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濤,這份技術方案是誰讓你這么寫的?啊?”
主管王進把一疊文件重重地摔在林濤桌上,尖利的聲音引得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側目而視。
“重要參數全都沒標紅,項目風險評估就寫了這么兩行字?你是在寫小學生日記嗎!你這個月的獎金不想要了是不是?”
林濤默默地抬起頭,扶了扶眼鏡,平靜地說:“王主管,這個方案的初稿是我上周交給您的,里面的核心思路和風險評估,好像和您昨天在部門會議上提的‘新構想’,一模一樣。”
王進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沒想到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老實人敢當眾頂撞。他指著林濤的鼻子,怒道:
“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說我抄你的?林濤,別給臉不要臉!不想干了就趁早滾蛋!”
林濤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沒再說話,只是緩緩地低下頭,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冷笑。
01
林濤,今年四十二歲,是“景城實業”技術研發部的一名老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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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不上不下的年紀,他活成了很多人眼中最標準的中年男人模樣。發際線有些后退,保溫杯里泡著枸杞,開著一輛半舊的國產車,每天兩點一線,公司,家庭。
妻子在一家書店當店長,賢惠溫柔。兒子剛上大學,懂事上進。生活平淡如水,不好不壞,但也壓力重重。房貸、車貸、兒子未來的學費、父母日漸衰老的身體,每一項都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他的肩膀上。
在公司里,林濤是個“邊緣人”。
他技術功底扎實,經驗豐富,但性格內向,不善言辭,更不懂得阿諛奉承、拉幫結派。在同事們眼中,他就是個埋頭干活的老黃牛,任勞任怨,沒什么存在感。
二十年的工齡,只是讓他成為了部門里可有可無的“老人”,而不是受人尊敬的“老師傅”。
“老公,今天又被你們那個王主管穿小鞋了?”晚飯時,妻子看著他疲憊的神色,心疼地給他夾了一筷子菜。
林濤嘆了口氣,扒拉著碗里的飯,含糊地“嗯”了一聲,不想把工作上的負面情緒帶回家里。
“你呀,就是脾氣太好了,才總被人欺負。”妻子放下筷子,有些無奈地說,“有你這么好的技術,到哪兒找不到一口飯吃?何必在他手底下受這份窩囊氣!我看著都心疼。”
“人到中年,哪有那么容易。”林濤苦笑了一下,“房貸不要還嗎?兒子的學費不要交嗎?再說了,我在景城干了二十年,從畢業就在這兒,有感情了,廠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現在跳槽,去一個新地方,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哪有那么簡單。”
他喝了一口湯,掩飾著自己的疲憊:“再忍忍吧,也許過陣子他就調走了呢。”
妻子看著丈夫眼里的紅血絲和故作輕松的樣子,沒再說什么,只是默默地給他添了一碗湯。
她知道丈夫的不容易,也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四十多歲的年紀,早已沒有了年輕人說走就走的資本。家庭的責任,就像一根繩索,牢牢地拴住了他,讓他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林濤吃完飯,習慣性地走進書房,打開了電腦。他沒有看電影,也沒有玩游戲,而是打開了幾個國外最新的技術論壇,認真地閱讀著最新的行業動態。
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也是他對抗中年危機唯一的武器。他知道,在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技術員一旦停止學習,就離被淘汰不遠了。
他可以忍受上司的打壓,可以忍受同事的排擠,但他不能容忍自己的技術被時代所拋棄。這是他作為一個技術人員,最后的、也是最硬的底氣。
他本以為,只要自己守好這份底氣,安分守己,總能熬到退休的那一天。
但他沒料到,半年前,公司空降來了一位新主管——王進,而這個人的到來,讓他連“熬日子”都成了一種奢望。
02
王進,三十五歲,據說是總部一位高管的遠房親戚,能說會道,尤其擅長溜須拍馬,揣摩上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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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什么過硬的技術背景,但憑著一張巧嘴和靈活的手腕,很快就在部門里站穩了腳跟。
王進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威”。他把那些資歷老、脾氣硬、不聽話的老員工,都視作眼中釘,想方設法地排擠和打壓。
而沉默寡言、只知埋頭干活的林濤,自然成了他的首要目標。
在王進看來,林濤這種“老油條”,技術陳舊,思想僵化,既不能為他創造業績,又不主動向他靠攏,簡直就是部門里的“負資產”。
于是,一場針對林濤的“圍剿”開始了。
“林濤,這個項目的設計圖,你今天必須給我畫出來!”
“林工,樓下倉庫的舊設備,你去清點一下,明天給我一份報表。”
“這個月的衛生,就由你來負責了啊,年輕人工作忙,你多擔待。”
王進開始不斷地給林濤布置一些技術含量低、但異常繁瑣的雜事,故意消耗他的時間和精力,讓他無法參與到核心的項目中來。
一開始,林濤并沒有太在意。他覺得職場就是這樣,新官上任三把火,忍一忍就過去了。
他依舊兢兢業業地完成王進交代的每一項任務,無論是畫圖、清點設備,還是打掃衛生,他都做得一絲不茍。
但他的隱忍,在王進看來,卻是軟弱和無能的表現。
王進的打壓,開始變本加厲。
他不僅在工作上刁難林濤,還開始在人格上羞辱他。
部門開會,他會有意無意地忽略林濤,從不讓他發言。
評選優秀員工,他會把林濤辛苦做出的成果,安在自己親信的頭上。
甚至在聚餐時,他會當著所有人的面,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林工啊,你這杯酒可得喝啊,不然我可要跟上面打報告,說我們部門有老同志,跟不上公司的發展節奏了哦!”
整個部門的人,都看在眼里。
有的人,幸災樂禍,覺得林濤這塊“老頑石”終于有人治了。
有的人,選擇明哲保身,假裝什么都沒看見。
也有個別和林濤關系不錯的老同事,會私下里替他抱不平。
“濤哥,那王進也太不是東西了!他就是看你好欺負!”年輕的技術員小李,一次在茶水間碰見林濤,忍不住氣憤地說。
林濤只是笑了笑,拍了拍小李的肩膀:“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別管那么多。”
他不是沒有脾氣,只是覺得,跟王進這種人計較,拉低了自己的層次。
他想,只要自己安分守己,不惹事,王進總有玩膩了的一天。
但他錯了。他的退讓,只換來了對方的得寸進尺。
03
矛盾的第一次正面爆發,源于一個重要的海外項目。
公司接到了一筆來自歐洲的大訂單,但對方對產品的某個核心部件的技術要求,提出了非常苛刻的標準,現有的生產線根本無法滿足。
技術研發部奉命成立攻關小組,王進自告奮勇地當上了組長。
他帶著幾個年輕的技術員,閉門造車地研究了半個月,拿出的幾套方案,全都被公司總工程師打了回來,批評他們是“異想天開,脫離實際”。
眼看著項目就要陷入僵局,王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個項目是公司今年的重中之重,要是搞砸了,他這個主管的位置,恐怕也坐不穩了。
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他無意中看到了林濤辦公桌上的一本舊筆記本。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林濤多年來的一些技術構想和改良方案,其中有一個關于“高精度離心鑄造”的設想,恰好能完美解決這次的技術難題。
王進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絡了起來。
他假裝無意地向林濤請教一些技術問題,旁敲側擊地把那個方案的核心細節,一點點地從林濤嘴里套了出來。
林濤毫無防備,以為王進是真的遇到了難題,便傾囊相授,把自己多年的研究心得,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
第二天,王進就拿著一份“全新”的技術方案,意氣風發地走進了總工程師的辦公室。
方案一出,震驚四座。
所有人都對王進“過人”的技術能力和創新思維,大加贊賞。公司高層更是當場拍板,決定立刻采納王進的方案,并給他記上一大功。
而作為這個方案的真正原創者,林濤,卻自始至終,沒有被任何人提及。
他就像一個被遺忘在角落里的影子。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林濤或許也就忍了。他早就習慣了這種“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
但王進接下來的操作,徹底激怒了他。
在項目慶功會上,喝得微醺的王進,端著酒杯,走到林濤身邊,當著所有同事的面,拍著他的肩膀,用一種施舍般的語氣說:
“林工啊,這次的項目,你雖然沒直接參與,但平時也給了我不少‘啟發’。這個月的優秀員工,我已經跟上面推薦你了,也算是我對你的一點‘補償’吧!哈哈哈哈!”
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和那刺耳的“啟發”、“補償”等字眼,像一根根毒針,狠狠地扎進了林濤的心里。
他可以容忍自己的功勞被竊取,但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尊嚴被如此踐踏!
林濤緩緩地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看著王進,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沒有發火,也沒有爭辯,只是平靜地,一字一頓地說:
“王主管,有的話,說出來,是要負責任的。”
說完,他便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轉身離開了宴會廳。
那一刻,林濤知道,他和王進之間,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04
慶功會上的不歡而散,讓王進徹底把林濤視作了眼中釘、肉中刺。
他知道,像林濤這樣的老技術員,就像一顆定時炸彈。雖然平時看起來沒什么威脅,但一旦被引爆,很可能會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他必須要想辦法,把這顆炸彈,徹底從公司里清除出去。
恰好此時,公司因為市場環境的變化,決定進行人員優化,說白了,就是要裁員。
每個部門都有相應的裁員指標。
王進拿到指標后,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林濤。
他立刻開始著手準備“材料”,羅織林濤的“罪名”。
他把林濤近半年來負責的所有雜項工作,都定義為“價值產出低”。
他把林濤因為被排擠而無法參與核心項目,歪曲成“技術能力落后,跟不上公司發展”。
他還授意自己手下的幾個親信,寫匿名信,舉報林濤“工作態度消極,在團隊中散播負能量”。
一份洋洋灑灑、看似客觀公正、實則處處都是陷阱的“裁員建議報告”,就這樣出爐了。
王進拿著這份報告,找到了人事部的經理。
人事部經理也是個見風使舵的老油條,他知道王進是“上面有人”的紅人,自然不會去得罪他。他只是草草地看了一遍報告,就大筆一揮,批準了。
就這樣,林濤的“命運”,在兩個人的一場密謀中,被草率地決定了。
周五下午,臨下班前,林濤被叫到了人事部的辦公室。
人事部經理面無表情地,把一份《解除勞動合同通知書》推到了他面前。
“林濤,根據公司的戰略調整和人員優化計劃,經過部門評估,公司決定,從即日起,與您解除勞動合同。這是您的離職補償金,您核對一下,沒問題的話,就在這里簽個字吧。”
冰冷的官方說辭,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林濤看著那封通知書,心里反而異常地平靜。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沒有問為什么,也沒有爭辯。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徒勞。在一個已經爛到根子里的環境里,講道理,是最可笑的事情。
他拿起筆,面無表情地在通知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麻煩您今天下班前,把個人物品都收拾好,辦理完離職交接手續。”人事部經理公事公辦地說。
林濤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他被辭退的消息,像一陣風,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部門。
同事們的反應,各不相同。
王進的親信們,幸災樂禍,交頭接耳,不時地朝林濤投來鄙夷的目光。
更多的同事,則是選擇了沉默和回避,生怕和這個“失敗者”扯上關系,引火燒身。
只有年輕的小李,紅著眼睛跑了過來,聲音哽咽:
“濤哥……這……這太不公平了!我要去找他們理論!”
“理論什么?”林濤笑了笑,反而安慰他,“這是公司的決定。你好好干,以后這個部門,還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
他拍了拍小李的肩膀,然后便開始默默地收拾自己辦公桌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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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的工齡,個人物品其實并不多。一個用了十幾年的保溫杯,一本翻得卷了邊的技術手冊,一張家人的合影,還有幾盆長得郁郁蔥-蔥的綠植。
他把這些東西,一件一件地,放進一個紙箱里。
他的動作很慢,很平靜,仿佛他不是在辦理離職,而只是在進行一次普通的整理。
他的這份平靜,卻讓始作俑者王進,感到了一絲莫名的不安。
05
王進本來正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享受著勝利的喜悅。
在他看來,拔掉了林濤這顆釘子,以后整個技術部,就徹底成了他的一言堂。
可是,當他透過百葉窗,看到林濤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時,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很不舒服。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希望看到的,是林濤的憤怒、不甘、甚至是哭泣求饒。而不是現在這樣,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為了打破這份平靜,也為了在眾人面前,彰顯自己的最終勝利,王進端著茶杯,慢悠悠地走出了辦公室,踱到了林濤的辦公桌前。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正在收拾東西的林濤,用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語氣,明知故問:
“哎喲,林工,這是干嘛呢?要搬家啊?”
林濤沒有抬頭,繼續整理著手里的東西,把他當成了空氣。
被無視的王進,臉上有些掛不住。他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提高了音量:
“林濤,我跟你說話呢!你耳朵聾了嗎?”
整個辦公室的空氣,瞬間凝固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緊張地看著這邊。
林濤終于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他緩緩地抬起頭,扶了扶眼鏡,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張丑陋的嘴臉。
王進被他看得有些發毛,但還是硬撐著,用更刻薄的語氣說:
“說真的,林濤,我一直挺好奇的。你在這公司待了二十年,沒升過職,沒漲過薪,整天就知道抱著那幾本破書研究,也沒見你研究出什么名堂來。”
他輕蔑地笑了笑,湊近了林濤,壓低聲音,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
“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干啥的?是不是在外面有什么兼職啊?不然怎么養活一家老小的?”
這句充滿了羞辱和挑釁的問話,讓周圍的空氣都降到了冰點。
所有人都以為,林濤會爆發,會憤怒。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林濤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了。
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笑容,平靜中帶著一絲輕蔑,淡然中又藏著一絲憐憫。
他看著王進,就像在看一個跳梁小丑,在進行著最后一場滑稽的表演。
他緩緩地,把最后一件物品——那張溫馨的全家福,放進了紙箱。然后,他直起身,看著王進的眼睛,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
“我是干啥的?”
他笑了笑,搖了搖頭。
“明天,你就知道了。”
說完,他不再看王進一眼,抱著那個紙箱,在所有同事復雜而又驚愕的目光中,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辦公室。
第二天一早,神清氣爽的王進,剛走進公司大門,就被董事長秘書一個電話,急匆匆地叫到了頂樓的董事長辦公室。
他一邊興奮地整理著自己的領帶,一邊猜測著是不是董事長要因為他“優化”了老員工,而對他進行表彰。
他滿懷期待地走到董事長辦公室門口,禮貌地敲了敲門。
“請進。”里面傳來董事長張衛國沉穩的聲音。
王進推開那扇厚重的實木門,當他看清辦公室里的情景時,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