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東林書院的 “風聲雨聲讀書聲”,曾是晚明最響亮的清流符號。
萬歷三十二年,被罷官的顧憲成在老家重建書院,題下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的楹聯。四方學者聞聲而來,朝堂官員遙相呼應,一個以 “清流” 自居的政治團體悄然成型。
時人贊其 “扶危定傾”,后世卻多斥其 “亡國之黨”。這看似矛盾的評價背后,藏著晚明王朝崩塌的深層密碼。
一、起源:從講學場到權力網的變質
顧憲成![]()
的初心,本是匡正官場風氣。
這位萬歷八年的進士,因在 “國本之爭” 中力諫立太子,觸怒萬歷帝,被削職回鄉。他目睹朝堂被齊黨、楚黨等地域派系把持,官員以私廢公,遂想以講學聚起正直之士。
初期的東林書院,確有清流氣象。顧憲成與高攀龍講學 “以明道為宗”,批評礦稅擾民,彈劾貪官污吏,吸引了趙南星、鄒元標等正直官員。此時的他們,更像一群有理想的士人聯盟。
但權力的誘惑很快改寫了軌跡。萬歷末年,東林黨人借 “京察”(官員考核)之機,大肆排擠異己。凡不依附者,不論賢愚,皆被貼上 “邪黨” 標簽。
浙江官員沈一貫只因反對東林黨主張,便被污蔑 “結黨亂政”。這種 “非我族類即異端” 的做派,讓講學場徹底淪為黨爭工具。顧憲成晚年哀嘆:“吾道之衰,始于黨同伐異。”
二、黨爭:比閹黨更致命的內耗
天啟年間,東林黨與閹黨的惡斗成了朝堂主旋律,但東林黨的黨爭邏輯,早已埋下禍根。
熊廷弼的冤案,最能暴露其本質。這位湖北籍的文武全才,萬歷二十五年連中會元、狀元,巡按遼東時就精準指出 “女真為心腹大患”,彈劾李成梁 “驅民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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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僅因他不愿依附東林,又在江南督學時破格提拔寒門子弟,觸犯了東林黨背后的江南士紳利益,便被東林黨視作 “楚黨異類”。即便薩爾滸戰敗后,熊廷弼臨危受命穩住遼東,仍遭東林黨人姚宗文污蔑 “治軍無方”。
更荒唐的是,當閹黨也攻擊熊廷弼時,東林黨竟選擇 “同流合污”。他們不顧遼東危局,合力將熊廷弼罷官,換上毫無軍事經驗的東林黨人袁應泰。
袁應泰到任后,輕信降人、疏于防備,短短數月便丟了遼、沈二城,自殺謝罪。遼東防線崩潰,東林黨卻忙著互相推諉,沒人關心關外數十萬百姓的死活。
時人評價:“東林非不為君子,然過激且依附者不純,終成黨錮之禍。” 這種只問派系不問是非的斗爭,比閹黨的專權更耗散國力。
三、財政:江南士紳的 “抗稅代理人”
東林黨最致命的危害,在于將階級利益凌駕于國家存亡之上。
明末戰事頻仍,賑災不斷,國庫早已空虛。萬歷帝開征礦稅、工商稅,雖有擾民之弊,卻能每年增收數百萬兩,支撐遼東軍費。
但這些稅收觸及了江南士紳的核心利益。東林黨人多出身江南地主官僚家庭,背后是蘇州織戶、揚州鹽商、松江地主組成的利益集團。他們打著 “為民請命” 的旗號,極力反對礦稅。
東林黨領袖李三才上疏稱 “礦稅苛政猛于虎”,卻絕口不提江南士紳兼并萬畝土地而不納稅的事實。萬歷帝去世后,東林黨立即廢除工商稅、礦稅,轉而加征 “三餉”(遼餉、剿餉、練餉),將負擔全壓給農民。
崇禎三年,兵部尚書梁廷棟懇請向江南富戶加征 “剿餉”,東林黨人錢士升立刻反對,稱 “加稅必致民變”。可當時江南的蘇州府,每年上繳的賦稅還不及明初的三分之一,而東林黨人家族卻富可敵國。
遼東守將祖大壽在奏疏中泣血直言:“士兵三月無糧,衣不蔽體,何以御敵?” 而江南的東林黨人正在虎丘宴飲,一首詩就耗費白銀百兩。
四、決策:道德綁架下的治國無能
崇禎帝登基后,清算閹黨,重用東林黨,可這群 “清流” 卻交出了災難性的答卷。
面對李自成起義,東林黨人陷入 “道德迷思”。有人主張 “招撫” 卻拿不出糧餉,有人高喊 “圍剿” 卻反對加稅。崇禎十七年,李自成兵臨北京,大臣李明睿建議南遷,東林黨人范景文怒斥:“國君死社稷,乃圣人之道,豈可南遷避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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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北京城破時,范景文卻投井自殺,而另一位東林黨領袖錢謙益,卻以 “水太涼” 為由拒絕投湖,轉身投降清軍。這種 “嚴于律人,寬于律己” 的雙重標準,貫穿了東林黨的始終。
更諷刺的是,東林黨人雖善談道德,卻對實際政務一竅不通。崇禎朝的東林黨內閣,竟連一份像樣的賑災方案都拿不出。有大臣建議興修水利,東林黨人卻以 “勞民傷財” 駁回,任由黃河決堤,災民遍野。
史學家孟森評價:“東林黨之禍,不在小人之害政,而在君子之自誤。” 他們以道德為武器打擊對手,卻用空談代替實干,最終將明朝拖入絕境。
五、回響:被歷史審判的 “清流” 神話
明朝滅亡后,東林黨的 “清流” 神話開始崩塌。
清初史學家談遷在《國榷》中記載,清軍南下時,江南士紳紛紛投降,其中東林黨人居多。而當初被東林黨打壓的熊廷弼,卻被追謚 “襄愍”,其 “三方布置策” 被證實是當時唯一可行的遼東方略。
乾隆帝讀明史時,曾批注:“東林黨人空談誤國,實乃明亡之罪魁。” 他看透了東林黨 “以黨爭掩其無能,以清流飾其自私” 的本質。
現代學者錢穆則指出更深層的原因:“東林黨代表的江南士紳階級,早已與王朝利益脫節。他們只關心自家田宅,哪管國家興亡?”
顧憲成或許不會想到,他創辦的書院會成為黨爭的溫床,他倡導的 “天下事” 會淪為階級利益的遮羞布。那些曾高喊 “殺身成仁” 的東林黨人,最終用明朝的滅亡證明:
真正的清流,應是 “茍利國家生死以” 的實干者,而非 “黨同伐異謀私利” 的空談家。當道德淪為權力的工具,當階級利益凌駕于國家之上,再響亮的 “清流” 口號,也救不了瀕臨崩塌的王朝。
如今,東林書院的香火早已斷絕,但那段歷史留下的警示從未消散:治國理政,最怕的不是小人當道,而是 “君子” 誤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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