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燃燒的島群”第1482篇原創文章,作者:阿登的苦林。
作者簡介:阿登的苦林,山東人,喜歡二戰及冷戰軍事,尤其是太平洋戰爭、蘇德戰爭和冷戰武器裝備,曾在“空軍之翼”等網站發表過若干文章。
正文共約9100字,配圖14幅,閱讀需要19分鐘, 2025年11月7日首發。
對美國海軍第38特混艦隊的艦載機飛行員們而言,當戰爭進入第四個年頭時,太平洋上空的戰斗已然接近尾聲。以美國海軍中尉亨利·奧梅拉(Henry J. O’Meara)為例,當他駕駛著自己的F6F“地獄貓”戰機俯瞰日本本土主島本州島的海岸線時,他驚訝地看到,關東平原“密布著機場,幾乎從任何角度都能看到十幾座機場”。
1945年7月10日,奧梅拉中尉與他的戰友們用數以噸計的高爆破片炸彈將視野所及范圍內的日軍機場炸得千瘡百孔后,全員士氣高漲。當時只有二十一歲的奧梅拉雖然已是位實戰經驗豐富的老兵,但“約克城”號航母(CV-10)上搭載的第88戰斗機中隊(VF-88)的許多飛行員不僅是首次親眼看到日本的土地,更是首次親身經歷空戰。然而,雖然日軍機場的數量不少,但奧梅拉事后寫道,飛行員們“對日本戰機竟未現身空中感到相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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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VF-88中隊的“地獄貓”戰機正在太平洋上空執行任務,照片攝于戰爭后期
顯然,這場戰爭已接近落幕,但參戰的美軍飛行員們心里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數月來,陸軍航空隊不斷出動B-29轟炸機群,用燃燒彈火攻東京、名古屋、神戶、大阪等日本本州島上的工業城市,試圖用火焰風暴徹底摧毀日本的戰爭潛力;而隨著沖繩戰役于6月21日宣告結束,太平洋艦隊司令切斯特·尼米茲上將終于下令讓第3艦隊司令、綽號“公牛”的威廉·哈爾西放手一搏,從海上向日本本土發起猛攻,通過空襲、掃蕩海上目標乃至艦艇的近岸炮擊,對日本本土展開全面打擊。
不過,面對盟軍的猛擊,日本帝國和軍部高層決心頑抗到底,同盟國方面責令其“無條件投降”的要求反而激起了日軍狂熱分子的斗志,他們宣稱要讓美軍為進攻日本本土而付出慘重的代價。日軍秘密藏匿了數千架飛機準備用于發動“神風特攻”,妄圖在盟軍艦隊登陸前摧毀其三成甚至一半的兵力。對此,美軍第3艦隊接到的任務就是對日本本土施以無情的打擊,迫使日本人投降;即便未能奏效,也可以通過破壞性攻擊為將來的登陸作戰奠定基礎。
當時的情況是,艦上那些打了好幾年仗的老兵大多渴望和平與回家,但許多未經實戰的年輕人,尤其是VF-88中隊那些意氣風發的飛行員們卻渴望與日本鬼子一較高下,哪怕對方正在醞釀最后的殘酷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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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停放在地面上的零式戰斗機,照片可能攝于戰后,日軍地勤人員通過拆除機上的螺旋槳而使這些飛機喪失了作戰能力
7月1日,在約翰·麥凱恩海軍中將的指揮下,美軍第38特混艦隊從菲律賓啟航,以17節航速,循Z形航線駛向東北方向約3000公里外的日本本州島太平洋沿岸。此時的麥凱恩中將與艦隊司令哈爾西仍深陷調查委員會的調查之中——該委員會認定,他們二人對1945年6月5日的強臺風造成的艦隊損失“負有主要責任”。要知道,在半年之前,哈爾西指揮的第3艦隊就在菲律賓以東海域遭遇了一場罕見的強臺風,三艘驅逐艦在這場風災中沉沒,兩次事故的調查結果都指責哈爾西“將艦隊航線置于致命的風暴中”。為此,美國海軍部長詹姆斯·福萊斯特曾打算讓這頭“公牛”退役,但最終作罷,因為人們覺得撤換如此受官兵愛戴的艦隊司令可能會鼓舞敵人的士氣,使戰爭時間延長。
正如著名海軍歷史學家塞繆爾·埃里奧特·莫里森后來所言,哈爾西和麥凱恩兩人此時正憋著一肚子火,而且擁有宣泄怒火的實力。第38特混艦隊下轄的三支特混大隊各由兩到三艘“埃塞克斯”級大型艦隊航空母艦和兩艘“獨立”級輕型航空母艦組成,配以護航的戰列艦、巡洋艦和驅逐艦,在海面上對日軍形成了壓倒性優勢。陸軍航空隊的B-29轟炸機與海軍的B-24轟炸機共同執行偵察任務,為艦隊提供情報,部署在后方的陸基飛機則成功挫敗了日軍對美軍基地的偵察舉動。在美軍潛艇的破襲和掩護下,第38特混艦隊得以悄然逼近日本海岸,起碼在航渡途中未受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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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VF-88戰斗機中隊的搭載艦“約克城”號航空母艦,為“埃塞克斯”級艦隊航空母艦的二號艦,繼承了在中途島海戰中沉沒的上一艘“約克城”號的艦名
此刻,三支特混大隊航母的甲板上與飛行員準備室里,聚集著三年多來歷經無數次籌劃、設計、鍛煉、測試、招募、訓練、部署而造就的精干力量,他們大多擁有豐富的實戰經驗。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往昔的日本飛行員曾打得美軍航空兵措手不及,而如今,太平洋上的制空權幾乎盡歸美軍所有。
整個戰爭期間,美國海軍航空訓練司令部不斷向各作戰中隊輸送新兵,用飛行員的行話說就是“新兵蛋子”或者“菜鳥”(nugget)。這些新兵蛋子若能在戰斗中緊跟飛行隊里的“老鳥”并虛心學習,那他們就能生存下來并迅速成長起來。此次行動中,在第38特混艦隊的十四個飛行大隊里,包括第88飛行大隊在內的八個大隊都是首次參加實戰,隊內新兵比例較高。隸屬于第88飛行大隊的VF-88戰斗機中隊(裝備F6F“地獄貓”戰斗機)不到一年前才在新澤西州的大西洋城組建,兩周前才登上“約克城”號航空母艦的甲板。
綽號“斗雞”(Gamecocks)的VF-88中隊由理查德·“迪克”·克羅梅林(Richard “Dick” Crommelin)少校指揮。這位來自阿拉巴馬州的海軍軍官家里兄弟五人,均畢業于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其中四人成為飛行員,共同征戰太平洋戰場。時年二十八歲的克羅梅林曾隨VF-42戰斗機中隊在首艘“約克城”號航母(CV-5)上服役。在1942年5月的珊瑚海海戰中,當時還是一名海軍少尉的克羅梅林駕駛F4F“野貓”戰斗機擊毀了一架日軍水上飛機,并擊落兩架零式戰斗機,自己的座機亦在戰斗中墜海。同年6月的中途島海戰中,克羅梅林作為制空戰斗機隊的一員,與隊友共同保衛了被日軍重創的“約克城”號航母(該艦最終還是不幸沉沒)。就資歷而言,這位兩度榮獲海軍十字勛章、共擊落3.5架敵機的飛行員,完全擔得起指揮一支戰斗機中隊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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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VF-88中隊的徽章,該中隊組建于1944年8月15日,1945年10月29日解散,先后裝備過F6F-5、F6F-5N、F6F-5P等機型
克羅梅林的副手馬爾科姆·“克里斯”·卡格爾(Malcolm W. “Chris” Cagle)上尉的情況則有所不同:他于1941年從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畢業,在接受飛行訓練前曾在水兵口中綽號“錫罐”的驅逐艦上服役了兩年,隨后成為一名助理飛行教官,此次行動也是他首次參加實戰。
饒是如此,在六名調入中隊的資深戰斗機飛行員的加持下,VF-88中隊仍是一個有戰斗力的團體。例如,來自俄亥俄州哥倫布市的霍華德·“霍迪”·哈里森(Howard M. “Howdy” Harrison)上尉曾參加過馬金島、埃尼威托克環礁、特魯克群島、帕勞群島和荷屬新幾內亞上空的空戰。據特混大隊指揮官阿瑟·雷德福少將手下的新聞官沃克所說,哈里森“毫無疑問是中隊里最受歡迎的人物”。除這六人外,中隊里還有八人用飛行員的行話說是“資深飛官”或者“老鳥”(much pilot),因為他們駕駛著像奧梅拉中尉那樣的配備雷達的F6F-5N型“地獄貓”戰機,在惡劣天氣中,這些飛行員常為未裝雷達的F4U“海盜”戰機或F6F“地獄貓”戰機提供導航。除奧梅拉外,這支精干隊伍中的多數人員都有實戰經驗,僅兩人除外,他們是來自加州圣克魯斯的泰德·漢森(Ted Hansen)中尉和新澤西州蒙特克萊爾的比爾·沃特金森(Bill Watkinson)中尉。
中隊里還有兩位性格鮮明的骨干成員。根據新聞官沃克的說法,莫里斯·“莫瑞”·普羅克特(Maurice “Maury” Proctor)中尉“機敏靈活,反應迅速,似乎對任何人和任何事都毫不畏懼”;而來自紐約州奧爾巴尼附近的約瑟夫·“喬”·薩羅夫(Joseph G. “Joe” Sahloff)中尉,他駕駛“地獄貓”戰機的技術堪稱海軍飛行員中的佼佼者。薩羅夫中尉因瘦高頎長的體型而格外引人注目,用沃克的話說就是“穿上飛行服活像飛行員里的伊卡博德·克萊恩”。薩羅夫中尉更因其連抽粗雪茄的習慣而聞名,即便在高空飛行時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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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VF-88中隊指揮官理查德·克羅梅林(最右)正向幾位“地獄貓”戰斗機飛行員指點地圖上的細節,從左至右分別是巴克·羅杰斯(Buck Rogers)、莫里斯·普羅克特和約瑟夫·薩羅夫
VF-88中隊里更具代表性的年輕飛行員當屬來自賓夕法尼亞州劉易斯敦的約翰·哈格(John Haag)少尉和來自衣阿華州蒂珀雷里的赫伯·“伍迪”·伍德(Herb “Woody” Wood)少尉,他們二人都是能力出眾但尚需歷練的飛行員。二十二歲的伍德少尉已婚且有一個年幼的女兒,為求好運,他把女兒的一只小靴子縫在了皮質飛行頭盔上。1945年2月,當搭載VF-88中隊前往夏威夷的“勇猛”號航空母艦(CV-11)駛離舊金山時,一位中隊戰友曾把他叫醒:“嘿,伍迪!快起來!”,那人喊道,“我們要過金門大橋了!”伍德少尉卻縮回了自己的鋪位。“不看了”,他說,“等我回來再看吧。”
VF-88中隊里還有兩名年輕飛行員特別需要老鳥的悉心指導:來自印第安納州的賴特·霍布斯(Wright C. Hobbs)少尉和戰前在底特律擔任記者的尤金·曼登伯格(Eugene Mandenberg)少尉,其中霍布斯少尉因癡迷于培育玉米品種而被戲稱為“雜交專家”。中隊里的許多飛行員認為,他們二人均缺乏戰斗機飛行員應有的特質與紀律性。伍德少尉覺得他們二人“都太容易激動了”。沃特金森中尉雖未與曼登伯格少尉一同飛行過,卻對后者頗為了解且欣賞。不過,沃特金森也回憶說,曼登伯格少尉素來以“對動植物的興趣遠勝于對編隊飛行的興趣而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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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比爾·沃特金森中尉單膝跪在自己的“地獄貓”機翼上,另一人正在檢查日軍防空炮火給其座機造成的損傷
話題回到這次行動本身。正如1941年12月初日軍航母機動部隊逼近夏威夷時所做的那樣,1945年7月9日,在鋒面天氣的掩護下,第38特混艦隊悄悄逼近了本州島。次日凌晨2時,三個特混大隊進入攻擊距離,放飛飛機后又隱入鋒面以躲避日軍的反擊。這場精心策劃數周的空襲獲得了豐厚的回報:美軍飛行員幾乎未遇空中抵抗,地面上日軍的高射火力也極為稀疏。美軍猛烈轟炸了關東地區的十二座機場,摧毀約109架停放在地面上的飛機,另有231架受損。在海上,僅有2架日軍飛機試探性地接近美軍艦隊,均被空中執行巡邏任務的戰斗機擊落。中隊方面,雷·岡薩雷斯(Ray Gonzalez)中尉駕駛的“地獄貓”戰機被高射炮彈擊中,但他成功迫降在了救援的驅逐艦附近。
經過兩天的補給,原定7月13日對本州島北部及北海道的空襲因天氣原因取消,第38特混艦隊遂向東撤至安全距離。7月14日,艦隊回到原先的陣位,雖然天氣狀況未見好轉,但已足夠讓美軍對沿海目標發起為期兩天的空襲,并派遣巡洋艦與驅逐艦迫近岸上目標實施炮擊。
對飛行員而言,糟糕的天氣條件意味著飛行風險倍增。7月14日當天,薩羅夫中尉駕駛的“地獄貓”戰機在儀表飛行中擦撞了克羅梅林少校的座機,克羅梅林就此失蹤,再無蹤跡;驚魂未定的薩羅夫則順利完成任務返航。副指揮官卡格爾上尉接替克羅梅林少校擔任中隊指揮官后不久,VF-88中隊又遭遇了一次人員失蹤事故:赫爾曼·“潘喬”·蔡斯(Herman “Pancho” Chase)中尉在北海道西南部小樽港附近被擊落,亦被列為戰斗失蹤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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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理查德·克羅梅林(照片拍攝時還是少尉)與其座機的合影,可見機身上繪有四個戰果
7月16日補給期間,以英國皇家海軍“不倦”號航母(HMS Indefatigable)為核心的第二支特混艦隊——第3特混艦隊加入了哈爾西麾下。在7月18日的空襲中,“約克城”號又損失了兩名飛行員,其中VF-88中隊的塞隆·格里森(Theron Gleason)中尉據稱被高射炮火擊落。隨后,這艘綽號“戰斗女士”(Fighting Lady)的平頂船隨第38特混艦隊東撤四天進行補給、重整軍械并補充物資,同時讓飛行員休整。“我記不清具體日期了”,伍德少尉在日記中寫道,“當時實在太疲憊,根本沒空記錄。”
作為VF-88中隊的新任長官,卡格爾上尉試圖在隊伍里樹立個人權威。沃特金森中尉回憶說,在飛行中隊會議上,卡格爾雖“邀請”老鳥們提出建議,但他的肢體語言卻清楚地表明,他根本不歡迎任何意見。沃特金森中尉很敬重老長官克羅梅林,對卡格爾卻頗為輕視,其對卡格爾的評價是“他就像頭好斗的公牛,不容置疑”。沃特金森還記得,7月24日的空襲過后,卡格爾竟將僚機飛行員肯·奈爾(Ken Nyer)中尉帶到了錯誤的會合點,導致他們被迫與占據極大數量優勢的十余架日機展開苦斗。混戰中,卡格爾擊落兩架J2M3“雷電”戰斗機(盟軍綽號“杰克”)后脫身,奈爾卻下落不明。短短兩個星期內,VF-88中隊便痛失一位資深中隊長及三名飛行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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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1945年7月24日,美國海軍第38特混艦隊的航母艦載機對日本海軍的重要基地吳港展開猛烈空襲,照片中可見偽裝的重巡洋艦“利根”號旁邊升起多根巨大的水柱
7月25日這天天色陰沉,能見度極低,飛行任務僅限于掃蕩日軍機場。在空襲中,受到地面高射炮火攻擊的哈里森上尉被迫在九州島與本州島之間的日本內海迫降,普羅克特中尉和薩羅夫中尉親眼目睹他爬上了救生筏。回到母艦后,他們緊急協調了一架馬丁PBM“水手”水上飛機(美軍綽號“小飛象”)前往哈里森所在海域展開救援。雖然此舉將使整個特混艦隊暴露在反擊的日機航程內,但艦隊指揮官手下的參謀長最終還是批準了兩人的請求。
得到批準后,三架飛機在陰云密布的天空中起飛了。起初,還有從另一艘航母上起飛的一架配備雷達的飛機在前方為這三架奮力前行的飛機領航。“我幾乎看不清那架‘小飛象’”,薩羅夫回憶說,“而且常常連普羅克特的座機也完全看不見。”笨重的“水手”由于燃料告急,導致飛行員喬治·史密斯(George B. Smith)中尉無法爬升至陰霾云層之上。
終于,他們發現了漂流在海面上的哈里森上尉,一艘日本海防艦正準備靠近他,好在薩羅夫和普羅克特用火箭彈和機槍掃射將其擊退。“我聽見了防空炮火的聲音,看見海面上濃煙升騰”,哈里森事后回憶說,“隨后一切又歸于寂靜。”最終,這支被普羅克特形容為“一只圣伯納犬帶著兩只玩具斗牛犬”的救援三人組克服惡劣天氣,飛入一片晴朗的天空。只見海岸機場的日軍高射炮在云層間炸開朵朵火花。降落到海面上后,史密斯需要救兩個人:機組人員先是向哈里森拋出救生索,拖曳著這位“地獄貓”飛行員的救生筏航行,同時繼續搜尋迫降在附近的F4U“海盜”戰斗機飛行員約翰·摩爾(John H. Moore)少尉,他來自“香格里拉”號航空母艦(CV-38)。經過45分鐘的焦灼等待,終于找到了摩爾少尉。待海面上的兩人成功登機后,這架“水手”笨拙地起飛升空,轟鳴著飛往第38.4特混大隊,最終在燃油幾乎耗盡時降落。史密斯及其十人機組成員連同被他們救起的“乘客”被匆忙轉移至“雷恩”號驅逐艦(USS Wren,DD-568)上。當艦隊向東撤退時,“雷恩”號與另一艘驅逐艦“梅茨”號(USS Mertz,DD-691)上的40毫米“博福斯”機關炮開火,擊沉了這架被遺棄的救援水上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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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VF-88飛行員霍華德·哈里森上尉慶祝自己從日本內海獲救
7月31日,第38特混艦隊又面臨著一場臺風的威脅。這次,謹慎的哈爾西果斷叫停了空襲行動,轉而讓艦船補充燃油,艦員們則在風暴中靜候下一步的指示。奉頂頭上司尼米茲上將之命,哈爾西也收斂了自己把東京市內的目標狂轟濫炸一番的野心。他被告知,陸軍航空隊的家伙們懷揣著“未公開但重大的轟炸計劃”,于是哈爾西將艦隊航向轉向北,準備空襲本州島北部和北海道。
8月6日廣島原子彈與8月9日長崎原子彈的爆炸消息在人群中引發了熱議。沃特金森回憶說,一名修過物理課的飛行員試圖講解原子能的原理,但他的講解未能引起共鳴。據“約克城”號航母的戰后報告記載,8月10日晚間,當廣播報道日本政府宣布愿意考慮同盟國《波茨坦公告》的條款時(前提是裕仁天皇能保住皇位),“全艦官兵都為之振奮”。伍德少尉寫道:“我們當時真的以為,戰爭今天就要結束了。”
然而,事與愿違,未來幾天對日本的空襲反而愈加猛烈。在長崎遭原子彈轟炸當天的一次空襲中,伍德少尉目睹了“前所未有的密集防空火力”,VF-88中隊綽號“老爹”的飛行員威廉·圖奧希馬(William B. Tuohimaa)中尉也在空襲中不幸陣亡。為了給圖奧希馬中尉復仇,伍德回憶說:“我們把那些黃皮的狗娘養的轟得稀巴爛。”同一天,為“海盜”戰斗機開路的沃特金森中尉駕駛的“地獄貓”戰機左翼中彈,破口大得像個窨井蓋。他勉強飛回了“約克城”號,在其他戰機降落時在天上盤旋等待。在天上待了六個多小時后,他終于完成了一次顛簸卻精準的著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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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VF-88中隊飛行員赫伯·“伍迪”·伍德少尉與其戰機的合影,照片攝于夏威夷,時間是他與戰友們在日本本州上空與日軍戰機交手數月之前。伍德少尉在戰斗間隙記下了不少日記
日軍飛行員此刻似乎迸發出了與美軍決一死戰的狂熱。8月8日,伍德少尉所在的戰斗空中巡邏隊的4架戰機擊落了2架即將實施自殺式襲擊的日機,他在日記中寫道:“一架飛機在我眼前起火燃燒,另一架從一萬六千英尺高度旋轉著墜入大海。”8月9日,飛行員們在空襲目標上空未遭遇敵機,但在海上,戰斗空中巡邏隊擊落了12架日機。
8月11日和12日兩天均為惡劣的天氣所籠罩,所有的空襲行動均被取消,轉而進行加油補給。8月13日,飛行員們空襲摧毀了停放在東京附近的400余架敵機,戰斗空中巡邏隊在海上擊落了19架,哈爾西宣稱這是擊落敵機的“值得紀念的日子”。但對VF-88中隊而言,在這一天的任務中,威爾遜·多齊爾(Wilson Dozier)上尉的座機被打斷機翼并墜毀起火。在即將迎來和平之際,這一悲劇尤其讓隊員們痛心。
8月14日完成補給后,第38特混艦隊為8月15日的兩種可能做好了準備:要么迎接戰爭結束,要么再次轟炸東京。凌晨4點15分,航母放飛了執行戰斗空中巡邏任務的飛機,并整備戰機打算對東京發起空襲與掃蕩。兩個小時后,當第一波空襲機群逼近目標時,尼米茲下令讓哈爾西中止行動:裕仁天皇宣讀了《終戰詔書》。麥凱恩立即召回天上的機群,并取消了即將落地的打擊。飛行員們將炸彈扔進大海后返航,但部分美軍飛行員此時已深入日本領空并與日軍交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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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1.正在舉杯慶祝的盟軍海軍將領,從左至右分別是美國海軍少將羅伯特·卡尼(Robert B. Carney)、英國皇家海軍上校里德(J. P. L. Reid)、英國皇家海軍中將伯納德·羅林斯(Bernard Rawlings)爵士、美軍第3艦隊司令哈爾西上將、美國海軍中將約翰·麥凱恩和美國海軍少將懷爾德·貝克(Wilder D. Baker)
四架返回“漢考克”號航空母艦(CV-19)的“地獄貓”戰機或許是這場令人驚心動魄的和平倒計時中首批遇襲的美軍戰機:他們遭到七架日本飛機的突襲,隊長保羅·赫歇爾(Paul Herschel)中尉與其他三名飛行員擊落了一架零式戰斗機和兩架“雷電”戰斗機,自身未受損失。
8月15日凌晨5時45分,幾架零式戰斗機突襲了位于本州島南岸大阪灣附近的皇家海軍“不倦”號航母,從這艘航母上起飛的格魯曼“復仇者”式魚雷轟炸機正由八架休潑馬林“海噴火”式戰斗機(“噴火”式戰斗機的艦載型)護航,空襲當地的一處化工廠。擔任近距掩護任務的五架“海噴火”的飛行小隊長弗雷德·霍克利(Fred Hockley)中尉在日機發動的第一輪俯沖攻擊中即被擊落。與此同時,由維克多·勞登(Victor Lowden)中尉率領的三架擔任高空掩護任務的“海噴火”戰機遭遇了第二波零式戰機。勞登中尉、“塔菲”·威廉姆斯(“Taffy” Williams)中尉和斯帕德·墨菲(Spud Murphy)中尉聯手擊落六架敵機,外加擊傷兩架。失去領隊的近距掩護飛機中,飛行員唐·鄧肯(Don Duncan)中尉和蘭迪·凱伊(Randy Kay)中尉奮起反擊,合力擊落兩架零式戰機。
面對日機的突襲,“復仇者”編隊保持航向,擊退其他零式戰機,投下炸彈后返航。除一架外,所有“復仇者”均順利返回“不倦”號航母并降落,那架落單的飛機迫降在友軍驅逐艦附近。七名幸存的“海噴火”飛行員最掛心霍克利中尉的安危,他們直到返回艦上才得知日本宣布投降的消息。不幸的是,霍克利中尉雖在戰機下墜的過程中跳傘逃生,但地面上的日軍迅速將他俘獲,并于當夜秘密處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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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2.從盟軍航母上起飛的“復仇者”魚雷轟炸機編隊,它們將對日軍機場展開太平洋戰爭中最后的轟炸
這場英日空戰結束后不久,來自“約克城”號、“香格里拉”號和“黃蜂”號航母(CV-18)的23架“地獄貓”與“海盜”式戰斗機逼近了位于日本關東平原最東端的銚子市。隸屬于VF-88中隊的八架“地獄貓”戰機計劃在東京西北部的所澤機場上空分兩路行動,其中兩名飛行員將留在高空接收并傳達停火指令,其余成員——霍華德·哈里森、莫里斯·普羅克特、泰德·漢森、約瑟夫·薩羅夫、賴特·霍布斯和尤金·曼登伯格則執行攻擊任務。
哈里森率領的六架“地獄貓”戰機于清晨6點45分低空掠過所澤機場上空時,接到了停火通知。數十年后,曾與莫里斯·普羅克特并肩作戰的泰德·漢森在接受采訪時回憶說:“當時我只想著‘天吶,咱們趕緊撤’。”幾秒后,包括川西“紫電”、四式戰“疾風”、零戰和“雷電”在內的十七架日軍戰機從后方和上方對美機發起了猛攻。
哈里森率領編隊向日機發起反擊并開火。漢森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但在首次迎頭交鋒中,他擊落了兩架“疾風”,其中一架正準備撞向他;莫里斯·普羅克特斬獲了第三個戰果,他打掉了那架敵機的機翼。在空戰中,漢森和普羅克特失去了與哈里森、霍布斯和曼登伯格的聯系,但當他們發現薩羅夫后方跟著一架“雷電”時,兩人立即向右轉彎。普羅克特在700碼外擊落了這架對薩羅夫構成威脅的敵機,但此時薩羅夫的F6F也已冒出濃煙,顯然也堅持不了太久了。最終,薩羅夫朝海岸方向飛去,此后人們再未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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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3.空戰中戰機照相槍拍下的畫面
普羅克特原打算掩護薩羅夫返航,突然一串曳光彈“鎖定”了他的“地獄貓”戰機。他知道漢森正盤旋在他頭頂上方某處,便向右急轉,讓漢森擊落那架咬尾的“疾風”。當普羅克特調轉機頭時,發現又有兩架日機起火下墜,另有七架日機——六架在前、一架在后正瞄準他射擊,所幸前方的六架開始爬升,普羅克特趁機對其中一架發起致命的俯沖射擊。躲入云層擺脫尾隨的那架日機后,普羅克特朝海岸方向飛去,并試圖聯絡其余五名飛行員。據普羅克特回憶,只有泰德·漢森回應,但漢森的回憶則是未曾聽見其他五人的任何呼叫。最終,漢森順利降落在“約克城”號航母上,他以為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直到五分鐘后普羅克特也安全降落。
這場被稱為所澤空戰的激烈戰斗堪稱二戰中最后一場“大規模”空戰,這場戰斗交織著勝利、悲劇與無奈:VF-88中隊的六名飛行員在逆境中奮起反擊,擊落九架敵機,也付出了四人失蹤的代價,這四人最終均被推定為陣亡,他們是霍華德·哈里森、“雜交專家”賴特·霍布斯、尤金·曼登伯格和約瑟夫·薩羅夫。他們皆陣亡在和平降臨的最初時刻。
在太平洋戰爭結束前短短一個月的戰斗中,VF-88中隊共計損失10名飛行員;而就整個第88飛行大隊而言,包括訓練期間陣亡的人員在內,總損失人數為31人。鑒于“約克城”號航空母艦在太平洋戰場的部署時間尚短,故其飛行員和水兵一直在海上駐守至1945年10月,然后這位“戰斗女士”才得以返航駛向舊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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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4.1945年秋,從太平洋戰區返航的“約克城”號航母駛過金門大橋
半年多前離開圣弗朗西斯科灣時,赫伯·伍德少尉曾“堅決”無視金門大橋上歡呼的人群。但這次,當伍德站在甲板上,期待著人們的歡迎儀式時,卻發現他曾為之而戰的國家比他更快地回到了和平生活之中。在多年后的一次訪談中,他傷感地回憶說:“當我帶著失去所有戰友的傷痛歸來時,大橋上卻只有六個人朝我們揮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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