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8月,東京車站外的地面還殘留著燒焦的磚瓦味,一列軍方專列慢吞吞停下,車門打開,數十名面容憔悴的女子被催著走向出口。她們來自中國、南洋各地的慰安所,此刻終于踏上故土。汽笛聲淹沒了低低的抽泣,卻掩不住圍觀者異樣的目光。
與戰前離家時的誓師場景相比,歸途格外冷清。家屬接站的身影寥寥無幾,很多女人甚至不知道家門是否仍在。理由并不復雜:戰敗的陰影與“慰安婦”印記同時籠罩,一旦被認出,等來的往往不是擁抱,而是冷漠甚至辱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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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后日本官方資料顯示,大約六成歸國慰安婦選擇不報戶口,直接改名換姓。她們擔心村里的閑言碎語,更擔心丈夫或父母的責難。“別再提前線的事。”一位姓井上的婦女在調查中只留下這句話,然后消失在記錄里。短短十個字,道盡回家之難。
丈夫的態度各有不同。部分男性當年已被征召,自己亦在戰場上經歷慘敗,羞愧與疲憊讓他們無暇再深究妻子的經歷;但也有男人將失敗情緒發泄到女人身上。學者中野日出在1952年的統計里提到,約三分之一的歸國慰安婦在三年內遭到離婚或遺棄,理由始終繞不開“失節”二字。
“你回來,就是恥辱。”有丈夫當眾吼出這句狠話,隨后轉身再也不見。對比之下,同村因饑荒賣兒賣女的悲劇似乎更容易被原諒,日本社會對性與名譽的苛刻在此暴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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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輩的反應更顯矛盾。一方面,他們在物質匱乏中需要女兒勞作,另一方面,家族名譽高于一切。戰后頭五年,九州、四國等地出現大量“寄寓”現象:慰安婦被“寄”到外地親戚家當傭人或在城市租房獨居,以免影響本家子弟的婚事。外界很少知道,她們為寄宿支付的費用全靠自己打零工掙來,完全談不上“家人庇護”。
值得一提的是,政府對這一群體的態度極其曖昧。1947年的復員省文件只字未提“慰安婦”三字,而是用“海外從業女子”含糊帶過。補貼、口糧票、醫療照顧全無,她們在政策層面被當作透明人。官方保持沉默,地方社會的歧視因而更加肆無忌憚。
精神創傷不止來自外界評價,還有身體后遺癥。性病、子宮損傷、營養不良困擾不去。戰后醫療資源緊張,慰安婦很難排到公立醫院的號碼,無法生育的陰影隨之放大。數據顯示,1950年前后,日本國內領養數量激增,背后恰好對應大量歸國慰安婦無法生子的現實。
有人試圖自救。大阪、神戶等地出現“互助茶屋”,十來名前慰安婦合租民房,白天賣面點,夜里互相照看。她們把店名起得輕松,如“向日葵”“海風”,可一旦警察查證身份,茶屋就要被迫關門。對當局來說,過去的“軍屬”竟比普通妓女更讓人頭疼,索性統一驅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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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界對她們的關注起步很晚。直到1973年干田夏光出版《從軍慰安婦》,這一群體的名字才正式進入日本大眾視野。可書中不到一成篇幅觸及“歸國后的處境”,原因在于受訪者極少愿講。“經歷說出口,親戚先翻臉。”采訪筆記里這句旁白隱約解釋了沉默的緣故。
親情裂痕往往難以彌補。沖繩地區某寺廟的登記本記載:1955至1965年,寺中為二十九名女子舉行無親屬葬禮,其中十九人身份備注為“元從軍慰安婦”。她們用極端方式切斷過往,也避免給家族留下一點“恥辱”痕跡。這種以身殉名的悲涼,放在任何時代都駭人。
遺憾的是,歸家者里能真正獲得丈夫接納并維系婚姻的,只占少數。成功案例多發生在丈夫同時經歷戰俘收容所的另一種苦難,雙方用沉默達成共識:不追問、不埋怨,只求活下去。外人看來冷冰冰,但在廢墟時代已是難得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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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日本社會為何如此苛刻,還得回到“家”與“村”的共同體邏輯。被貼上“不貞”標簽,就等同切斷血脈傳承的正當性。家族史里容不下污點,個人命運于是被犧牲。放到更宏觀的層面,軍國主義的失敗需要替罪羊,而弱勢女性最易被推出頂罪。邏輯殘忍,卻又合乎那段歲月的荒誕。
今天已難統計出多少慰安婦在沉默中老去,亦難求證多少丈夫、父母最終原諒了她們。能夠確定的是:戰爭不只毀滅城池,更撕裂最脆弱的親情紐帶。那些女人背負的,并非個人選擇,而是時代強加的枷鎖。她們回家了,卻再也找不到家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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