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富貴沒有去賭,結局會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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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日頭毒得很,我把牛拴在樹蔭下,自己蹲在地頭啃涼饃。
富貴這名字,是我爹請算命先生起的,說是命中帶貴,將來能光宗耀祖。
誰知道這貴氣來得這樣遲,遲得我差點沒等到。
要是那年春生沒拉我去賭場,要是我沒碰上龍二,要是我爹那天沒給我那三塊大洋——日子會不會是另一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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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偏偏去了。龍二的骰子在我耳邊嘩啦啦響,像招魂的鈴鐺。
我把家產一百畝地輸得干干凈凈,我爹氣死在糞缸旁,我娘一病不起。家珍抱著鳳霞站在當院里,眼睛紅得滴血。
但……今兒個咱不說這個。
咱說說要是沒輸那場賭,日子會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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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牽著牛往家走,夕陽把我和牛的影子拉得老長。這牛通人性,曉得我腿腳不利索,走得慢吞吞的。要是沒輸那場賭,我大概不會懂得一頭牛的好。
“富貴啊,”我娘要是還活著,準會這么說,“咱家這一百畝地,你得好好經營。”
我會天不亮就下地,看著長工們鋤草施肥。
家珍會給我送飯,鳳霞跟在后頭跌跌撞撞。有慶要是沒死,該是個壯實小伙子了,能幫我扛半袋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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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知道,這都是瞎想。龍二贏了我們的宅子,第二年就被定為地主槍斃了。
槍斃那天我躲在人群里看,子彈從他后腦勺進去,從前額出來,帶出一團紅白的東西。要是沒輸那場賭,吃槍子兒的該是我。
所以你說,輸那場賭是福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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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牛牽進棚里,添了把草料。這牛是公社分給我的,老得牙都快掉光了,跟我一個德行。我摸著它的脊背,骨頭硌手。
“老伙計,咱倆誰先走還不一定呢。”牛甩甩尾巴,像是聽懂了。
要是沒輸那場賭,我大概還是那個穿綢緞褂子的少爺,不會曉得一碗米粥的香甜,不會懂得一雙布鞋的暖和。家珍死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說:“下輩子還要做夫妻。”
她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眼睛亮得嚇人。我說好,下輩子我耕地你織布,咱吃糠咽菜也甘心。
風霞要是沒死,該嫁人了。有慶要是沒死,該娶媳婦了。苦根要是沒死,我該抱重孫子了。
可他們都死了,就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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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想,活著就是個圈套。你越想好,它越不讓你好。你認命了,它反倒給你留條活路。
我把牛拴好,往家走。我的茅草屋在山坡上,孤零零的。
要是沒輸那場賭,我住的是青磚大瓦房,院里種著海棠樹。春天開花的時候,家珍喜歡在樹下做針線,鳳霞圍著樹跑,花瓣落她一頭一身。
可現在我就這茅草屋,下雨天漏水,刮風天透風。可我睡得踏實,一覺到天亮。要是還住大瓦房,我怕是要睡不著覺——怕土匪來搶,怕官府來征,怕敗家子來騙。
共產黨來了,斗地主分田地。我因為早敗光了家產,倒落了個貧農成分。分了三畝地,一頭牛。龍二要是知道,準氣得在陰曹地府跳腳。
所以說啊,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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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生火做飯。一碗稀粥,一碟咸菜,我吃得有滋有味。吃完坐在門檻上抽煙,看月亮從東邊爬上來。
要是沒輸那場賭,我現在該是怎樣的?大概還是那個不知饑飽的少爺,不曉得一粒米的珍貴,不曉得一文錢的難掙。
家珍還會是那個低眉順眼的少奶奶,鳳霞還是那個不會說話的女兒——醫生說鳳霞的啞病是發燒燒壞的,跟窮不窮沒關系。
有慶死得冤,給縣長女人獻血,活活被抽死了。我找縣長理論,發現是春生——當年拉我去賭場的春生。你說這是不是命?
春生后來也挨批斗,上吊死了。死前來找過我,說對不起我。我說都過去了,咱們都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還計較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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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沒輸那場賭,有慶會不會死?難說。這世道,該死的時候躲不過。
我磕磕煙袋,準備睡覺。明天還要早起耕地。公社解散了,地又分給個人了,我得好好種,不能餓死。
躺在床上,我想起爹死那天說的話:“雞養大了變成鵝,鵝養大了變成羊,羊養大了變成牛。”
“牛養大了呢?”我問。
“牛養大了,”爹說,“共產主義就實現了。”
現在我有牛了,雖然老得快走不動了。共產主義實沒實現我說不好,但我有牛了,有地了,能自己養活自己了。
要是沒輸那場賭,我大概不會懂得這些道理。人會一直糊涂下去,直到死都不明白為啥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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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珍說得對,人只要活得高興,窮也不怕。我們這輩子經歷了太多,打仗、土改、大躍進、文革,都挺過來了。現在日子好了,他們卻不在了。
有時候我覺得他們都沒死,就在我身邊。
我耕地的時候,家珍坐在地頭看我;我吃飯的時候,鳳霞給我夾菜;我睡覺的時候,有慶給我蓋被子;我抽煙的時候,苦根趴我腿上聽故事。
真的,我不騙你。人活著,就得有點念想。
月亮從窗口照進來,明晃晃的。我睡不著,起身去看牛。牛趴在地上反芻,眼睛亮晶晶的。
“老伙計,你也睡不著?”我拍拍它的腦袋,“咱倆說說話。”
牛呼哧呼哧地喘氣,像是在回應。
要是沒輸那場賭,我不會和一頭牛說話。我會和賬本說話,和骰子說話,和酒肉朋友說話。現在我和牛說話,牛比人實在,你給它草吃,它就給你耕地,不騙你,不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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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的時候,我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夢見我沒輸那場賭,地主成分,被槍斃了。家珍帶著鳳霞有慶改嫁,受盡白眼。苦根根本沒機會出生。
我嚇醒了,一身冷汗。
牛在棚里叫,該耕地了。
我起身套牛,迎著朝陽往地里走。露水打濕了我的布鞋,涼絲絲的。
要是沒輸那場賭,我不會注意到露水是啥感覺,不會曉得晨風是啥味道,不會懂得一頭老牛的好。
所以說啊,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輸了家產,贏了人生。雖然這人生苦得像黃連,但我嚼出甜味來了。
日頭出來了,我和牛的影子越來越短。我扶犁,牛拉犁,配合得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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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頭有棵槐樹,開花的時候香得很。我要是干累了,就坐樹下歇歇,抽袋煙,想想從前的事。
不想也好,活著就好。
牛突然不走了,扭頭看我。我順著它的目光看去,地頭站著個人影,像是家珍。
我知道是眼花。家珍死二十年了。
可我還是喊了一聲:“家珍,是你嗎?”
沒人回答。只有風吹過玉米地,沙沙地響。
牛又開始走,一步一步,穩穩當當。
我忽然明白了,不管輸沒輸那場賭,該來的都會來,該走的都會走。活著就是看著來來走走,自己還得往前走。
就像這牛,拉著犁,一步一步,不管地頭有多遠,只管走。
走一步,少一步。
走一步,賺一步。
日頭升高了,我汗流浹背。牛也喘著粗氣。
“老伙計,歇歇吧。”我卸了套,牽牛到樹蔭下。
我們并排躺著,他反芻,我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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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沒輸那場賭,我不會知道,和一頭老牛并排躺著抽煙,竟是這天底下最自在的事。
抽完煙,我拍拍牛屁股:“干活吧,老伙計。干完了回家,我給你豆餅吃。”
牛叫了一聲,像是答應了。
是啊,干活,回家,吃豆餅。這就是日子。
輸沒輸那場賭,日子都得這么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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