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女首相要來了，一個“背鍋俠”？

高市早苗在選舉現場投票

不出意外的話，日本將會產生史上第一位女首相——高市早苗。

根據10月4日日本自民黨的選舉結果，64歲的前經濟安保大臣高市早苗，擊敗前首相小泉純一郎的次子小泉進次郎，成為新一任自民黨總裁。

在過去，坐上自民黨總部辦公室那個棕色“總裁”辦公桌后的，清一色是中老年男人。他們往往最終也成為日本首相，也就是被稱為“內閣總理大臣”的日本政府一把手。

如今，當選總裁并且拿下首相相印的，不再是從那一堆老男人中產生了。即將誕生的第103內閣總理大臣將會是一反常態的女性，昭示著日本政壇走到了一個全所未見的階段。

2025年10月4日，日本東京，自民黨總部，前日本經濟安全保障大臣高市早苗在與日本農林水產大臣小泉進次郎的決選投票中獲勝 圖源：視覺中國

今年創黨剛好70年的自民黨，在這時候把一個女性推舉成為總裁，也頗有一番意味。高市早苗接替因兩次選舉失利后引退的石破茂，接手的是一個危機四伏、民調低迷的自民黨。

在美國學者喬納森·H·韋斯特奧佛（Jonathan H Westover）看來，許多過去一直由男性主導的政黨或者組織，喜歡在逆境或者陷入危機的時候突然選出一名女性領袖。這背后有一種找“替罪羊”的心理：要是情況好轉，那就算是個“鐵娘子”，但當形勢難以扭轉變得越加惡化時，女性領導人往往是最好的“背鍋俠”。

她們在突破“玻璃天花板”取得權力的同時，也往往走到了“玻璃懸崖”的邊緣。

在全球化退潮和美國戰略收縮的大時代背景下，日本也面臨歷史拐點。這位過去立場近乎極右的危險女人，將給日本和東亞局勢帶來何種變數？還是淪為自民黨在求變中倉皇祭獻的又一名短命首相？答案耐人尋味。

東洋撒切爾夫人

一身深藍色商務套裝，脖子上佩戴一串白色珍珠項鏈，在今年參選自民黨總裁的政綱發布會上，高市早苗是這樣一套打扮。

這一身打扮，讓人聯想起英國第一任女首相——撒切爾夫人。的確，高市早苗一直希望把自己塑造成日本的撒切爾夫人。在其個人網站上，有一張2006年的合照：左側坐著已經年邁的撒切爾夫人，右側則是當時初出茅廬的年輕初級大臣高市早苗。

撒切爾夫人和高市早苗

那時候已經下野多年的撒切爾夫人，正是穿著那一套象征保守主義的深藍色商務套裝，還有那條象征母親身份的珍珠項鏈。如今，穿著同樣套裝示人的高市早苗，也快要拿到屬于自己的權力寶座了。

從田中真紀子到蓮舫，日本女首相多年來遲遲沒能實現，如今由高市早苗取得了突破。但也跟撒切爾夫人一樣，高市早苗這一身強調母親身份和保守主義政治色彩的服裝，其核心主張極少有女性權益的訴求，相反更多的是民族主義、保守家庭價值觀以及咄咄逼人的安保訴求。

2025年10月4日，高市早苗在日本東京自民黨總部進行的自民黨總裁選舉中講話 新華社發

作為女性，高市早苗自身也反對改革在日本備受爭議的“夫妻同姓”制度：女性一旦結婚后，就要跟隨丈夫的姓氏。隨著日本女性進入職場的人數逐步上升，“夫妻同姓”制度被認為是對女性職場人士不利的舊習俗。畢竟，女性結婚后名字改了，許多法律合同和文書都要改，連名片也得重印一次。

比起立場相對溫和的對手、農業大臣小泉進次郎，高市早苗可以說是自民黨黨內右翼派系的頭面人物。長期以來，右翼派系的旗手一直是安倍晉三。以安倍晉三為代表的自民黨右翼訴求，一直主張日本“走出戰后陰影”，把自衛隊改為名正言順的軍隊，“走正常國家的道路”；對內則主張保守的社會和家庭價值觀，以民族自豪感為教育重點，重塑對天皇的尊崇感。

2020年2月，時任日本總務大臣的高市早苗（左）與時任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右） 圖源：中國新聞網

高市早苗還是靖國神社的常客，2014年至2025年，她共參拜了11次，同時否認日本侵略戰爭的歷史事實。

正因如此種種與安倍晉三相似的政治立場，日媒稱其為女版安倍。

早在安倍晉三生前，高市早苗就已經是右翼陣營里冉冉升起的新星。也就是在安倍的授意下，高市早苗在2021年8月首次嘗試參加自民黨總裁選舉，但當時她被岸田文雄輕易擊敗。時間到了2024年10月，自民黨再次舉行總裁選舉，高市早苗作為黨內右翼代表，被石破茂以輕微優勢擊敗。

經歷兩次敗選，高市早苗的聲勢在自民黨內卻越來越高。日本政壇觀察學者后藤謙次教授認為，這次自民黨選舉，更加像是對以高市早苗為代表的右翼路線的一次內部公投。

流水的首相

高市早苗當選自民黨總裁進而擔任首相的權力基礎，還是那艘船齡剛過70，并且最近兩年越加破損的自民黨大船。

在石破茂掌舵的短短1年多的任期里，自民黨連續在眾議院和參議院選舉中失利，在國會中逐漸失去了多數議席。在過往自民黨掌握國會絕對議席的日子里，當選自民黨總裁也就意味著自動當選日本首相。但如今，自民黨喪失了絕對執政席位，高市早苗贏得自民黨總裁之戰后，還得再爭一輪國會投票戰，以贏得其他政黨的支持，才最終成為首相。

17年間5次沖擊自民黨總裁和首相寶座，石破茂渴望多年的首相之夢不到1年就擱淺了。他留給繼任者的，也是個更加撕裂的國會，和完全沒有優勢的執政議席。

2025年10月4日，在日本東京的自民黨總部，高市早苗（右）在自民黨總裁選舉中勝出后向日本首相、自民黨前任總裁石破茂（左）致意 圖源：新華社

跟石破茂一樣，幾乎每個日本政客都有首相夢，而幾乎每個首相都希望成為馳騁風云的“大宰相”。但是大部分首相到頭來卻草草下臺。

日本戰后政壇所謂的“大宰相”，是指那種長期執政，在國會有穩固的議席根基，在日本歷史關鍵時期留下重要遺產的總理大臣。在戰后奠定了日本內外格局的吉田茂，日本經濟增長迅猛時期平穩執政的池田勇人和田中角榮，乃至日后依賴右派長期執政的安倍晉三和小泉純一郎，基本都可以被稱為“大宰相”。

剩下那些長長的首相名單，由于內閣壽命特別短，影響力不大，大部分都被人遺忘。

2006年9月20日，安倍晉三（右二）當選日本自民黨新總裁，左二為前任總裁小泉純一郎 新華社記者 馬平 攝

眼下，日本面臨通脹和人口萎縮問題，美國關稅陰影依然揮之不去。在這個逆風時期，依靠傳統路線幾乎難有產生“大宰相”的氣候。

可以說，日本的第103任首相，在政治上要作出重要的博弈，才能逃過大部分首相的“短命”結局。

“角落那個小矮子是誰？”這是法國時任總統戴高樂在一次跟日本首相會晤前，指著日本首相跟幕僚們說的話。在一些西方政客看來，坐在談判桌另一端的日本內閣總理，一張亞洲男人的老臉，既陌生又難以有吸引力，用戴高樂的話來說，更加“像是個電器推銷員”。

的確，在世界舞臺上，走馬觀花那樣頻繁替換的日本首相，對外基本上難以有長期而穩定的一張臉。在冷戰時期，身為西方陣營，日本GDP總值曾一度沖擊美國，卻難以產生法國總統和英國首相那樣能夠在自身陣營起到號召力的中等強國領導人。

2025年10月4日，在日本東京的自民黨總部，高市早苗（中）在自民黨總裁選舉中勝出后接受祝賀 圖源：新華社

首相更換太頻繁，路線搖擺不定，也是原因之一。

這也印證了日本國內觀察家過去經常說的話：日本在經濟上是重要的巨人，在政治上卻是個侏儒。在全球化退潮的大背景下，日本的“政治侏儒”地位更加容易成為被美國拿捏的軟肋。

跟過去清一色的中老年男人不同，這次的“日本鐵娘子”，將如何向中美兩個大國和整個世界展示新的領導人面目，效果如何，也是個未知數。

陰影揮之不去

高市早苗新當選自民黨總裁要面臨的一個問題，是不斷流失右翼支持者的票倉。跟英國保守黨一樣，立場屬于溫和右翼的自民黨，在民粹主義和排外思潮泛起的時代，被立場更右翼的新政黨搶走不少選票。在最近兩次選舉中，斬獲最大的是那個在2020年前后崛起的日本參政黨。

參政黨模仿特朗普“美國優先”而炮制出的“日本優先”，并且利用日本社會對外來勞工的陌生感和恐懼感，在網絡上炮制不少跟外國人有關的陰謀論。

2025年7月13日，在日本千葉縣，反對者在參政黨的街頭演說活動中表達抗議 新華社記者 賈浩成 攝

在英國，保守黨的支持率已經被主張大規模排斥移民的英國改革黨大幅拋離。在日本，新崛起的排外主義政黨參政黨，正復刻類似的劇本，試圖搶占自民黨原先的票倉。這次自民黨總裁選舉，相當于自民黨決定是要重回安倍晉三的右翼路線，還是繼續石破茂溫和派的路線。

而高市早苗的獲勝，彰顯了大部分自民黨支持者們希望繼續往右走的意愿。從安倍晉三到高市早苗，日本主流政黨在“戰后時代”的右傾路線上，已經越走越遠了。

曾幾何時，“大宰相”吉田茂把現代日本定位為“只保留輕武裝的通商國家”，把防務全部交給美國，集中全力發展經濟。與吉田茂路線相匹配的，是歷史學家秋田昌廣的“日本海洋國家論”：在他看來，日本從明治維新走上軍國主義道路的悲劇，在于當時日本本應留在“海洋國家”的軌道，卻偏離到“大陸國家”的軌道上，讓陸軍坐大，超越海軍，劫持了整個軍部大本營，最終走上了對外侵略的邪路。

圖為吉田茂

但與吉田茂的“通商之國”理念相抗衡的，是以鳩山一郎和岸信介這些二戰遺老為代表、主張重新武裝的“東洋強國”路線。兩個路線的抗衡，到1955年進入白熱化，也是促成創辦自民黨的重要誘因。

戰前的海軍和陸軍之爭，戰后“通商國家”和“正常國家”概念的明爭暗斗，埋下了自民黨70年來內部相互抗衡的一股張力。

曾經是甲級戰犯的岸信介，也是安倍晉三的外祖父。他留給后者的是摘掉“和平憲法”、重新武裝變成“正常國家”的衣缽。可以說，隨著美國對擔當世界警察角色的興趣日漸衰減，日本依靠美國防務繼續走“只保留輕武裝的通商國家”路線已經難以為繼。

2025年，高市早苗在自民黨總裁選舉政見發表演講會上發言 新華社發

在更加動蕩不安的當下世界里，日本對自身國家定位再次出現搖擺。走向“重新武裝”道路領導人的出現，也就是意料之內的事情。

不過，對于依賴弱勢多數議席建立首相權力的高市早苗來說，重奪右翼票倉并且為自民黨搶回絕對多數席位，更加像是當務之急。

正如“玻璃懸崖”魔咒所言，在自民黨這樣一個依然是男人主導的老牌保守政黨，突然拋出一個女性總裁，這或多或少也算是一次豪賭。很有可能的是，高市早苗當不成“鐵娘子”，卻成為這群男人繼續沉淪的“背鍋俠”。

文中配圖部分來源于視覺中國，部分來源于網絡

作者 |遠游

編輯 | 阿樹

值班主編 | 張來

排版 | 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