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打谷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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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我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80年代,父親因病去世后,在家庭填飽肚子都保證不了,生活極其困難之下,靠上山刨樹根砍柴禾擔到街上賣,瞞著母親偷著跑到新華書店,先后購買回水滸傳、西游記、紅樓夢、三國演義等近百部書籍,三百余部畫書(連環畫)。
知識改變命運,讀書改變人生。生前在大隊、生產隊擔任會計的父親,是個讀過私塾的人,嘗到讀書好處的父親,常常教育我和弟弟、妹妹,長大一定要好好讀書和多讀書,讀的書多了,大腦里知識豐富了,人的見識就廣了,別人眼中,你就是一個知識分子。父親的教誨永遠牢記心中。
我出生大別山區一個偏僻農村,每次回老家,我總是喜歡一個人靜靜徘徊在村頭打谷場上,搜索打谷場,晚上,村里老人,手搖芭蕉,一邊拍打蚊蟲,一邊給我和小伙伴們,講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把我和小伙伴們,嚇得不敢走夜黑路,甚至連家里都不敢回去。
舅爺姓田,是村里年紀最大的人,小伙伴都喊他老田舅爺,老田舅爺是個外地逃荒戶,他經常告訴我和小伙伴們,他的老家遠在安徽阜南縣淮河邊,十年有八年鬧水災,年輕時,就帶著舅奶奶外出四處流浪討飯,討飯途經到我們村子時,村里老人勸他安家落戶了。
老田舅爺常常在我們面前講他的輝煌歲月,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他加入了大別山游擊隊,游擊隊長帶領隊員們,與土匪“岳葫蘆”和“三姑奶奶”等頑匪斗爭,取得一次又一次輝煌戰績,讓老田舅爺痛心的是,他們英雄的游擊大隊長,在新中國迎來黎明前,在一次剿匪中不辛犧牲了。
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沒到,時候一到,什么都報。50年代,橫行大別山區多年,大匪首,大惡魔,岳葫蘆終于迎來了末日,在壽縣一個小村莊里將岳葫蘆生擒活拿,并被判處死刑。這些故事我在讀初中時,在小說《破曉記》、《活捉岳葫蘆》書中得到了印證。老田舅爺的故事很多,也很精彩。
大軍南下之時,老田舅爺沒有選擇跟隨大軍南下,選擇留在大別山區保衛家鄉,繼續與大別山殘匪作斗爭,直到把家鄉一帶土匪全部消滅掉,解放后,大隊安排老田舅爺在生產隊里,當了一名小干部。90年代,經過民政部門審核,劃定為紅軍流落人員,享受國家定補。
打谷場有很多用處,除了為生產隊堆稻谷和麥子,還要為生產隊打場和晾曬谷物,童年,打谷場讓我最開心的事,就是晚上放露天電影,童年在大隊讀小學時,我是村里有名的電影迷,聽到周邊十里八村晚上放露天電影,寧肯餓著肚子,放學背著書包,就和小伙伴們,一塊跑到露天電影場。
夏天,村頭打谷場最熱鬧時節,吃過晚飯,大人們端著小木凳,三五成群,張家長、李家短,聚集在一塊嘮嗑聊天,嘮叨那些老奶奶裹腳又臭又長,家長理短的事。我和小伙伴們拿著從學校拾回來,老師們用完扔掉的墨水瓶洗涮干凈,飛奔在長滿雜草窄窄的田埂上,在水稻秧苗上捉螢火蟲,跑到打谷場上,比誰捉的螢火蟲多,比誰的瓶子最亮。
秋天,水稻成熟了,白天,大人下田收割水稻,晚上,把白天用尖擔挑到打谷場上的稻捆子,解開鋪攤在打谷場上,老牛拉著石磙,在上面來回不停的碾壓,直到把稻桿上的稻谷輾壓拖盡。大人牽牛打場,我們小孩子在稻草上,玩耍打滾捉迷藏。童年,讓人開心的事很多。
表哥是個走村竄戶的剃頭匠,七、八十年代,剃頭匠來到莊上,為了節省時間,大都選擇在打谷場生產隊隊屋,社員想剃頭,提壺開水,來到隊屋理。表哥不僅發理得好,大刀刮臉、掏耳朵、剪鼻毛等,也令人叫絕,大家都喜歡找表哥。那年代理發不給現錢,年底,一次性給些糧食。幾年前,表哥年齡大了,理發店也關門了。
當時,生產隊種的是高桿水稻,打下來的產糧很低,家庭掙工分多的,生產隊分得的糧食,一天三頓喝稀飯勉強夠吃,家庭掙工分少的,生產隊分得的糧食,就是一天三頓喝稀飯,也只能勉強夠半年吃。表哥是個厚道人,常常把家里剃頭掙的多余糧食,借給左鄰右舍缺糧戶。
讓我記憶最深的,就是打谷場北頭的歪脖杏樹,麥地里麥穗還在泛青時,小伙伴們就已等不極了,摸黑偷偷爬到樹枝頭采摘,剛剛泛黃的杏子嚼在嘴里,滿口直吐酸水,酸得牙根發麻。地里麥子黃了,杏子成熟了,歪脖杏樹早已不見杏子,只剩樹枝頭片片樹葉。
八十年代,生產隊“大鍋飯”解體,土地實行生產責任制,分田到戶,村頭打谷場更忙了,每到麥子、水稻收割季節,打谷場四周,全是大堆小堆谷堆,為了爭搶打谷場打糧和晾曬糧食,曾經友好的爺們、叔們、兄弟、左鄰右舍,爭吵得六親不認,甚至大打出手。打谷場變成香餑餑。
我是一個充滿理想和抱負的人,離開家鄉的日子里,干過一天十幾個小時建筑工地小時,干過在馬路邊修理自行車,干過修鞋匠、賣過甘蔗等等,風霜雪雨,吃過各種苦頭,讓我沒有忘記的是,無論條件多么艱辛和多么艱苦,不能忘了讀書和寫作。96,我順利進入一家報社擔任記者。
人生中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我的人生同樣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80年代,在中國青年報發表一篇“豆腐塊”小文章,把我從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特招到公社郵電所擔任鄉村郵遞員。90年代,從一個大別山溝走出的農民變為市民。兩個孩子成為大學生。
如今的老家,站在村頭打谷場,向村子里放眼望去,空無一人,一片荒涼,昔日老宅莊的小洋樓,變成殘垣斷壁的危房。我離開家鄉時的老人,基本都駕鶴西去,幸存者變成了耳聾眼花的陌生人,村里的年輕人,大都變成了城里人和街道人。看著即將消失的老宅莊,真的不知該說什么好。
歲月不饒人,轉眼之間,我離開老家快40年了,從離開家鄉的壯小伙變成了兩鬢斑白的人,隨著歲月的流逝和農業機械的推進,老家結束了老牛耕種和人工收割時代,拉石磙碾谷子的老牛沒人飼養了,碾谷子的石磙不翼而飛了,打谷場變成了菜園地。
吳賢德,河南固始縣人,曾擔任生產隊民兵排長、山區郵遞員、記者。先后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青年報、河南日報、中國作家網等,發表文圖2000余篇。1996年以來,先后在中國紡織報、中國青年報等報,揭露盛澤私營絲織廠、建筑工地克扣拖欠農民工工資,受到中央電視臺、中國青年報、河南電視臺等,全國20多家媒體專訪。農民工維權第一人。現為自由撰稿人、攝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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