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說：娶親碰上送殯

文/劉攀峰

紅事白事在那條狹窄的鄉路上不期而遇，一場關于生死、尊嚴與權力的較量悄然展開。

霍云生結婚那日，十輛婚車排成長龍，車身綴滿鮮艷的玫瑰和彩帶，在初秋的陽光下熠熠生輝。最前方那輛黑色賓利轎車，車牌尾號三個8，彰顯著主人家的權勢與財富。車隊緩緩行駛在通往蘭菱村的鄉間道路上，嗩吶聲、鑼鼓聲震天響，仿佛要向整個世界宣告這場婚禮的隆重。

與此同時，另一支隊伍正從蘭菱村緩緩走出。潘大山穿著麻衣麻鞋，頭戴麻帽，腰束麻帶，雙手捧著父親的遺像，走在送殯隊伍的最前面。八名村民抬著一具紅通通的棺材，棺材頂上縛著一只碩大的公雞，雞冠火紅，驚恐地轉動著眼珠。隊伍中的女人們眼中蓄滿清澈的淚水，悲傷的哭聲與鎖吶聲、鼓點聲、爆竹聲混雜在一起，響徹云霄。

兩條隊伍在七尺巷最窄處相遇了。這條巷子名副其實，最窄處僅能容一車通過，兩邊是灰暗的老房子，青石板路光滑堅硬。

霍云生從賓利車上跳下來，他身著嶄新西裝，胸前別著朵夸張的紅花，臉上卻滿是戾氣。他一眼認出潘大山，那個總是不買他賬的包工頭。

“潘大山，你他媽的眼瞎嗎？沒看見我今天結婚？趕緊讓你那晦氣的隊伍讓開！”霍云生雙手叉腰，站在路中央，聲音尖銳刺耳。

潘大山深吸一口氣，將父親遺像交給身旁的弟弟，從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支遞向霍云生：“云生兄弟，咱們這兒的風俗，‘讓白不讓紅’。死者為大，還請你行個方便，讓送殯的隊伍先過。事后我定當登門致謝?！?/p>

霍云生一把打掉潘大山手中的香煙，冷笑著：“什么狗屁風俗！老子今天結婚，天王老子來了也得讓路！你快點讓一邊去，別耽誤我的吉時！”

潘大山黝黑的臉上肌肉微微抽搐，他看了一眼棺材中的父親，又看了看霍云生身后那排豪華婚車，終于點了點頭：“好，你先過?！彼D身對送殯隊伍揮了揮手，“靠邊，讓迎親的先走?！?/p>

霍云生趾高氣揚地回到車上，車隊緩緩啟動，與送殯隊伍擦肩而過。就在那輛賓利婚車與靈車交錯而過的瞬間，引擎突然發出一陣怪響，隨即熄火了。司機多次嘗試點火，卻只聽到無力的馬達聲，車輛紋絲不動。

“廢物！都是廢物！”霍云生氣急敗壞地踢著車輪，連忙給當村支書的父親打電話求救。然而父親告訴他，短時間內根本找不到第二輛賓利作為婚車，其他九輛寶馬只是陪襯，按照當地習俗，唯有賓利才能作為迎接新娘的主婚車。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霍云生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就在這時，他瞥見送殯隊伍中竟也有一輛賓利車——那是潘大山自己購置的座駕，作為包工頭的他，年入千萬，買輛賓利并不為奇。

霍云生猶豫片刻，硬著頭皮走到潘大山面前，語氣軟了下來：“大山哥，我那車壞了...能不能借你的賓利用一下？我不白借，給五千塊用車費。”

潘大山沉默地看著霍云生，又回頭看了眼送葬的隊伍，緩緩開口：“可以是可以，但必須讓送殯的隊伍先過。你同意了，我就借。”

霍云生咬咬牙，無奈地點頭答應了。

送殯隊伍重新整理好儀容，緩緩前行。潘大山雙手捧著父親遺像，走在最前面，步伐穩健而莊重。嗩吶聲再次響起，高亢而悲愴，與迎親隊伍的喧鬧形成鮮明對比。

霍云生站在路邊，看著送殯隊伍緩緩通過，心中五味雜陳。他想起自己小時候，潘大山的父親曾給過他糖吃；想起父親霍支書與潘家多年的明爭暗斗；想起今天這個本應是他人生中最風光的日子，卻要在送葬的隊伍后面迎娶新娘。

“云生哥，新娘子那邊催了?！卑槔尚÷曁嵝训?。

霍云生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手表，吉時已近。他焦急地望向送殯隊伍遠去的方向，終于，潘大山的賓利車出現在視線中，緩緩駛回。

潘大山從車上下來，將鑰匙交給霍云生：“記住，車是借給你的，用完了記得還。不是為了你那五千塊，是為了讓你順利結這個婚?！?/p>

霍云生接過鑰匙，一時語塞。

婚車隊伍重新啟程，但氣氛已大不如前?；粼粕诮鑱淼馁e利車里，心情復雜。車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卻照不亮他心中的陰影。

到達新娘家，按照習俗，霍云生需要經歷一系列“考驗”才能接到新娘。然而今天的他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張揚，只是機械地完成著流程，甚至連伴郎們準備的搞笑環節都顯得有些索然無味。

新娘王芳是鄰村有名的美人，今天更是打扮得明艷動人。然而當她看到霍云生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由得收斂了笑容。

“怎么了？”她小聲問道。

霍云生搖搖頭，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沒事，車出了點問題，解決了。”

回程的路上，霍云生緊緊握著王芳的手，兩人相視無言，卻仿佛明白了許多。

車經過兩支隊伍相遇的地方，霍云生特意放緩了車速。路面上，依稀可見鞭炮的碎屑和幾片未掃凈的紙錢，紅白交錯，宛如人生。

一陣微風吹過，帶來了遠方嗩吶的余音，不知是哪家又在辦紅事或白事。霍云生知道，在這片土地上，生與死的相遇永遠不會停止，但只要心存敬畏，彼此尊重，紅與白也可以和諧共存。

他踩下油門，向著家的方向駛去。后視鏡里，那條路越來越遠，而前方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