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7日,一則簡短的通報在學術圈炸開了鍋——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發布消息,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南大學原校長張堯學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正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這個名字,像一把落滿灰塵的鑰匙,瞬間打開了一個封存十年的潘多拉魔盒。
十年前,他帶著“透明計算”項目捧走中國科研界最高榮譽;十年間,質疑聲從未停歇,項目卻始終“透明”得不落地;如今,隨著他的落馬,這場被稱為“近十年中國學術界最具標志性的科研誠信事件”,終于迎來了重新算賬的時刻。
倒回十年前,2015年1月,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上的一個結果,讓整個計算機學界集體沉默——空缺了整整9年的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被張堯學團隊的“透明計算”摘得。
當時有人形容,這就像奧運會金牌連續九年空缺,突然被一個沒人聽過的選手拿走,而且號稱“打破了世界紀錄”。
現在回頭看,那場震驚至今的“獲獎神話”,從一開始就布滿了疑云。而張堯學如今被查,不過是讓這些疑云里的臟水,終于有了傾瀉的出口。
一、從“被查”回溯:那個“8萬億產值”的項目,到底是啥?
2025年10月18日,張堯學被查的第二天,知乎上一個老問題突然被頂上熱搜——“透明計算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底下最高贊的回答,還是十年前大V Fenng的那句吐槽:“這十年間,有幾個人聽過這個概念?”
十年前獲獎時,中南大學給“透明計算”的定位有多高?“擴展馮·諾依曼架構”“代表下一個計算時代”“將創造8萬億年產值”——
這些口號放在今天看,像極了互聯網泡沫里的PPT騙局,但在當時,因為掛著“國家自然科學一等獎”的招牌,沒人敢輕易戳破。
現在再扒開“透明計算”的底褲,連IT圈的新手都能看出貓膩。
所謂的“創新”,不過是把幾十年前就有的“無盤工作站”“遠程桌面”換了個馬甲。
簡單說,就是把電腦里的硬盤換成網絡服務器,所有數據和程序都存在遠端,終端只負責顯示和操作。
這玩意兒,早在上世紀90年代的網吧里就見過雛形,跟“擴展馮·諾依曼架構”半毛錢關系沒有——馮·諾依曼講的是“存儲程序”,你只是把存儲從本地挪到了網上,計算的本質壓根沒動。
更打臉的是產業化承諾。
中南大學當年拍著胸脯說,要讓“透明計算”走進千家萬戶,還拉了聯想等企業搞“授權合作”,號稱要帶動萬億級產業。
結果呢?
十年過去了,除了學術論文里的自引,市面上找不到任何一款基于“透明計算”的產品,連中南大學校園里的機房,用的還是普通的Windows系統。
有網友調侃:“這8萬億產值,可能都在PPT里實現了。”
而張堯學被查的消息一出來,大家最關心的不是“透明計算”有多厲害,而是當年那個空缺9年的一等獎,到底是怎么被他“拿下”的。
畢竟,一個脫離科研一線十余年、主要精力都在當教育官員的人,突然拿出一個“改變時代”的科研成果,本身就是個悖論。
二、回到2015:那場“震動學界”的獲獎,疑點重重
時間撥回2015年1月9日,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現場。
當主持人念出“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授予張堯學團隊的透明計算項目”時,臺下坐著的計算機領域院士們,不少人臉上露出了“看不懂”的表情。
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有多金貴?從2006年到2014年,整整9年,這個獎項一直空缺。
不是沒人申報,而是評審專家們覺得,沒有成果配得上“中國最高科研榮譽”。
可偏偏在2015年,張堯學的“透明計算”橫空出世,一舉奪魁。
爭議從當天就開始發酵,核心集中在三點:
理論沒創新、應用是忽悠、宣傳靠造假。
先說說理論創新。
當時國內好幾名資深計算機教授匿名吐槽:“透明計算就是把已有的技術拼拼湊湊,連個像樣的原創算法都沒有。”
比如,項目宣稱“突破了傳統計算模式”,但業內人士一眼就看穿,這就是把遠程桌面、網絡存儲、無盤工作站這幾個老技術打包,換了個“透明”的名字。
就像把蘋果、香蕉、橘子裝在一個新盒子里,就說自己發明了“新型水果”,還宣稱“改變了人類吃水果的方式”。
更可笑的是“擴展馮·諾依曼架構”的說法。馮·諾依曼架構是現代計算機的基石,核心是“運算器、控制器、存儲器、輸入設備、輸出設備”五大組件。
張堯學團隊說,他們把“存儲器”從本地移到了網絡上,就是“擴展”了架構。
這就好比你把家里的衣柜搬到了小區倉庫,就說自己“重構了家庭居住架構”,純屬牽強附會。
然后是應用層面的謊言。
獲獎后,張堯學團隊放出了演示視頻,號稱研發出了“MetaOS操作系統”,手機、電腦不用預裝系統,直接通過網絡就能使用各種軟件。
結果被IT工程師扒出,視頻里的手機根本就是運行著安卓系統,只不過裝了個開源的遠程桌面APP(叫bVNC),連界面都沒改。
團隊還嘴硬,說“遵循GPL協議,合法使用開源代碼”——可你不能把別人的東西拿來,換個名字就說是自己的“操作系統”吧?這跟把別人的文章改個標題就說是自己寫的,有啥區別?
最打臉的是“國際背書”。
團隊對外宣稱,英特爾總裁評價“透明計算代表下一個計算時代”,結果記者去查,英特爾只是在某個會議上提過“透明計算”這個概念,跟張堯學的項目半毛錢關系沒有,更沒說過“下一個時代”這種話。
還有所謂的“國際學術界引用”,后來被方舟子等人扒出,大部分是團隊成員的自引,剩下的引用跟“透明計算”的核心理論壓根不相關。
當時就有人質疑:
這么多明顯的漏洞,評審專家們看不到嗎?
答案可能藏在張堯學的另一個身份里——他不僅是中南大學校長、工程院院士,還曾任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長、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辦公室主任。
換句話說,他手里既握著學術資源,又握著行政權力,甚至能影響到高校的評估和學位授予。
有業內人士透露,當年申報國家自然科學獎時,張堯學團隊的材料里,列了一大堆“應用案例”,但都是些高校內部的小范圍測試,連個正經的產業化試點都沒有。
可就是這樣一份材料,硬是通過了層層評審,拿到了空缺9年的一等獎。
現在回頭看,這哪是學術評審,分明是權力在學術圈的一次“裸奔”。
三、十年質疑:從學界沉默到國際圍觀,誰在掩蓋真相?
2015年獲獎后,質疑聲從未斷過,但奇怪的是,這些質疑大多是匿名的、零散的,從未形成系統性的追問。
最接近“實名反抗”的一次,是中國計算機學會曾打算發文,呼吁“政府退出科技獎項評審,讓學術回歸學術”。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在影射“透明計算”獲獎背后的行政干預。
可文章剛寫完,還沒來得及發,就被緊急撤了。有人說,是上面打了招呼,也有人說,學會怕得罪張堯學——
畢竟他手里握著教育部的資源,得罪他,可能會影響整個計算機學科的經費和評估。
學術界的沉默,讓這場爭議逐漸變成了“民間吐槽”。
大V Fenng在微博上連續發文質疑:“一個號稱能改變計算時代的技術,十年了,連個影子都沒有,到底是技術太超前,還是根本就是騙局?”
IT工程師馬野之扒出了演示視頻盜用開源代碼的證據,寫了長文分析,結果文章沒火,反而被不少“專家”批評“不懂學術前沿”。
國際學術界也注意到了這場鬧劇。
《自然》雜志在2015年3月發文,標題直接點出“中國最高科研獎引發爭議,透明計算項目被指缺乏創新”;《科學》雜志則更犀利,稱“這個獎項暴露了中國科研評價體系的深層缺陷——
行政權力過度干預學術評審,成果驗證機制形同虛設”。
面對國內外的質疑,張堯學團隊的回應始終只有三板斧:“你們不懂前沿技術”“應用需要時間”“國際上已有認可”。
中南大學更是護犢子,對外宣稱“透明計算正在推進產業化,很快就會有成果”。
可“很快”就是十年,直到張堯學被查,所謂的“產業化成果”依然是零。
這十年里,有個細節特別耐人尋味:
張堯學在2017年卸任中南大學校長,之后雖然還掛著院士頭銜,但很少再提“透明計算”。
有知情人說,他自己也知道這個項目站不住腳,卸任后就慢慢淡化,想著等風頭過去,大家就忘了。
可他沒想到,十年后的2025年,紀檢監察機關的一紙通報,把他和他的“透明計算”一起,拉回了公眾的視線。
更諷刺的是,張堯學被查的消息出來后,當年那些匿名質疑的學者,終于敢在私下里說話了。
有位退休的計算機教授在微信群里說:“十年了,終于等到這一天。當年評審的時候,就有人提出質疑,但被壓下去了。現在看來,不是技術有問題,是人有問題。”
四、本質:一場科研權力腐敗的“標本級事件”
張堯學被查,之所以能引發這么大的震動,不僅僅是因為他是“首位落馬的985院士校長”,更因為他的案子,是中國科研體制里“行政權力干預學術”的完美標本。
從表面上看,這是一個“學術不端”事件:
項目缺乏創新、宣傳造假、產業化落空。
但往深了挖,這是一場權力的游戲——一個長期擔任教育行政官員的人,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把學術資源、評審流程、獎項榮譽,變成了為自己貼金的工具。
張堯學的履歷很能說明問題。
他早年確實做過一些科研工作,但從2000年開始,就主要擔任行政職務:
先是教育部高教司司長,管著全國高校的教學改革和專業設置;后來又當國務院學位辦主任,掌握著高校學位授予權和學科評估的話語權。
2013年,他回到中南大學當校長,同時還是中國工程院院士。
這種“官員+學者+校長”的三重身份,讓他既能動用行政資源為項目鋪路,又能利用學術頭銜為成果背書,還能通過校長的職位整合學校資源。
當年“透明計算”申報國家自然科學獎,中南大學動用了大量人力物力,甚至把其他院系的成果也打包進來,美其名曰“跨學科合作”。
而在評審環節,由于張堯學在教育系統的人脈和權力,不少評審專家即便看出問題,也不愿得罪他——
畢竟,自己所在的高校還要靠教育部撥款,自己的學科評估還要看學位辦的臉色。
這種“權力變現”的模式,在高校里其實并不少見,但張堯學把它玩到了極致——用行政權力撬動學術資源,用學術榮譽鞏固行政地位,最后再用“產學研結合”的名義,把學術成果包裝成“政績”。
而“透明計算”這個項目,就是他這套操作里最核心的“道具”。
現在,張堯學被查,意味著高校反腐已經進入了深水區。
過去,大家總覺得高校是“清水衙門”,腐敗最多就是收點禮金、走個后門。
但張堯學的案子告訴我們,高校里的腐敗,比想象中更隱蔽、更惡劣——它不是簡單的錢權交易,而是權力對學術的侵蝕,是把科研誠信當成了犧牲品。
更值得關注的是,張堯學如果被查實違紀違法,他的中國工程院院士資格很可能被剝奪。
這將是中國工程院史上,首例因腐敗落馬而被除名的院士。
這不僅是對張堯學個人的懲罰,更是對整個院士群體的警示:
學術頭銜不是護身符,一旦把學術權力當成謀私的工具,遲早會栽跟頭。
五、尾聲:十年爭議未散,科研誠信該如何重建?
2025年10月18日,張堯學被查后的第二天,中南大學校園里,關于“透明計算”的痕跡正在被悄悄抹去。
圖書館里,相關的論文被下架;實驗室門口,曾經掛著的“透明計算研究中心”牌子,不知何時被摘掉了。
但抹去痕跡,不等于抹去歷史。這場持續十年的爭議,給中國學術界留下了太多值得反思的問題:
——國家自然科學獎這樣的最高榮譽,如何避免被權力染指?評審流程能不能更透明,能不能真正讓同行評議說了算,而不是讓行政官員“一言堂”?
——高校校長、院士這些身份,如何避免成為權力變現的工具?是不是應該建立更嚴格的“利益沖突回避”制度,讓官員不能同時掌握學術評審權?
——科研成果的評價標準,到底應該是什么?是看論文引用率,還是看實際應用價值?像“透明計算”這樣十年沒落地的項目,當初是怎么通過成果驗證的?
這些問題,比張堯學是否被判刑更重要。因為如果這些制度性的漏洞不補上,就算張堯學倒了,還會有下一個“李堯學”“王堯學”,用同樣的手段騙取學術榮譽,侵蝕科研誠信。
十年前,“透明計算”獲獎時,有人說這是“中國科研的里程碑”;十年后,張堯學被查,有人說這是“中國科研反腐的里程碑”。
但里程碑的意義,不在于紀念,而在于警示。
現在,“透明計算”的爭議終于有了重新調查的機會。
我們期待的,不僅是對張堯學個人的查處,更是對當年獎項評審流程的徹查,對科研評價體系的改革,對學術權力邊界的厘清。
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真正埋頭做科研的人得到尊重,讓那些靠權力和謊言上位的人無處遁形,讓中國的科研界,真正回歸“透明”。
畢竟,科研的本質是求真,而不是求官;學術的榮譽是對創新的獎勵,而不是對權力的諂媚。
這一點,不該被忘記,更不該被踐踏。
![]()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