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房子困住的一家人

這幾天，房價跳水的數據在社交媒體上刷屏，有說將近一半的中國購房者陷入了虧本，特別是2018年之后接盤俠們。

我也想起了那幾位老家“高位接盤”的親戚們。

第一個要說的，是我四叔家的堂弟。

四叔育有三女一子，最小的才是兒子。兒子有多金貴，從他們把其中一個女兒送人、只為減輕超生罰款的那一刻，就能看出來。盡管在村里四叔家還算殷實，這點罰款還是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最終留下三女一子。

大女兒和二女兒讀書一般，家里也從沒指望她們能靠讀書出頭。“女孩讀書沒用”，是家里常掛嘴邊的一句話。于是她們早早嫁人，丈夫也都是農村里條件稍好一點的，沒本事在城里買房。

大姐在2007年結婚。婚后夫妻分居異地：她在縣城餐館、打印店打工，丈夫則在城里送快遞。原想著攢錢在縣城買套房，結果工資漲不過房價，越是努力，越是看不到希望。幾年下來，不僅房子沒影，感情也淡了，最終離婚。孩子歸了大姐，但其實是四叔家在養。從爺爺奶奶到父親，幾乎沒人來探望過孩子——對，這又是一個女孩。

后來大姐再婚，丈夫做工程的，收入尚可，但人要跟著項目走，依舊聚少離多。2016年，兩人花50多萬在縣城按揭買了套90平的二手房，裝修請的是村里的隊伍，設計粗糙但性價比高。

因為大姐的“示范效應”，二姐和三妹也陸續在2018年前后，在同一小區買了類似戶型的房子，價格漲到了七十幾萬。三姐妹住得近，生活方便：誰忙不過來，誰幫忙帶孩子；做飯也常蹭著吃。四嬸常往縣城跑，覺得住城里舒服、有面子。

而且到現場買房也是剛需：隨著農村年輕人的遷移，留守的孩子也所剩無幾，原先一個村一個小學，后來是幾個村合建一個小學，最后發展到一個一個鎮就兩三所小學；別說小學，連中學都沒幾個學生了，教學質量可想而知。

為了孩子，他們不得不去城里買房，雖然城里啥都沒有家里方便，柴米油鹽醬醋茶，哪有都得買，而且買房幾乎要花掉畢生的積蓄。

不過，那幾年，房地產紅火，去工地打工錢好賺，村里不少人還是跟風在縣城買房，但大部分都還是按揭，攢夠首付已屬不易，裝修家電又是一筆大開銷，而且，還得留些錢生活。

我堂弟，就是四叔家唯一的男丁，承載了一家人的期望。

小時候四叔四嬸便找讓我給他輔導功課，盼他讀書出人頭地。但越逼越反，他初二沒讀完就離家出走。找回后拒絕再上學，開始四處打工。長得帥、嘴甜，很受女孩子喜歡。剛二十歲就結婚了，是打工時認識的四川姑娘，一見鐘情。但兩人什么技能也沒有，婚后便和五叔五嬸住在村里。

堂弟從小被嬌慣，婚后依然游手好閑，花錢全靠父母，遠嫁的媳婦漸漸生出怨氣。孩子兩歲時兩人便離婚，至今未再婚。四叔一家認定：兒子找不到對象，不是因為兒子不上進，而是因為沒房。于是2022年，老兩口咬牙湊了20多萬，包括跟三個女兒要的一部分錢，在縣城兒子買了房，指望“有房就有媳婦”。

結果房子買了，債也欠了一堆。最讓人憋屈的是，同戶型如今已跌去近四成，相當于白白多花了三十萬。四嬸火氣大，一回村里干活就陰陽怪氣，搞得周邊鄰居也尷尬。

以前孩子們沒結婚時，家里六口人熱熱鬧鬧，婚后更是人丁興旺，逢年過節擠得屋里屋外都是人。可如今一個個搬去城里，不光平時不回家，節假日也因打工、送孩子上培訓班沒空回村，五十公里的歸程感覺比跨省還難。

堂弟買房后，四嬸搬去縣城照顧他和孫子，四叔還守著村里的幾畝山地。四叔精通果蔬，還會做點小生意，經常油炸些點心，腌制些咸菜到校門口售賣，騎著電動三輪車，日曬雨淋，但總樂呵呵的。不過，自從房價跳水后，四嬸三天兩頭冷嘲熱諷，四叔便沉默寡言了。

房子是買了，而堂弟依舊沒找到對象。

現在回頭看，如果沒在房價高點接盤，四叔家的日子在村里其實還過得去。大姐房子買得早，跌得不多；二姐三姐雖也虧了點，好歹是男女雙方一起出的錢，壓力還算平攤。唯獨堂弟，在最高點、最薄弱的經濟基礎上，全家傾盡所有，負債買房，如今虧得最狠，也虧出了一肚子的怨氣。

而與他們一起到縣城買房的，還有很多，有二叔家的大兒子，小叔家的兒子和女兒，五叔家的兒子。老一輩花了畢生的繼續把家里的瓦房改成了小洋樓，而小一輩又傾盡所有買了縣城的房子。

好像，不買，這生活就過不去去了，雖然，有的一年都住不上幾回。

18年到22年，是中國房價的頂點。縣城買房的，大多是像堂弟這樣人，早期沒有趕上，再買時已經成為山頂買房人。他們自己沒有穩定收入，卻拿著父母甚至祖輩的全部積蓄一股腦全款買房。現在房價崩了，他們被牢牢套在里面——要用一輩子去還那座“自己的”房子。

他們，本是晨曦的朝陽，中國的未來。可現在，你覺得他們的未來，會是什么樣的？

我好像已經看到了。

大家好，我是江南君，一個路見不平忍不住吼一聲的中年boy。

喜歡寫點文字，思考點人生，不干正事的餐飲老斯基，也是一個外貿哥。

許多年后，當后人問我對社會做了哪些貢獻時，我會自豪地說，面對事實，我做了誠實的記錄和轉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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