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鄰家孽

老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可咱們今天要講的這個故事，卻是個"近鄰反成催命鬼"的慘事。這事兒發生在光緒年間，咱們山東沂蒙山腳下的一個小村子里。

（一）

張家老漢和劉家老漢是打小光屁股玩到大的交情，兩家墻挨墻住了三十多年。

那年月窮啊，兩家兒子都快二十五了還說不上媳婦。

張老漢趕集時聽人說三百里外有個村子，家家戶戶養閨女就等著換聘禮錢，回來就拉著劉老漢商量："老哥哥，咱倆搭伙走一趟？"

劉老漢吧嗒著旱煙袋，瞇縫著眼問："靠譜不？"

"嗨！人家閨女都是正經黃花大閨女，就是要價狠些。"張老漢掰著手指頭算，"咱兩家湊湊，能娶回個會生養的。對咯，我已替我兒子相中一個叫春杏的，信上都和人家說好了，你也趁早替你家孩子仔細看看啊......"

第二天雞還沒叫，倆老漢就揣著東拼西湊的二十兩銀子上了路。

這一走就是七天七夜，腳底板都磨出血泡來。

到了地方才曉得，那戶姓王的人家養了五個兒子，就指著賣兩個閨女換彩禮呢！

要說這王家姐妹可真是怪，一個娘胎爬出來的，模樣卻天差地別。

姐姐春杏腰比磨盤還粗，胳膊趕上男人小腿肚，走起路來地面都顫悠。

妹妹秋桃卻像個紙扎的人兒，小腰一把掐得過來，說話聲跟蚊子哼似的。

"這還用挑？肯定要春杏??！怪不得那老狐貍一早就先預定了！腰粗腿壯的，干農活利索著呢！再看那屁股，保準三年抱倆！"劉老漢心里不爽，"嚯！我當他這么好心，原來是要我挑他家剩下的......"

張老漢正要上前問人，突然劉老漢扯著嗓子喊："老張！外頭是不是有土匪動靜？慘咯，可別是追著咱們來的......"

張老漢是個直性子，抄起扁擔就往外沖。

劉老漢見他離開，扭頭就恬不知恥地向王家夫婦扯謊："先前咱兩家在信上說好的，讓春杏當我家媳婦......"

張老漢轉悠半天回來，卻見劉老漢已經拉著春杏在按手印了！

"你、你這是......"張老漢氣得直哆嗦。

劉老漢嬉皮笑臉，裝作一副不知情的樣子："老哥你跑哪兒去了，人家父母都等急了。"

說著還拍拍錢袋子，"聘禮都付了，秋桃妹子也不錯嘛！"

您聽聽這還是人話嗎？要不是張老漢死死捂住心口，怕是要當場被這白眼狼給氣沒嘍！

后來張老漢才琢磨過來，哪有什么土匪？分明是劉家耍的好計謀！

可生米煮成熟飯，他只能領著秋桃往回走。

路上看著秋桃那弱柳扶風的模樣，心里直打鼓："這身子骨，別是娶回去個藥罐子吧？"

（二）

回村后，兩家都沒錢辦酒，悄沒聲就把媳婦接進了門。

劉老漢背著手在村口老槐樹下轉悠，逢人就咧著一嘴黃牙炫耀："老哥瞧瞧我家春杏，今兒個一個人扛了三袋麥子！"

他故意提高嗓門，"可比某些人家花大價錢買的病秧子強多嘍！"

村里婆娘們趴在墻頭看新媳婦干活，春杏確實利索，掄起鋤頭比男人還帶勁。

再看張家院里，秋桃洗件衣裳都要歇三回。

有回張老漢忍不住嘟囔："這哪是娶媳婦，分明是請祖宗！"

誰知他兒子張大牛護得緊："爹，您看秋桃繡的牡丹，城里布莊掌柜出二錢銀子收呢！"

原來秋桃雖然干不了重活，手指頭卻靈巧得很。

以前在娘家時不是帶弟弟就是干家務，根本沒有歇腳的時間。

如今丈夫一心向她，她得了空就研究繡活，繡品竟然在鎮上成了搶手貨，一個月能掙三兩多銀子，比種地強多了。

村里人說閑話，大牛就懟回去："有本事讓你們媳婦也繡出金疙瘩來！"

這回再沒人敢說張家媳婦一句不是了。

劉家院里，春杏正掄著斧頭劈柴，汗珠子順著她通紅的臉頰往下淌。

劉老婆子坐在陰涼處嗑瓜子，突然把瓜子皮往春杏腳下一吐："都過門一年多了，肚子還沒動靜？養只母雞早下蛋了！"

春杏手上一頓，斧頭差點劈到自己的腳。

她摸著平坦的肚子，想起昨夜丈夫醉醺醺踹她："不會下崽的廢物！"

這會兒腰還疼著。

"娘，我這就去挑水。"春杏趕緊放下斧頭，挑起兩個大木桶。

路過張家院子時，她瞧見秋桃倚在葡萄架下繡花，大牛正端著碗雞蛋羹一口口喂她。

"妹子真是好福氣......"春杏喃喃自語。

她突然覺得腿間一熱，低頭看見褲腳滲出血跡——這已經是今年第三次月信了。

張家院里，秋桃繡著繡著突然干嘔起來。

"怎么了這是？"大?；诺貌铧c摔了碗。

秋桃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紅暈："當家的......我可能......有了。"

正屋里的張老漢聽見動靜，煙袋鍋子"啪嗒"掉在地上，一陣風似的跑出去請郎中了。

郎中一把脈，竟是有了兩個月身孕！

老太太已經小跑著去雞窩摸雞蛋了："得給我兒媳婦補補！"

消息傳到劉家時，春杏正在豬圈里喂食。

劉老婆子抄起掃帚就往她身上抽："人家病秧子都懷上了，你個壯實牲口光會吃不會生！"

這天夜里，春杏蜷在灶房草堆上，摸著肚子小聲啜泣。

突然聽見窗戶"吱呀"一聲，醉醺醺的丈夫摸進來，扯開她的衣襟......

直到秋桃顯懷了，春杏終于害喜了。

劉老漢在村里敲鑼打鼓："我家春杏懷上啦！"

可村里人不知道，春杏每天天不亮就被趕去地里，回來只能吃些餿粥剩飯。

"娘，我腰疼，今日能不能歇歇......"七個月時，春杏扶著肚子哀求。

"矯情！"劉老婆子把鋤頭扔給她，"我生劉大那天還在挖紅薯呢！就你金貴！"

說得春杏再不敢提回家休息的事了。

立夏這天，春杏在麥田里突然跪倒在地。

血水混著汗水把黃土染成暗紅色，接生婆趕來時，孩子已經出來了——瘦得像只剝皮兔子，連哭都沒力氣。

"賠錢貨！"劉老漢看見是個女嬰，扭頭就走。

那早產的孩子沒熬過滿月就斷了氣。劉家人非但沒有安慰，還大罵新媳婦沒用。

春杏整天抹著淚不敢說話，偶爾聽見隔壁傳來妹妹一家的歡聲笑語，羨慕得跟什么似的。

女兒下葬那天，春杏發現秋桃挺著肚子站在遠處，手里還拿著沒繡完的小肚兜。

兩人目光相遇時，春杏突然發了瘋似的扭頭沖河邊跑去。

秋桃哪還看不出姐姐的心思，連忙催丈夫過去攔住。

大牛撲過去及時拽住了尋死的春杏，后來也完好將人送回了劉家。

至于春杏回家后的情況，村里人雖沒親眼看到，但也知必定不好過，因為自那天起，春杏就瘋了，拿著平日下地的鋤頭在家亂揮，劉家人只好把她關起來。

常在樹下納鞋底的馬嬸子最愛八卦，她眼睛也很毒，一眼看出那劉家人個個都是披著人皮的妖怪："劉家媳婦可惜咯，這么好的苗子愣是被整成了瘋子......"

劉老漢絲毫不覺得自家人有錯，成天在家嘆氣："全賴那姓張的老狐貍，要不是他，咱家能花二十兩銀子買一個生不了兒子的瘋婆娘嗎？"

（三）

盛夏時節，烈日灼人，蟬鳴聲此起彼伏，聒噪得人心煩。

劉家兒子劉大柱扛著竹竿，腰間別著個布袋子，準備去村口的老槐樹上捉知了猴。

這玩意兒油炸了香脆可口，能賣幾個銅板，劉老漢最愛下酒吃。

"爹，我去了?。?劉大柱朝屋里喊了一聲。

劉老漢正坐在門檻上磨鐮刀，頭也不抬地應道："多抓點，晚上下酒！"

劉大柱咧嘴一笑，大步流星地往村口走。

他手腳麻利，三兩下就爬上老槐樹，竹竿一伸，知了猴便紛紛落進布袋里。

正得意時，忽覺小腿一疼，低頭一看，一條青黑色的蛇正從他腳邊迅速溜走。

"壞了！"劉大柱心里"咯噔"一下，趕緊跳下樹，卷起褲腿一看——兩個細小的牙印周圍已經泛起青紫色，傷口火辣辣地疼。

"毒蛇！"他冷汗直冒，想起村里人都說，被這種蛇咬了，若不及時解毒，半個時辰內必死無疑。

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鄰居張家。

張老漢年輕時是獵戶，家里常年備著各種蛇藥，比鎮上的郎中還齊全。

劉大柱顧不得多想，拖著發麻的腿就往張家跑。

"砰砰砰！"他拼命拍打張家的大門，聲音又急又重。

"張叔！張叔！救命??！我被蛇咬了！"

院子里靜悄悄的，無人應答。

劉大柱急得滿頭大汗，又使勁拍了幾下："有人嗎？快開門?。?

其實，張家媳婦秋桃正在屋里睡午覺。

她身子弱，繡了一上午的花，累得頭暈眼花，便躺下歇息。

這會兒正睡得香甜，隱約聽見有人敲門，卻懶得動彈，翻了個身，嘟囔道："誰呀……大中午的……"

她只當是過路的貨郎或是村里孩子鬧著玩，便沒理會，繼續閉眼睡去。

劉大柱敲了半天，見無人應答，腿上的疼痛卻越來越劇烈，整條腿都開始發麻。

他咬牙罵道："這家人死絕了嗎？"

無奈之下，他只能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家院子。

劉老漢見他臉色慘白，滿頭冷汗，嚇得丟了鐮刀："咋了這是？"

"爹……我被蛇咬了……"劉大柱聲音發顫，"去張家敲門……沒人應……"

劉老漢一聽，又驚又怒："張家見死不救？！"

他二話不說，趕緊套上牛車，把兒子抱上去，鞭子一甩就往鎮上趕。

可毒已入血，劉大柱半路上就開始抽搐，口吐白沫，等到了郎中那兒，人已經沒氣了。

劉老漢抱著兒子的尸體，眼睛通紅，渾身發抖："張家……你們好狠的心啊！"

劉老漢認定是張家故意不開門，見死不救，害他家獨苗沒了。自此懷恨在心，看張家人的眼神就跟淬了毒似的。

（四）

這年秋收后，聽說張家秀才兒子在縣里謀了差事，要接全家去享福。

劉老漢咬著后槽牙，面上卻堆著笑："咱們鄰里幾十年，不如臨走前擺個酒，大伙兒熱鬧熱鬧，也算全了這份情誼。"

張家人良善實誠，沒有多余的心思。

張老漢更是厚道，聽了劉老漢的提議，反倒有些感動："老劉啊，難得你有這份心……"

兒媳秋桃想起還瘋著的姐姐，心中涌起一抹擔憂。

"爹，"秋桃低聲提醒，"咱們還是早點動身吧，免得夜長夢多。"

張老漢擺擺手："人家一片好意，咱們不能拂了面子。"

酒席就擺在張家院子里，村里人都來了，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劉老漢搬出珍藏的燒刀子，格外殷勤，挨個給張家的人敬酒，嘴里說著"多年鄰居，舍不得啊"之類的話。

喝到月上柳梢頭，突然有人喊："柴房走水了！"

眾人慌亂起身，只見柴房方向濃煙滾滾，火舌已經竄上房梁。

張老漢趕緊招呼人救火，可還沒等他們動作，劉老漢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罐，獰笑著專往張家人站的地方潑——

"轟！"火勢瞬間暴漲，火星濺到人身上，立刻燒成一片。

"劉老漢！你——"張老漢還沒說完，就被火焰吞沒。

來吃席的村民堪堪逃出火場，一回頭，只見火苗"轟"地竄起丈把高，張家老小頓時成了火人，那場景真真是慘不忍睹。

后來村里人清理廢墟，發現就缺了張家那個小兒子張秀才。

"準是那夜回來撞見慘狀，嚇跑了。"劉老漢假惺惺地抹眼淚，背地里卻吩咐兩個侄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那秀才肚子里有墨水，留著是禍害！"

他們哪知道，張秀才當時就趴在村口老槐樹上。

這書生看著文弱，心眼卻活泛。

那日接到家書說要擺送行酒，他右眼皮就跳個不停。趕夜路回來時，正瞧見劉老漢往火場潑油。

"我爹總說鄰里要和睦..."秀才指甲摳進樹皮里，眼淚把樹皮都泡軟了，"早知今日，當初就該攔著爹跟這豺狼來往！"

他恨，恨劉老漢的狠毒，恨自己的無力，更恨當初沒能攔住父親答應那場酒席。

"劉家……"他盯著火焰，眼里映出跳動的仇恨，"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但他知道，現在回去就是送死。劉老漢一定在村里布了眼線，就等著他自投羅網。

"等……"他咬牙，"我會等到你們放松警惕的那一天。"

（五）

五年后，一個須發花白的老道拄著拐杖，慢悠悠地走進村子。

他在劉家門前停下，敲了敲門："施主，討碗水喝。"

劉老漢這些年過得舒坦，兩個侄子過繼到了他名下，家里還添了孫子，早把當年的血債拋到腦后。

見是個游方道士，便讓兒媳端了碗水出來。

老道喝完水，瞇著眼看了看劉家的宅子，突然搖頭嘆氣："不妙啊……這宅子陰氣太重，怕是有冤魂索命。"

劉老漢心里"咯噔"一下，強笑道："道長說笑了，我們家一向行善積德……"

老道冷笑："是嗎？那為何東南角的槐樹下，總有個渾身焦黑的男人在哭？"

劉老漢臉色瞬間慘白——東南角的槐樹，正是當年他潑油燒死張老漢的地方！

接下來的日子，劉家接連出事——

先是劉老漢的孫子半夜哭鬧，說看見"燒焦的叔叔"站在床邊；接著劉老婆子做飯時，鍋里的水突然變成血紅色；最后，劉老漢的大兒子去山上砍柴，莫名其妙跌進山澗，尸骨無存。

村里人議論紛紛，說這是報應。劉老漢慌了神，趕緊去找那老道。

老道捋著胡子道："解鈴還須系鈴人，明日午時三刻，家里的男丁，無論老小，去祖墳燒七七四十九道符。"

第二天劉家男兒剛到墳地，突然躥出幾只瘋狗，去的人最后不是被活活撕碎，就是被追得失足跌進湍急的河水里。

這時老道突然撕下偽裝——竟是當年的張秀才！

原來他這些年一直暗中觀察劉家情況，得知劉家人日子越來越好過，他心中憤慨，干脆將計就計——讓劉家人在最幸福的時候失去一切，從云端跌到地獄，讓他們痛苦到極點！

因此他算好時日，扮作老道上門。

雖為報仇，但他依舊保有張家人骨子里的良善，不愿迫害無辜的女子，便只讓劉老漢帶領家中男丁去祖墳，而放過了家中女眷。

劉老漢和兒孫的死訊傳來，劉老婆子瘋了，張秀才聯合村民將被關押多年的春杏放了出來。

（六）

秀才大仇得報，卻只覺得空虛。

他跪在村口的亂葬崗前，看著幾座無名墳包，終于崩潰大哭："爹……娘……兒子給你們報仇了……可你們回不來了啊……"

就在他萬念俱灰，準備自盡時，私塾的老相公抱著個五六歲的娃娃匆匆趕來："秀才！你看看這是誰？"

娃娃眨著大眼睛，怯生生地喊了聲："叔……"

秀才愣住了。

老相公紅著眼圈道："這是你哥哥的兒子！當年你嫂子沒奶水，把孩子放在我家奶娘身邊，這才躲過一劫……"

秀才顫抖著手接過孩子，眼淚砸在娃娃的臉上。他突然有了活下去的力氣。

"好孩子，"他緊緊抱住侄子，"叔教你讀書，教你做人……咱們張家，不能絕后！"

夕陽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慢慢走遠。身后的墳塋靜靜矗立，仿佛在無聲地見證著這場因果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