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故事：一勺定乾坤

鴻賓樓后廚像打仗一樣，灶火呼呼作響，鍋勺叮當亂撞。

“李師傅！VIP包間加一道松鼠桂魚，客人點名要您親手做！”服務員小趙探進頭來喊道。主廚李大明頭也不抬，手里的炒鍋一抖，火焰騰空而起：“等著！沒看我正忙著嗎？”

一旁的副手小王低聲嘀咕：“李師傅，這已經是今天第六道松鼠桂魚了，要不我來...”

“一邊去！”李大明眼睛一瞪，“客人點名要我做的，你能代替？”

小王縮了縮脖子，不敢吱聲了。整個后廚沒人敢惹李大明，他是鴻賓樓的臺柱子，老板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遞煙。據說有次隔壁酒店想挖他，開出三倍工資，李大明眼皮都沒抬：“就他們那水平，配得上我的菜嗎？”這話傳出去，沒人覺得他吹牛。李大明的手藝確實是一絕，特別是那道松鼠桂魚，魚肉外酥里嫩，澆汁酸甜適口，造型栩栩如生，吃過的人沒有不豎大拇指的。

但這天晚上下班時，老板卻把李大明叫住了。

“老李啊，坐坐坐。”老板遞過來一支中華煙，面色有些為難。

李大明接過煙，叼在嘴上：“有啥事直說，我趕著去接孩子。”

老板搓著手：“是這樣，下周有個美食節，咱們店要出個招牌菜參賽。我想了想，還是你的松鼠桂魚最拿得出手...”

李大明吐個煙圈：“就這事？包我身上，準拿個金獎回來！”

老板搖搖頭：“不是...組委會要求每個菜都要有創新，不能老是老一套。你看你那松鼠桂魚，是不是能...改進改進？”李大明一聽就炸了：“改進？改什么進？傳統菜就是吃個正宗！那些花里胡哨的創新都是糊弄外行的！”

老板趕緊安撫：“我知道我知道！但這不是組委會要求嘛！你就稍微加點新元素，意思意思...”李大明把煙頭摁滅，站起身：“要改你找別人做，我這手藝不改！”說完拎起外套就走了。

回到家已經十點多，妻子張曉芬還在等他。“今天怎么又這么晚？”張曉芬一邊熱菜一邊問。李大明悶聲不響地坐下，把老板的話說了一遍。張曉芬把熱好的菜端上來：“要我說，老板說的也沒錯，現在不都講究創新嘛。”

“你懂什么！”李大明一摔筷子，“做菜不是玩花樣！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能亂改嗎？”張曉芬不說話了。這些年，她習慣了丈夫的脾氣。李大明是個好廚子，但不是個好丈夫，整天泡在廚房里，家里事一點不管，還特別固執，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

兒子小輝從房間里探出頭：“爸，你又吼媽！”

李大明眼睛一瞪：“寫你的作業去！”

家里氣氛一下子僵了。

第二天上班，李大明發現小王沒來。“小王呢？”他問其他幫廚。大家面面相覷，最后一個小姑娘小聲說：“王師傅請假了，說是家里有事。”李大明沒多想，系上圍裙開始備料。中午忙完一陣，他想去抽根煙，路過老板辦公室時，卻聽見里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老板您放心，我這新做法絕對沒問題！美食節肯定能給咱店爭光！”

是小王的聲音！李大明貼在門上仔細聽。

老板說：“好！那就你上！李師傅那邊我先瞞著，等美食節再說。他那個老頑固，肯定不會同意...”李大明只覺得血往頭上涌，一把推開門。屋里兩個人嚇了一跳。小王手里還拿著個小本子，上面畫著些菜譜草圖。

“好哇！背著我搞小動作！”李大明眼睛都紅了，“小王！我帶了你三年，你就這么報答我？”

小王臉一陣紅一陣白：“師傅，我不是那意思...就是覺得菜式該創新了...”老板趕緊打圓場：“老李，你聽我解釋...”

“解釋個屁！”李大明把圍裙一扯，摔在地上，“這活兒我不干了！你們愛怎么創新怎么創新！”說完扭頭就走，任憑老板在后面怎么喊也不回頭。李大明失業了。回家蒙頭睡了三天，第四天被張曉芬從被窩里拽起來。

“李大明！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有點挫折就趴窩了？不想想老婆孩子怎么活？”李大明甕聲甕氣：“我都這歲數了，上哪找工作去？各大酒店主廚位置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張曉芬把手機摔給他：“看看！美食節后天就開始了！鴻賓樓還真讓小王上了！你就甘心？”李大明瞥了一眼，果然美食節宣傳頁上，鴻賓樓的代表廚師變成了王振華——小王的大名。推薦菜還是松鼠桂魚，但后面加了括號：（創新版）。

“媽的！”李大明一拳捶在床上。張曉芬突然說：“他們能參賽，咱們就不能？”李大明一愣：“啥意思？”

“我表哥在文化宮旁邊開了個小飯館，最近廚師回老家了，正缺人。你要是愿意，我去說說，咱們也去美食節支個攤！”李大明猶豫了：“我這級別去擺攤？丟不丟人？”

“丟人？餓肚子才丟人！”張曉芬瞪他一眼，“你就說去不去吧！”最終，李大明還是低頭了。兩口子找到表哥，一說這想法，表哥當場拍板：“太好了！大明能來幫我，那是我的福氣！”

美食節當天，文化宮廣場人山人海。各大酒店的展位又大又氣派，鴻賓樓的展位在最顯眼的位置，小王穿著嶄新的廚師服，正在現場表演雕花。李大明這邊只有個小角落，設備也簡陋。他系著圍裙，看著那邊風光無限的小王，心里很不是滋味。

張曉芬捅捅他：“發什么呆？趕緊準備啊！咱們今天就做你最拿手的松鼠桂魚！”李大明嘆口氣：“人家都創新了，咱們還老一套，有人買賬嗎？”

“讓你做你就做！怎么這么多廢話！”張曉芬眼睛一瞪。李大明只好動手。雖然條件簡陋，但他手法依舊嫻熟，去鱗、剔骨、切花、掛糊、油炸...每一步都一絲不茍。

很快，香味飄出去了，有人循著味過來。

“喲，這老師傅手藝可以啊！這松鼠桂魚做得地道！”

“給我來一份嘗嘗！”

漸漸地，李大明的小攤前排起了隊。相反，鴻賓樓那邊雖然圍觀的不少，但真掏錢買的不多。小王做的創新版松鼠桂魚，加了芒果醬和芥末，造型是好看，但味道怪怪的。

中午時分，美食節來了幾位特殊客人——是幾個美食評論家和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先生。組委會負責人陪著他們逐個展位品嘗。

轉到鴻賓樓展位，小王緊張地端上自己的創新版松鼠桂魚。

幾位評論家嘗了嘗，交換下眼神，沒說話。最后輪到那位老先生，他只嘗了一口就放下筷子。

“這菜...用料是好的，手藝也不錯，可惜畫蛇添足了。”老先生搖搖頭，“傳統的松鼠桂魚，吃的是魚鮮和糖醋汁的平衡，你這加芒果醬和芥末，奪了主味，不倫不類。”

小王臉一下子紅了。老板趕緊打圓場：“老先生，我們這是創新嘗試...”

“創新不是亂創。”老先生擺擺手，不再多說。一行人轉到李大明的小攤前時，老先生突然停下腳步，眼睛一亮。“這刀工...這火候...”他盯著李大明手上的動作，“老師傅，給我來一份嘗嘗。”李大明手腳麻利地現做了一份。金黃色松鼠造型的魚擺在盤中，澆上亮紅色的糖醋汁，熱氣騰騰香飄四溢。

老先生嘗了一口，慢慢咀嚼，突然眼眶有點濕。

“沒錯...就是這個味！”他激動地說，“我母親年輕時在蘇州學過這道菜，就是這個味道！幾十年沒吃到這么地道的了！”

幾位評論家也嘗了，紛紛點頭。

“這才是真正的功夫菜！”

“傳統不是守舊，是傳承精髓啊！”

組委會負責人問老先生：“顧老，您看今天這美食節的金獎...”老先生指著李大明：“非這位老師傅莫屬！”所有人都驚呆了。誰能想到，最大的獎竟然被一個角落小攤奪走了？鴻賓樓老板和小王站在那邊，臉一陣紅一陣白。

領獎時，李大明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以前是鴻賓樓的主廚。”

老先生笑了：“那我更要批評鴻賓樓了，放著這么好的師傅不用，搞什么花架子創新！”事后才知道，這位顧老是國內美食界的泰斗，尤其精通傳統菜系。他說一句話，餐飲圈都要抖三抖。美食節結束后，好幾家大酒店來找李大明，開出高薪請他出山。就連鴻賓樓老板也拎著禮物上門道歉，求他回去。

李大明卻一一拒絕了。

“我想通了，”他對妻子說，“手藝再好，不為家人做，也是白搭。我打算和表哥合伙，把那小飯館盤下來，自己當老板！”張曉芬驚喜地問：“真的？你不嫌丟份了？”李大明摟住妻子：“什么丟份不丟份的！那老先生說得對，做菜如做人，不能忘本。我這些年光顧著當大廚耍威風，忘了最初學廚藝就是為了讓家人吃上好飯菜。”

如今，李大明的小飯店生意紅火。招牌菜還是那道松鼠桂魚，每天限量供應，來晚了就吃不上。小王后來辭了鴻賓樓的工作，專門來找李大明道歉，求他再收自己為徒。李大明沒答應也沒拒絕，只說：“學藝先學做人。什么時候你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創新，什么時候再來找我。”

周末，李大明關店一天，專門給家人做飯。看著妻子兒子吃得津津有味，他覺得比得了什么金獎都滿足。

“爸，你這松鼠桂魚真是天下第一好吃！”兒子小輝嘴里塞得滿滿的。李大明笑了，摸摸兒子的頭：“好吃就常回家，爸天天給你做。”

窗外陽光正好，屋里飯菜飄香。李大明心想，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一勺一品，皆是人生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