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豪擲百萬，有人跑外賣還債，記者調查：潮玩抽盒機原來全是套路！

來源：上海民聲直通車

“花了1800元，就抽了一個掛件！”近日，有消費者向解放日報·上觀新聞“民聲直通車”反映，有多款名為“xx抽盒機”的小程序在潮玩愛好者中流行，不少消費者花費上萬元試圖抽取泡泡瑪特或迪士尼產品，但最終發現獲取的商品價值遠遠低于投入。抽盒機的突然關停，又令消費者陷入了“售后困境”。

風靡潮玩圈層的“抽盒機”究竟是什么？什么樣的銷售套路讓多位消費者深陷其中？

號稱“以小搏大”，實則令消費者“以大換小”

“有的盒機日流水百萬元，不少玩家通宵打，一晚上投入十幾萬”，什么樣的游戲讓玩家沉迷至此？

抽盒機其實是一種線上抽取盲盒的模式，以廣受消費者喜愛的盲盒品牌泡泡瑪特為例，其經營有“泡泡抽盒機”小程序，消費者可在該小程序購買盲盒并直接在線上拆開得知款式，拆出的盲盒有固定售價。比起傳統意義上的“抽盲盒”，風靡潮玩圈層的抽盒機更像是一種抽獎類游戲，提供的是付費的抽獎機會，獎品范圍從市場價較高的潮玩產品到發夾、貼紙等低值商品，并非等值“抽盒”。

“看小紅書上別人在曬抽中大獎，就覺得自己也行！”不少消費者向記者袒露自己試玩抽盒機的心路歷程。記者注意到，在社交媒體平臺潮玩相關的帖子下方，有很多人回復“抽到啦”并附帶一張“盲盒抽中某款”的圖片。細看發現，這類圖片基本上是“xx抽盒機”小程序的隱性廣告，許多抽盒機就這樣打著“一發歐中（網絡用語，意為抽到大獎）”的旗號進入潮玩愛好者的視線，其宣傳的抽中產品則多為迪士尼、泡泡瑪特等品牌尚未發售或二級市場價格較高的產品。

某盲盒產品討論帖評論區的隱性抽盒機廣告。

真的能“一發歐中”嗎？在微信搜索“抽盒機”后，記者隨機點進幾家抽盒機小程序，提供的玩法基本相似，以“無限賞”“一番賞”“對對碰”等幾種玩法為主要模式，簡言之，就是付費就有一定概率抽取喜愛的潮玩產品。以某款抽盒機為例，“對對碰”游戲中出現“14碰”結果的概率僅為0.00350%，比起宣傳時的“遍地大獎”，實際概率小之又小。

抽盒機大獎的概率極低。

比起抽中獎品，有的消費者的追求其實是這種游戲模式帶來的快感。“就是純粹想賭，打出的獎品也會‘碎掉’兌積分繼續賭。”消費者許女士前后在各類抽盒機小程序消費12萬元，熊女士則投入了約21萬元，在她們看來，盒機玩家花費上萬元很普遍，甚至有人花費200萬元在抽盒機上，一開始進入游戲是為了抽取獎品，當沉浸在概率微小的中獎喜悅中，玩家的追求變成了享受“中獎的快感”。“開始抽到獎品還會選擇發貨，后來因為都擁有了，也戒不掉這種賭贏的感覺，就會選擇‘碎掉’繼續抽。”熊女士說。

許女士在抽盒機小程序陸續消費了12萬元，這里是一些消費記錄。

這里的“碎掉”指的是抽盒機通常會提供的一種兌換模式。市面上的大部分抽盒機小程序，獲取的獎品都有相應的“分值”，如“元寶”“心動值”“糯米幣”等。這些分值可以在繼續購買抽獎次數時直接抵扣或者兌換為抽盒優惠券，也可以在抽盒機設置的商城中兌換獎品。

熊女士介紹，商城的潮玩商品標注的分值實際和現金兌換比率為1:1，標價也和市場價保持一致。如果只是用抽中的獎品分值兌換商品的話，實際上不會有太大損失，問題其實在于，玩家拿來兌換的分值，是需要用數倍的投入才能獲得的。如記者在“老王抽盒機”花費9.9元一抽結果為“6碰”，獎品是上海迪士尼商品吊牌加長保護套一個，兌換價值僅0.5元寶。資深盒機玩家幾乎都計算過這一過程中的損益比，在許女士看來，虧損達到了60%-70%。

玩家們也并非全然不知抽盒機的套路，在記者所在的社群中，時不時就有人質疑抽盒機運營方，“打了幾十把什么也沒有”“兌換的潮玩都降價了還不發貨”。記者嘗試了三把，無一例外抽到了概率最高價值最低的結果，于是非常疑惑地詢問許女士：“完全抽不到好東西，為什么大家那么沉迷呢？”許女士意味深長地告訴記者：“不怕你輸，就怕你贏。”一旦品嘗過“中獎”的喜悅，這些玩家幾乎無一例外依賴上了抽盒游戲，許女士曾經連續多天打到凌晨三四點，有一天虧掉了5000塊，“怎么打都是輸”，但卻因此更固執地相信“下一個就是我”。

而當到了記者與熊女士約定采訪的時間，熊女士卻“失聯了”，事后她告訴記者，由于玩抽盒機虧損了17萬，還欠下了外債，當天下班后“跑外賣跑了一晚上”，而在她的身邊，虧損十幾萬甚至上百萬的大有人在，不少人負債累累。“9月11日，我決定再打打看，一開始就什么也沒抽到，直到兩小時后我花掉了3萬塊，那時候我拉出了所有的賬單，才發現這三個月花銷不是我以為的幾萬塊，而是20萬，我就再也沒玩過了。”玩抽盒機的經歷就像做夢一樣，直到看到賬單的那一刻熊女士才清醒：“我得到的只有空氣！”

“不可能賺錢，玩這個東西就是虧，只是虧多虧少的問題，概率都是后臺調整的。”“退坑”后的許女士終于看清了這些抽盒機的真相。人的運氣能否贏過“黑箱”后的概率？結果似乎不言而明。

頻繁關停“跑路”，抽盒機“割韭菜”已套路化

在不少消費者看來，“抽盒機就是賺快錢，打著賭博的‘擦邊球’有法律風險，跑路是早晚的事”。熊女士從今年6月開始玩盒機，也在社交媒體上目睹了幾家盒機因和消費者的矛盾或經營不善宣布關停，就在近期，“抽盒機即將迎來倒閉潮”的傳言在玩家中涌動，熊女士告訴記者，關于抽盒機的投訴越來越多，甚至有玩家選擇報警，有抽盒機小程序被投訴至無法正常收款，玩家和運營方都因此不安。

今年9月，富貴抽盒機宣布10月1日起關停，消費者需在10月7日前將未發貨的商品及積攢的分值消耗完畢。熊女士和許女士都曾在這款抽盒機投入大量金錢，熊女士介紹，這款抽盒機日流水過百萬，是一款盒機玩家心中排名前三的大型抽盒機。記者嘗試進入“富貴抽盒機”小程序，發現目前已無法打開。雖然經營方表示“因個人原因停止運營”，但在不少玩家看來，這就是“賺夠了跑路”。當盒機停運，概率游戲不再開啟，玩家的分值只能積分兌換的路徑變現，商家就完成了“割韭菜”的最終環節，賺走玩家的錢并規避后續繼續運營可能出現的風險。

富貴抽盒機經營者發布的停運公告。

“還有的盒機老板選擇賺一波錢，就把盒機轉讓掉，或者改名繼續運營。”熊女士告訴記者。記者在調查中發現，一款名為“易歐抽盒機”的小程序似乎就是循著這一路徑，消費者西瓜曾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進入易歐抽盒機花費了200余元，9月初，她發現該小程序已停止運營，無法申請發貨，也聯系不上客服了，獎品只能“打水漂”。在社交媒體上不少玩家的截圖中，“易歐抽盒機”曾經的運營方為“杭州破殼而出電子商務”，而當記者10月16日再度搜索，這一小程序的主體變更為“海口珠平科技有限公司”，重新開啟了運營。富貴抽盒機宣布停止運營的公告中，也表明將其相關設備轉讓給“閃閃盒機”。

通過收攏玩家的資金加之設備小程序等的轉讓，抽盒機經營者抽身時，實則實現了“成本最小化”。記者同時查詢發現，不少抽盒機的經營者工商注冊都為“個體戶”，注冊地址很多位于集體地址或某小區，地圖App無法查到具體地址，這種普遍存在的情況讓轉讓或是“跑路”更為容易。

那么，開設一個抽盒機需要多少初始資金？記者以創業者的身份咨詢了一家小程序開發公司，該公司銷售人員告訴記者，他們是市面上抽盒機小程序的源頭廠家，在該公司社交媒體的簡介中，目前玩家活躍度較高的幾款抽盒機，如老王抽盒機、kk盒機以及停運的富貴盒機等，都是該公司設計的產品。

記者表示需要開發一個擁有“一番賞、無限賞、對對碰”三種模式的抽盒機小程序，該銷售人員介紹，這樣三種玩法的抽盒機小程序開發需要2萬余元，加上服務器、域名、小程序備案等手續花費的2000余元，總計3萬元左右即可上線一款“抽盒機”。“市面上百分之八九十的抽盒機都是我們公司做的，一般來說你手續完善，正常上線和運營，不會出現封停的問題”。這名銷售人員的話似乎解釋了，為何市面上大部分抽盒機玩法、設計甚至界面的相似度都極高。

當記者問及“賺錢”這一話題，該銷售人員相對謹慎，她告訴記者：“我不能說這個東西賺錢或是不賺錢，只能說目前比較流行這個東西。像我們上個月交付的客戶，當天應該有幾千塊進賬流水，運營了有大概半個月，每天一萬到幾萬不等。”面對這樣的流水，抽盒機確實可被視作一種“小成本大生意”。

該銷售人員同時表示，如果確定要做會拉項目群，客戶提供資金、營業執照等，由該公司負責開發、測試到正式上線的全流程，而在上線后，后臺運營由客戶自行負責，該公司也不掌握抽盒機小程序的后臺數據。

律師：警惕因“賭性”踏入消費陷阱

在不少消費者看來，抽盒機利用人的“賭性”引人消費，與賭博無異，但實際上抽盒機很難被直接認定為賭博。匯業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張釋文介紹，如果在整個流程中，通過隱蔽或直接的方式，使得游戲結果與現金價值形成實質性關聯，就有可能被認定為賭博。而北京嘉濰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趙占領認為，在抽盒機的各類玩法中，消費者購買的實際上仍然是商品，獲取的獎品也是商品或積分，積分與金錢掛鉤的交易實際上是個人進行的二次交易，并非抽盒機官方設置的交易方式，與賭博的定義打了“擦邊球”。

在抽盒機小程序中，面對虧損或是商家“跑路”的情況，消費者如何維權？趙占領告訴記者，這類利用概率“信息差”的抽獎游戲本身就存在維權盲區，作為消費者很難從概率層面成功維權，除非能獲得抽取結果與標注概率嚴重不符的證據。張釋文也認為，“消費者的維權空間并非基于‘虧損結果’本身，而是基于經營者是否存在概率虛假宣傳或價格欺詐等違法行為”。但概率由經營者掌控，消費者幾乎不可能拿到相應的證據。

而多家抽盒機都開設的商城兌換模式，在趙占領看來，這種模式與游戲積分兌換類似，在法律層面并無不妥，當抽盒機宣布關停，只要提前為消費者提供處理方案，就符合相關法律要求。如果“跑路”不予處理售后，對消費者而言，權益很難得到實際上的維護，這樣類型的訴訟結果多為商家沒有錢償還或無法聯系上，消費者只能警惕因“賭性”踏入抽盒機設置的消費陷阱。

潮玩市場火熱之下，相關規則的缺失也需要引起重視，上述律師建議完善相關法律法規，結合抽盒機游戲特點，細化現有法律法規，進一步明確抽盒機的經營資質要求、經營合規要求（比如要求以顯著方式公示真實、準確的抽取概率），同時相關部門也應加強監管力度，重點審查規則合規性、商品來源和授權合法性及概率真實性，并設置專門的投訴渠道。作為消費者，面對這類抽獎游戲也應心存警惕，天上不會掉餡餅，“下一個就是我”的心理暗示過后未嘗不會是滿盤皆輸。

記者 | 師夢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