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過2000人，城內遇害

蘇丹國內的武裝沖突正進入一個新的轉折點。10月26日，蘇丹快速支援部隊（RSF）攻占了該國西部達爾富爾地區戰略重地法希爾市。在圍城的最后幾天，整座城市陷入恐慌與絕望。快速支援部隊曾警告說，他們認為城內剩余的25萬居民“都是敵方支持者”。民眾擔心，自己將成為下一輪種族暴力的目標。

“被占領后，法希爾迅速陷入一場‘重大悲劇’。”蘇丹人道主義援助委員會副專員穆娜·努爾·達伊姆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蘇丹快速支援部隊武裝人員殘忍地屠殺醫院中的病人和傷員，追捕、強奸并殺害在逃的手無寸鐵的平民。不到五天時間，已有超過2000名平民在城內遇害。她指出，這場暴行構成“針對平民的種族滅絕”，嚴重違反國際人道主義法。

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10月30日表示，對法希爾近期沖突升級深感擔憂，并敦促蘇丹武裝部隊和快速支援部隊采取緊急、切實可行的措施，通過談判尋求解決方案。

11月3日，國際刑事法院檢察官宣布，快速支援部隊目前正因涉嫌戰爭罪行而受到該法院的積極調查。檢察官在海牙發表聲明指出，法院正在采取“緊急措施”，以“保存并收集相關證據，為今后就法希爾市所犯下的罪行提起訴訟做準備”。法院指出，這些暴行是“席卷達爾富爾的廣泛暴力模式的一部分”，并“可能構成戰爭罪與危害人類罪”。

當地時間10月26日，衛星圖像顯示，蘇丹法希爾機場附近火災濃煙滾滾。圖/視覺中國

“系統性殺戮”

聯合國移民機構證實，自10月26日以來，約有3.5萬人逃離法希爾，其中大多數前往周邊農村地區。

部分逃亡幸存者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快速支援部隊的武裝人員徒步、騎駱駝或乘坐車輛，挨家挨戶毆打并槍擊民眾，其中包括婦女和兒童。目擊者稱，許多人死于街頭的槍擊，還有人在試圖逃往安全地帶時被當場擊斃。

“那里簡直像個殺戮場。”年近六旬的塔賈爾·拉赫曼逃亡到塔維拉鎮郊外后表示。另一位幸存者阿梅娜回憶，她與三十多人一起被關押在法希爾醫院附近的一棟廢棄房屋中，被關押人員大多是婦女和兒童。“到處都是尸體，人們渾身是血，卻沒有人來救助。”她說。10月28日清晨，他們抵達距離法希爾約60公里的塔維拉鎮時，已精疲力竭、嚴重脫水。

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阿梅娜和塔賈爾·拉赫曼均表示，蘇丹快速支援部隊武裝人員在10月27日對被拘留者實施毆打與虐待，至少四人中槍，因傷勢過重死亡。他們還指出，武裝人員對婦女和女孩實施了性侵犯。

更令人震驚的是，在法希爾沙特婦產醫院及周邊地區發生了大規模屠殺。據世衛組織稱，沙特婦產醫院是法希爾市唯一仍能部分運轉的醫院。10月26日，該醫院遭到一個月內的第四次襲擊，造成4名工作人員死傷。10月28日，醫院6名醫療工作者遭綁架，460多名患者及其陪護人員被槍殺。

追蹤蘇丹沖突的醫療組織“蘇丹醫生網絡”稱，快速支援部隊的武裝分子“冷血地殺害了他們在醫院里遇到的所有人”，包括患者、家屬與醫護人員。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譚德塞10月29日在聲明中表示，對于法希爾沙特婦產醫院遭大規模殺戮，“世衛組織感到震驚和深切悲痛”。

耶魯大學人道主義研究實驗室審查的衛星圖像也證實，蘇丹快速支援部隊武裝人員在該醫院以及法希爾市東部的土墻附近實施了“系統性殺戮”，尸體堆積如山，至少有五處“被染紅的土地”被記錄在案，與血流痕跡相符。

自今年年初以來，蘇丹快速支援部隊已在法希爾周圍修筑起環城土墻，將整座城市完全封鎖，導致饑荒蔓延。社交媒體上傳出的視頻顯示，蘇丹快速支援部隊武裝人員在土墻附近“殺害并處決試圖穿越逃離的平民”，現場可見“成堆的尸體和燃燒的車輛”。

耶魯大學報告還指出，由于衛星圖像無法呈現屠殺的全部細節，死亡人數可能被嚴重低估。國際援助組織表示，法希爾通信幾乎完全中斷，外界至今無法確認確切的死亡數字。

10月29日，蘇丹快速支援部隊領導人穆罕默德·哈姆丹·達加洛承認，“法希爾發生了一場災難”，并表示其部隊存在所謂“濫用職權”的行為。達加洛通過社交媒體進一步表示，他對法希爾民眾所遭受的災難表示遺憾，并稱已成立調查委員會。委員會抵達法希爾后已啟動調查，將追究任何涉案士兵或軍官的責任。

蘇丹武裝部隊領導人阿卜杜勒·法塔赫·布爾漢說：“我們決心為在法希爾發生慘劇的人民復仇。”

當地時間11月3日，蘇丹流離失所者在烏姆揚古爾營地休息。圖/視覺中國

生死較量

截至目前，這一輪蘇丹武裝沖突已進入第三個年頭。根據聯合國的統計數據，自2023年4月15日沖突爆發以來，已有多達4萬人死亡，1200萬人流離失所，近300萬難民逃離家園，其中約70萬人逃往鄰國，如乍得、埃塞俄比亞和南蘇丹。

聯合國持續呼吁國際社會提供更多援助，目前蘇丹約有3000萬人急需人道支持，糧食安全急劇惡化。聯合國警告稱，蘇丹正面臨“世界上最嚴重的饑餓危機”。

這輪始于2023年4月的武裝沖突，由軍政府內部兩名將領的權力斗爭引發。沖突雙方分別是由阿卜杜勒·法塔赫·布爾漢將軍領導的蘇丹武裝部隊（SAF）與由穆罕默德·哈姆丹·達加洛（又名“赫梅蒂”）指揮的蘇丹快速支援部隊（RSF）。赫梅蒂和布爾漢就快速支援部隊何時與蘇丹武裝部隊合并以及哪個組織將領導該部隊的問題產生了分歧，導致沖突爆發。

武裝沖突爆發后的第一個月內，就造成600余人喪生，醫院及關鍵基礎設施遭到嚴重破壞。到2023年8月，聯合國警告蘇丹局勢“正迅速失控”，醫療體系瀕臨崩潰，難民潮不斷擴大。聯合國人道主義事務和緊急救濟事務廳廳長稱，蘇丹正經歷“近代史上最嚴重的人道主義噩夢之一”。

2024年3月8日，聯合國安理會通過決議，呼吁立即停止蘇丹境內的暴力活動。幾天后，在利比亞和土耳其的斡旋下，蘇丹武裝部隊同意與快速支援部隊進行間接談判。但僅僅三天后，談判破裂，沖突持續升級。

此后，由沙特阿拉伯、美國和非洲聯盟主導的多輪和平談判均未取得實質性進展。2025年9月，美國與沙特阿拉伯、埃及及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組成所謂的“四方安全對話”，并發表聯合聲明，呼吁立即停火，實施為期三個月的人道主義休戰，以便人道援助物資得以進入，最終實現永久停火。聲明同時提出，應在九個月內實現向文官統治的過渡。但“四方安全對話”以及交戰各方代表隨后舉行的會晤，并未能將上述倡議中的任何一項付諸實施。

目前，快速支援部隊已奪取蘇丹武裝部隊在達爾富爾地區的最后據點。法希爾作為北達爾富爾州首府，地處乍得、中非共和國和南蘇丹三國邊境，地理位置極為重要，同時也是蘇丹黃金的主要產地。這一進展標志著快速支援部隊已在該國西部扎根，而蘇丹武裝部隊仍控制著首都喀土穆及東部、中部和北部的據點。

“很多人擔憂，蘇丹可能重演分裂的歷史。”國際危機組織非洲之角項目主任艾倫·博斯韋爾指出，14年前（2011年），石油資源豐富的南蘇丹在經歷長期內戰后實現獨立。這一先例使外界對蘇丹當前局勢的未來走向格外警惕。

非洲地緣政治研究人員警告稱，隨著法希爾的陷落，快速支援部隊正向蘇丹東部推進，近期在法希爾地區發生的屠殺事件，可能只是更大規模暴力事件的前兆，類似的慘劇或將蔓延至達爾富爾和北科爾多凡等地。

前蘇丹總理阿卜杜拉·哈姆杜克政府工作人員艾哈邁德·易卜拉欣指出，按照原計劃，快速支援部隊本應并入國家軍隊，但由于“地緣政治因素”和“內部政治算計”，這一進程被擱置。

他還認為，蘇丹豐富的稀土礦產和漫長的紅海海岸線，成為地區博弈的關鍵焦點，但這場沖突的根源遠不止權力之爭。

“這不僅僅是兩位將軍之間的權力斗爭，這是一場旨在重塑東非地緣政治格局的較量。”易卜拉欣說。

記者：鄭立穎（murielzheng@gmail.com）

編輯：徐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