸張成神的模樣:本來可能只是眼睛略大(或者有眼疾),但鑄銅時直接把眼球戳出30厘米,把耳朵拉成鳥翼。這不是丑化,是給祖先裝上神的能力。
想象一下3000年前的祭祀場景:蜀人把縱目面具抬到神樹下,火光照在青銅上,面具的縱目反射出跳躍的火光。主持祭祀的大立人(就是那個穿龍紋衣的青銅巨人),雙手舉著玉琮,對著面具念念有詞:蠶叢王啊,用你的縱目看看今年的蠶繭會不會豐收?看看岷江會不會發洪水?看看山外的羌人會不會來搶糧?
在蜀人的邏輯里,縱目是祖先成神的身份證:只有擁有能看穿一切的眼睛,祖先才能從人王變成神王,才能站在天上,替子孫后代盯著所有危險和希望。而這個面具,就是祖先神下凡的載體。祭祀時,面具在,蠶叢神就在;面具看著你,就是祖先在護著你。
最妙的是,縱目里藏著古蜀文明的叛逆。和中原的含蓄通神比,蜀人是直接到炸。
中原人通神靠什么?靠甲骨上的卜辭:商王想知道今夕雨,得殺只龜,在殼上鉆洞燒裂,再看裂紋猜神的意思。全程文字+邏輯,像做數學題。可蜀人不玩這套:他們把通神的能力直接刻在臉上。你不是要看神的旨意嗎?那我把眼睛放大到能看見神;你不是要讓神看見你嗎?那我把面具做成人臉的10倍大,讓神在天上也能一眼瞅見。
這不是沒文化,是另一種更原始卻熱烈的虔誠。中原的鼎是禮器,刻著規矩的饕餮紋,告訴你要守禮;蜀人的縱目面具是神器,長著夸張的眼睛,告訴你要信神。中原文明是寫在龜殼上的詩,蜀人文明是鑄在青銅上的喊叫聲,一樣真誠,一樣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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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面具前,我忽然懂了:那些被放大的眼睛,根本不是外星符號,是3000年前蜀人用青銅寫的朋友圈:
我們住在山窩里,可我們的眼睛能望到天;
我們沒學中原的卜辭,可我們的神,就站在面具里;
我們的文明,和你們不一樣,但我們的渴望,和你們一樣:
想活下來,想活得好,想讓祖先,永遠看著我們。
這就是放大眼睛的秘密:它不是藝術的夸張,是生存的吶喊,是祖先的加冕,是古蜀人對活著最熱烈的信仰。
而當我們盯著這雙縱目時,其實是在和3000年前的蜀人對視。他們用青銅告訴我們:“你們以為‘文明’是中原的‘標準答案’?不,文明是每一群人,用自己的方式,把‘活著’變成‘值得驕傲的事’。”
考古學家:這面具是故意做這么夸張的
當我們對著青銅縱目面具發呆時,考古學家、歷史學家早把它拆成了碎片。不是真的拆,是用碳14測年代、用顯微鏡看焊縫、用文獻拼傳說,最后把這些碎片拼成了3000年前的古蜀真相。
三星堆考古隊的老隊長陳德安,是80年代第一個摸到縱目面具的人。他總說:“別覺得這面具‘奇怪’,每一道銅縫里都藏著蜀人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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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那兩根戳出來的眼球。一開始有人猜是鑄造失誤,陳先生直接翻出了面具的X光片:眼球是單獨鑄的!蜀人先做了面具的臉盤,再用分鑄法澆鑄出中空的銅眼球,最后用銅液把眼球焊在眼窩里,接縫處還打磨得幾乎看不見。要是失誤,能失誤得這么整齊?陳先生笑著說,這是故意的。他們就是要讓眼睛‘凸出來’,比普通人的大十倍。
更絕的是,考古隊在面具的眼球里發現了炭化的木纖維。也就是說,3000年前,蜀人可能在眼球里插過木桿或羽毛!祭祀時,火光照著面具,木桿上的羽毛一晃,縱目就像活了一樣,盯著底下的信徒。陳先生說:“這不是‘面具’,是‘會動的神’。蜀人要讓所有參加祭祀的人都相信,祖先的眼睛真的在‘看’著他們。“
還有面具的大小。1.38米寬的臉盤,比成年人的肩膀還寬。陳先生蹲在考古坑邊算過:祭祀時,這面具得架在3米高的神壇上,底下的人抬頭看,剛好能看見那對‘縱目’。這是視覺設計!蜀人懂‘壓迫感’,用大尺寸和夸張造型,讓信徒一進祭祀區就覺得‘神來了’。
歷史學家:縱目不是外星人,是祖先成神的身份證
東晉《華陽國志》里的蠶叢縱目,曾被當成神話瞎編,直到縱目面具出土,歷史學家林向(古蜀史研究泰斗)拍著桌子說:這不是編的!是古蜀人把‘祖先的功績’刻成了臉!
林先生研究古蜀傳說幾十年,他說:“蠶叢不是‘外星人’,是真實的古蜀王。他教蜀人養蠶,讓部落從‘打獵’變成‘種桑養蠶’,活下來的人多了,就把他當‘神’。可‘神’得和普通人不一樣啊?那就在他的‘特征’上動手腳:本來蠶叢可能眼睛大點兒,或者喜歡戴個突出眼睛的頭飾,蜀人直接把它放大成‘銅柱子’。這是給祖先‘封神’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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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關鍵的是,林先生翻出了《山海經》里的蜀山氏:“《山海經?海內經》說‘黃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處若水,生韓流……韓流擢首、謹耳、人面、豕喙’。‘擢首’就是抬頭,‘謹耳’就是長耳朵,這不就是縱目面具的‘長耳朵+縱目’嗎?他一拍桌子,古蜀人是黃帝后裔?不一定,但他們的信仰里,‘夸張的五官’就是‘神的模樣’。和中原的‘寫實祖先像’不一樣,蜀人要的是‘神’,不是‘人’。”
民俗學家:放大的眼睛,是蜀人的生存焦慮
民俗學家李祥林,常年在四川山區做田野調查,他說:你去川西北的羌寨看看,老人還會說‘眼睛要看得遠,才不會被洪水卷走’。這是蜀人的‘生存基因’,刻在縱目面具里了。
李老師舉過一個例子:成都平原的岷江,3000年前經常發洪水,蜀人得看云識天氣。山頂的云變成鐵灰色,就得趕緊往山上跑。對蜀人來說,‘眼睛’是命根子:要看桑樹葉有沒有發芽(蠶要吃),要看河谷里有沒有野獸腳印,要看山路上有沒有貿易隊(換鹽巴)。他摸著面具的眼睛說,所以他們把‘眼睛’放大到極致。不是為了嚇人,是要告訴神:‘我們需要你幫我們看,看那些我們看不到的危險。’
還有太陽崇拜,三星堆的青銅神樹有9只金烏,就是載太陽的神鳥。李老師說:“蜀人崇拜太陽,因為太陽給了蠶寶寶溫暖,給了莊稼光照。而縱目面具的‘大眼睛’,其實是‘太陽的眼睛’。他們覺得,祖先成神后,會變成太陽的一部分,用‘能照遍大地的眼睛’保護他們。”
老達子說
當我們盯著面具的眼睛發呆時,面具的眼睛,也在看著我們:它看見今天的成都平原,早已沒有了3000年前的洪水與瘴氣,卻有比那時更熱鬧的街市;它看見今天的孩子,捧著平板電腦看三星堆的紀錄片,和當年的蜀人孩子一樣,對遠方充滿好奇;它看見今天的我們,終于學會了不只用中原的標準評判文明,終于學會了看見每一種文明的光芒。
而我們,也看見了它:看見3000年前鑄銅工匠握著坩堝時的汗水,看見祭司舉著面具往神壇上抬時的虔誠,看見蜀人跪在底下祈禱今年蠶繭豐收時的渴望。這就是文明的傳承:不是復制祖先的樣子,是學會用祖先的眼睛,看今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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