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石案”審理人之一李資生，承認“對吳石的偵訊是最困難的事”

1950年，吳石戴著眼罩從容赴死——左眼已在刑訊中永久失明。

李資生在破案始末中寫道：

"嚴格地說，對吳石的偵訊是最困難的事。"

密使的臺北歲月

1949年8月，福州通往臺北的航線上，一位剛剛接到蔣介石急電的參謀次長正在思考自己的選擇。

吳石清楚，這次赴臺意味著什么。

出發(fā)前，吳石在福州與華東局領(lǐng)導人吳仲禧見了最后一面。對方給了代號"密使一號"。

吳石說：個人風險，算不了什么。

到臺北后的第二個月，吳石再次前往香港，與華東局駐港負責人萬景光會面。會面地點選在九龍半島一處不起眼的茶樓。

萬景光交給吳石一項任務(wù)：利用參謀次長的身份，獲取臺灣軍事部署的核心情報。

吳石點頭答應(yīng)。

回到臺北，吳石開始組建情報小組。

核心成員只有四人：吳石本人、高參陳寶倉、隨從副官聶曦、交通員朱楓。

小組成員越少，暴露風險越低。吳石深諳情報工作的法則。

聶曦33歲，跟隨吳石已有八年。憑借東南軍政長官公署總務(wù)處交際科上?？崎L的身份，聶曦可以接觸到許多關(guān)鍵人物。

陳寶倉利用高參身份，將臺灣中、南、北部各防守區(qū)的部隊番號、兵力部署手寫整理成表格。

這些情報的價值，吳石比誰都清楚。

1949年10月，第一批情報通過聶曦送往香港，一個信封，裝著足以改變戰(zhàn)局的機密。

萬景光收到后，立即轉(zhuǎn)送北京。

兩個月后，萬景光派朱楓來臺擔任交通員，負責第二批情報的傳遞。

李資生后來在破案報告中寫道："吳石是一個忠誠的情報員，懂得情報的要次，特別注重數(shù)字、圖表。"

這句話道出了吳石作為情報員的專業(yè)素養(yǎng)。

作為參謀人員，吳石知道什么情報最有價值，知道如何整理才能讓情報發(fā)揮最大作用。

十行紙簽條、施政綱領(lǐng)、編制原則、調(diào)整著眼——23項重要軍事情報，構(gòu)成了吳石情報網(wǎng)絡(luò)的全部成果。

臺北的冬天并不寒冷，吳石依然每天按時上班，處理參謀次長的日常事務(wù)。

沒有人知道，這位溫文爾雅的中將，正在用另一種方式改變歷史的走向。

坍塌的多米諾

1950年1月29日夜晚，臺北泉州街一處住所，保密局特務(wù)破門而入。

蔡孝乾被捕了，這位臺灣省工委書記的公事包里，裝著一個記事本。特務(wù)翻開記事本，看到了三個字："吳次長"。

三個字，成了致命破綻，保密局立即將目標鎖定在參謀次長吳石身上。

蔡孝乾一周后脫逃，三個月后在嘉義再次被捕。

在訊問室里，蔡孝乾供出了省工委的組織架構(gòu)、人事名單。

多米諾骨牌開始倒下。

更致命的線索來自一張出境證。

蔡孝乾的妻子病逝后，與妻妹同居。為讓妻妹回大陸，蔡孝乾請朱楓幫忙辦理出境證。

朱楓找到吳石，吳石讓聶曦出面辦理。

聶曦在辦理手續(xù)時，留下了自己的名片。

保密局根據(jù)蔡孝乾住處搜到的照片，在出境登記處找到申請表。照片一模一樣。

吳石與蔡孝乾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就這樣暴露了。

朱楓被捕后吞金自殺未遂。在審訊室里，朱楓說："劉桂麟是老鄭小姨馬小姐的化名，出境證是老鄭托我辦的，我托吳太太辦。"

兩路會合，證據(jù)鏈完整了。

1950年3月1日，吳石在家中被捕。

李資生在破案報告開篇即寫："嚴格地說，對吳石的偵訊是最困難的事。"

這句話透露出審訊者的無奈。

吳石受過專業(yè)訓練，懂得如何在訊問中保持沉默，懂得如何保護情報網(wǎng)絡(luò)的其余成員。

保密局第二處處長葉翔之負責審訊。

從吳石的獄中手記可以看到，3月5日到4月7日期間，吳石被頻繁提審，"隨時被訊問，均是使人神經(jīng)異常緊張，心境異常刺激"。

刑訊逼供開始了，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將，在訊問室里承受著難以想象的折磨。

吳石的左眼，在酷刑中永久失明。

情報網(wǎng)絡(luò)瓦解，用了兩個月時間。

五平米牢房

保密局看守所"南所"，編號不詳?shù)睦畏?，面積不到五平米。

1950年3月，劉建修因"郵電案"被關(guān)進這間牢房。牢房里已經(jīng)關(guān)著一個人，安靜得像不存在一樣。

劉建修看到書上毛筆寫的"吳石"兩字，才知道獄友的名字。

吳石整天不說話，臉上看不出表情，沒有明顯憂愁，相當鎮(zhèn)定。

白天，吳石一半時間在看書，其余時候就躺著。《中國文學史》《中國史綱》《世界史綱》——這些書成了吳石在牢房里的全部精神世界。

直到那個夜晚，吳石被叫出去，第二天下午，兩個特務(wù)粗暴地把吳石丟進來。

劉建修過去查看，吳石躺在地板上不動，不說話。

身上到處是傷，皮膚紅的、紫的，腿腫得很大。左眼已經(jīng)失去光明。

過了一兩小時，吳石慢慢坐起來，靠著墻壁。，飯送來了，吳石指著自己那盆菜，虛弱地說："吃吧，吃吧"，自己卻一口沒吃。

一兩周后，吳石再次被叫出去。

第二天下午被抬進來時，更加痛苦，睡了一天一夜，眼睛閉著，一直發(fā)出呻吟。

輪到劉建修受刑，劉建修后來回憶："那些特務(wù)沒有人性，簡直是禽獸、魔鬼。"被抬回牢房時，劉建修不能動，只能躺著，連續(xù)幾天如此。

吳石自己也很虛弱，卻對劉建修說些鼓勵的話，叫劉建修吃自己那盆食物。

劉建修沒吃，實在吃不下。從吳石的眼神、口氣，劉建修感覺到吳石在關(guān)心自己。

一個受過酷刑、左眼失明的中將，在牢房里照顧另一個受刑的獄友。

這個場景，定格在2009年劉建修的口述記錄里。

牢房里還有一本畫冊——《元趙文敏九歌書畫冊》。吳石在畫冊封底空白處，以草書斷續(xù)寫下遺書，共2000多字。

寫到子女，吳石的字跡開始顫抖。

"幼子向在膝前，朝夕相伴，今春方入幼稚園，未及見其入學即遭此難。提及兒女，至為傷心。不知父子尚有見面之日否？思之不禁淚涔涔下矣。"

一個父親的眼淚，落在畫冊的空白處。

三個月零十一天的囚禁，吳石用毛筆在畫冊上留下了最后的文字。

這些文字，直到三十多年后才被家人看到。

1950年的馬場町

軍事特別法庭的審判程序很快。

高等軍法會審庭先請總統(tǒng)核示，再制作判決書。1950年5月，蔣中正指派蔣鼎文、韓德勤、劉詠堯負責審判。

判決結(jié)果：吳石、朱楓、陳寶倉、聶曦、王正均、林志森死刑。

負責審理的蔣鼎文、韓德勤、劉詠堯聯(lián)名為吳石等人陳情。

蔣中正震怒，認為三人為犯人說情"殊為不法之至"，應(yīng)即革除原職，最后改以記過處分。

1950年6月10日，吳石身著西裝，戴著眼罩，左眼因酷刑已永久失明，右眼依然望向遠方。

56歲的中將參謀次長，在這里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朱楓45歲，聶曦33歲，陳寶倉同為中將軍銜。

四個人，在同一天下午四時，在同一個刑場結(jié)束生命。

吳石家屬僅被告知因"叛國罪"被處決，沒有機會見最后一面。

保密局在吳石家中搜查，翻遍全家只找到十兩黃金，最后特務(wù)把黃金留下，給吳石的子女當生活費。

一個中將的全部家當，只有十兩黃金和滿屋書籍。

1973年，吳石被追認為革命烈士。

1982年，吳石之子吳韶成、長女吳蘭成赴美探望母親王碧奎。

全家歷經(jīng)三十二年磨難，終于在異國他鄉(xiāng)團聚。

母親取出父親在獄中寫在畫冊背面的遺書。

那一刻，子女們讀到了父親在生命最后時刻的文字。

2000多字的遺書，寫滿了對家人的愧疚、對子女的期望、對清廉家風的堅守。

1994年，吳石的骨灰安葬在北京福田公墓，緊鄰好友何遂夫婦墓地。

從1949年8月赴臺，到1950年6月就義，

吳石在臺北度過了生命中最后的311天，這311天里，吳石完成了23項重要軍事情報的搜集和傳遞，經(jīng)歷了被捕、刑訊、審判、就義的全過程。

在那個風聲鶴唳的年代，能在黑暗中守住信念，本身就是光。

如今他的名字刻在福田公墓的碑上，碑下是沉睡的將軍與書卷。

風從東海吹來，輕掃墓前青草。

那是他守護的土地，也是他永遠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