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視覺志
“買了才一年不到的xx鋼琴,小孩現在不學了,閑置低價處理。”
“3萬買入,現在1萬低價出。”
“因搬家出自用鋼琴,9成新,可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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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時起,「鋼琴」成了中產家庭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二手平臺上,充斥著大量拋售鋼琴的帖子,原價幾萬乃至十幾萬的昂貴鋼琴,被賣家以半價、低價、跳樓價進行“清倉大甩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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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如此,仍無人問津,帖子下方唯有滿世界打廣告的“調琴師”和“鋼琴鑒定師”,顯得極為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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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怎么也沒想到,鋼琴,這一曾經的中產“身份符號”,正在被迅速清出客廳。
中產家庭,不需要鋼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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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冽的寒冬
鋼琴行業的這股寒潮,比想象的要來得更迅速、也更凜冽。
在二手平臺,鋼琴已成為最不受待見的商品之一。有家長抱怨,三年前一萬五買的鋼琴,如今在二手平臺只能賣300~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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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人兩萬三買的舒曼鋼琴,現在只值500~1000元,她一盤算,倘若算上運費,說不定還要倒貼一筆錢,最后無奈送給了同城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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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甚者見實在賣不出去,便索性將其當成廢品丟掉,畢竟放在家里不僅占位置,還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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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小紅書@杏仁的成長基地
線上如此,線下更甚。
某鋼琴銷售入職三個月,僅僅賣了三臺鋼琴,即使自己每天瘋狂發消息、約電話,但別說進店客戶,連咨詢的人都沒有,深陷卷鋪蓋走人的危機。當他在社交平臺發帖吐槽時,同行又給出沉重一擊:“現在免費的鋼琴都不一定好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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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某琴行老板更是直呼:“今年很多琴行都開始虧本清倉了,原價5萬元的鋼琴,現在5000元都沒人要。”
“鋼琴滯銷,救救我們”的哭嚎聲,幾乎響徹全國。有數據顯示,2022年,全國共有2.5萬家琴行,到了2023年,就有近三分之一的琴行關門大吉,一年后,更有超過7000家琴行倒閉。
2025年,這個寒冬愈發凜冽。
中國僅有的兩家鋼琴上市公司的股票一瀉千里,連巔峰期的1/3都沒有,其背后,是鋼琴年銷量從40萬臺斷崖式下跌至19萬臺,堪稱毀滅性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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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鋼琴上市企業的股價
鋼琴市場的寒冬,源自中產家庭的夢碎。
當我們翻開社交平臺,可以看到許多家長都在分享放棄學琴的帖子:有小孩從幼兒園大班開始練琴,煎熬四年后頹然放棄,那一刻,家長與孩子都仿佛解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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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孩子學了五年鋼琴,在鋼琴課用完的那一刻,當即決定放棄,不再堅持。面對孩子的選擇,家長卻松了一口氣,表示:“慶幸自己及時止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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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如此類的中產家庭,近些年可謂數不勝數,家長們逐漸意識到,鋼琴不再是身份的象征,而是占地兩平米的負擔。
這場群體覺醒,引發了中產家庭對鋼琴的集體拋棄,它如同第一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掀起了一場席卷鋼琴行業的滔天巨浪。
除前文提到的琴行、上市企業外,鋼琴培訓機構亦遭受重創。無數培訓班的鋼琴老師面臨無學生可教、無課可上的窘境,從而斷臂求生,試圖通過降價吸引生源。
諸如北上廣深等城市,鋼琴課的價格普遍下降40%左右,但仍難吸引生源。有鋼琴教師坦言:“此前,家長們總會在剩下幾節課的時候,主動過來續課,但現在反而需要自己主動催問,且拒絕率高達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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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鋼琴教師被逼無奈,只能失業、轉行、再就業。有人做起自媒體,試圖在線上開辟新天地(有正經教鋼琴的,也有擦邊彈鋼琴的);有人裸辭考公,轉向體制內尋求穩定;更有人徹底離開行業,成為外賣員、保險銷售或房產中介……風雨奔波中,只有在瞥見鋼琴的那一刻,才能憶起自己曾會彈鋼琴。
外賣小哥送餐時彈鋼琴|來源:b站@秒聞video
顯然,這場寒潮已滲透至鋼琴行業的每個毛細血管,它迅疾且凜冽,無聲卻殘忍。
這不僅是一個行業的興衰,更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也是,飽受“鋼琴夢”所害的群體,止損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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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熱的時代
十年前,鋼琴行業還是另一番景象。
1987年,全國都在摸索素質教育,一些地區開始將器樂類等級證書,納入中考加分范疇。正所謂“一分之差,淘汰萬人“,此舉瞬間點燃了家長們的熱情,紛紛將鋼琴視作通往名校的“捷徑”。
與此同時,隨著人們財富的積累,中產開始尋求“身份象征”,奢華、昂貴、占地面積大的鋼琴,自然落入其眼中,并逐漸成為“上流社會通行證”。
在功利與虛榮的雙重驅動下,全國掀起了「鋼琴熱」。
2002年,當20歲的郎朗榮獲伯恩斯坦藝術大獎,并在卡內基音樂廳舉行鋼琴獨奏會后,更為這股「鋼琴熱」添了一把柴火。
人性中有一個特點,當看到有人在某領域嶄露頭角、功成名就,總是情不自禁地將自己對號入座。
郎朗引發鋼琴熱,孫楊引發了游泳熱,鄭欽文引發網球熱,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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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位家長都渴望復制郎朗的成功,期盼自家孩子也能成為享譽國際的鋼琴神童。在他們看來,這不僅是一條布滿鮮花的夢幻之路,更是一段躍升階級的黃金之梯。
一夜之間,鋼琴幾乎成為中產家庭“雞娃”的標配,家長們為此不惜下血本。價格不菲的品牌鋼琴說買就買,昂貴的鋼琴學費一續再續,只為給孩子營造完美的練琴條件。
不止中產家庭,工薪家庭亦在全力以赴。
一位深圳網友回憶,2009年,父母為了讓她學鋼琴,斥資5萬元買了一架知名品牌鋼琴,這是父母不吃不喝一整年的薪酬。面對這架承載了一家人夢想的鋼琴,她不覺得美好,只覺得這架龐大的鋼琴讓原本僅有10平米的臥室顯得更加擁擠。
還有網友坦言,那時的母親月薪不過900元,卻掏出300元供她每月練琴,只為博一個“鋼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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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銀行看中該風口,推出“鋼琴貸款”,無論是買鋼琴、考級,還是報培訓班,皆可分期付款。
那段時期,10個同齡孩子中,至少有4個都在學鋼琴。據財經雜志統計,巔峰時,中國有超過4000萬名鋼琴學徒,占全球鋼琴市場的80%。
家長們的狂熱,催生了鋼琴培訓機構的瘋長。
眾所周知,老師的好壞,決定了學生的上下限,為此,家長們猛砸重金,只為尋得一位優秀的鋼琴老師。這一度使得鋼琴老師的課時費水漲船高,一節45分鐘的私教課,能夠輕松超過500元/節。
鋼琴老師,也一度被視作體面、穩定且高薪的工作,無數人趨之若鶩,進而又擴大了學琴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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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熱」愈演愈烈,它以一種無孔不入的姿態,席卷了中國大地,包括人口不斷外流的十八線縣城。
很長一段時間,在無數縣城的居民區、商業街上,鋼琴培訓與琴行的廣告牌都極其惹眼,褪色的繁體字配上一個歪斜的高音譜號,成為一代人對那個狂熱年代最直觀的視覺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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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多縣城人的回憶中,網吧、臺球廳、鋼琴培訓班就是縣城內最火的三個地方,一個擠滿青少年、一個擠滿中年人,另一個則擠滿了孩童。
它給縣城的家長們編織了一個關于“精英教育”與“階層躍升”的雙重幻夢,仿佛身處縣城,也能享受到北上廣家庭的教育方式。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這場自上而下、由城及鄉的集體追夢,終究顯露出了它的泡沫本質。
當陽光消散、熱浪冷卻,七彩的泡沫最終破碎成泡影,只留下一地雞毛與幻夢破滅后的殘酷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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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碎的泡沫
鋼琴夢的幻滅,始于政策的轉向。
2018年,相關部門明確要求全面取消體育、藝術等學生加分項目。消息一出,如同一記重錘,直接敲碎了鋼琴作為“升學捷徑”的功利基石。
2021年“雙減”政策落地后,鋼琴市場更是雪上加霜,它不再是家長眼中的通途,反而淪為了絆腳石。
從幻夢中蘇醒的家長,開始看清鋼琴背后漫長且殘酷的真相。絕大多數人學習鋼琴,都需經歷5-8年的枯燥練習,才能取得一些成果,這是遠超其他項目的時間成本。
此外,還有家長算過一筆賬,一架立式鋼琴動輒上萬元,不僅占地面積大,還得定期進行調律與保養,一節私教課則需要耗費數百元,考證、買書等雜七雜八的費用同樣不菲。十年下來,輕松虧掉一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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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無論是時間成本還是金錢成本,鋼琴都堪稱奢侈。
倘若放在以前,家長們還會借孩子學成后,或許能躋身古典樂壇,成為郎朗、趙胤胤那樣的鋼琴家為由,再不濟,劇院以及鋼琴老師,也是一份體面且穩定的高薪工作。
但隨著幻想破滅,家長們意識到,郎朗終究是億萬人挑一的存在,絕大多數孩子苦練十年,最終收獲的,僅僅是一張求職無用的考級證書,以及一段與父母對抗的灰色記憶。
這不是豪賭,這是自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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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深層的原因,則是家長的急功近利。
社交媒體上,無數孩子哭著練琴的視頻,引發了網友們的共鳴,他們在對方身上,看見了曾經的自己——在父母的強硬要求下,鋼琴被迫成為興趣愛好,自此除了學習就是練琴,沒有任何自由的時間,彈錯音挨罵、進度慢挨打,漸漸產生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看見鋼琴就害怕。
學樂器時號啕大哭的孩子|來源:b站@音樂Wu哥
這是因為許多父母完全不在乎孩子是否喜歡鋼琴,他們只渴望看到一個速成的奇跡。有從業十年的鋼琴老師便感慨:“太多家長一上來就問,一個月能讓孩子彈出曲子嗎?他們不懂,藝術要的是滋養,不是催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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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真正意識到這點的家長太少,大多數家長選擇孤注一擲,將家產與孩子的童年盡數梭哈,試圖博取一個躍升階級的可能。
但最終,只會是幻夢一場。
夢醒后,自然要回歸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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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禁的童年
那么,鋼琴熱的退潮,是否意味著家長們不再“雞娃”。
答案顯然是——否。
鋼琴雖被拋棄,但家長們的焦慮從未消散,他們選擇將目光放至更具“商業化”與“國際化”的領域。
走在街頭,當初遍布琴行的街道,如今被少兒編程、網球培訓班、滑雪訓練營的招牌所取代。曾經的“郎朗夢”,則無縫切換為“梁文鋒夢”“鄭欽文夢”“蘇翊鳴夢”……

蘇翊鳴冬奧會
孩子們仍然無法選擇自己的興趣愛好,只能在父母的通知之下,與“自由”揮手告別,與“童年”默然相對。
有女孩坦言,自己明明很討厭舞蹈課,但媽媽非逼著自己去,以至于度秒如年,每天都過得極其痛苦;也有網友抱怨,因為父親強行讓自己學游泳,并且輔以嚴格的訓練,導致自己身心受創,不僅恐懼游泳,肩膀、腰等身體部位還落下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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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面對孩子的哭訴,家長往往選擇視而不見。
因為“雞娃熱”的背后,是中產家庭對階級滑落的惶恐,也是普通家庭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期許。
他們從起點開始競爭,拼命將孩子推向一個又一個被認為更具優勢的賽道,生怕在任何一場激烈的競爭中掉隊。
作為孩子,從被鋼琴困住的琴房,到被網球、滑雪、編程填滿的空間,變化的是戰場,不變的是孩子們疲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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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網球時崩潰的女孩
他們的童年,被父母當成籌碼,丟進了一場場“軍備競賽”中,沒有歡聲笑語、也沒有自然田野,只剩下日復一日的枯燥、被鞭打時的恐懼,以及悄然滋生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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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最終或許會贏得一些符合社會期待的“標準化答案”,但更可能輸掉簡單的快樂與自由的成長。
這,會是作為家長的你,所期待的嗎?
參考資料:
1.《2025,鋼琴市場崩盤之后》|華商韜略
2.《鋼琴無用:上海中產階層家長的文化資本培養策略》|《中國研究》2019年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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