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臺老式洗衣機今早突然罷工了。內筒裝著半缸水,嗡嗡低鳴幾聲便沒了動靜,妻子蹲在旁邊按了幾次啟動鍵,最后無奈地看我:“老蘇,看來得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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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擦手走過去。這場景有點熟悉,不是修洗衣機熟悉,而是這種“應急響應”的模式熟悉。在部隊二十多年,習慣了各種突發狀況,小到電臺失靈,大到風雪封路時的物資前送,哪一樣不是要求你立刻判斷、快速處置?如今,對象換成了一臺沉默的家用電器。
我找來工具箱,扳手、螺絲刀、萬用表,一字排開。妻子在一旁有點擔心:“要不還是叫個師傅吧?你別給整壞了。”我笑笑:“讓我先看看。在高原上,裝備出問題,等不來師傅,就得靠自己摸。”這話不假。當年在防空營當排長,駐扎在偏遠點位,冬天零下二十多度,雷達車突然“趴窩”,難道能等幾百公里外的技術員?就得帶著兄弟們,一邊搓著凍僵的手,一邊對照著說明書和電路圖,硬著頭皮上。那時候,一個螺絲擰不動,哈口熱氣再擰;一根線頭接錯了,打著手電筒重來。故障排除的那一刻,聽著機器重新轟鳴的聲音,比打了勝仗還痛快。
我俯下身,開始拆卸洗衣機的后蓋。螺絲有點銹,用了點勁才擰開。這讓我想起有一年冬天,帶著營里官兵檢修野戰炊事車。那家伙個頭比洗衣機大多了,結構也更復雜。高原嚴寒,黃油都凍住了,齒輪咬得死緊。我們幾個干部帶頭,掄起膀子干,汗珠子從額頭冒出來,瞬間就在眉毛上結了霜。最后車修好了,熱乎乎的飯菜準時端上戰士們的餐桌,那一刻的滿足感,至今難忘。其實帶兵,尤其是基層帶兵,很多工作就是這樣具體、瑣碎,甚至油膩膩的,但維系的就是最基本的戰斗力與人心。
后蓋打開,露出密密麻麻的線路和零件。我拿著萬用表,按照網上查來的簡易方法,一點點測試電容、電機。妻子遞來老花鏡,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看這些小字已經有點費勁了。時光真快,離開雪山高原,在這座川南小城“躺平”已近七年。每月銀行卡里準時到賬的兩萬多元退役金,是國家和部隊對我二十年青春的認可與保障,讓我有了這份不為稻粱謀的從容。我可以有大量時間陪伴年邁的父母,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也有閑心鼓搗這些家里“壞了的小東西”。
“爸,是什么壞了?”上初中的兒子不知何時蹲在了旁邊,好奇地看著一堆零件。我一邊測量,一邊給他講解哪個是電容,哪個是電機,怎么判斷好壞。這小子,平時我讓他跑步鍛煉總叫苦,這會兒倒聽得入神。我想,這或許也是一種教育。不必總講大道理,就在這拆解、判斷、嘗試修復的過程中,讓他看到父親遇到問題不推諉、不急躁、動手嘗試的樣子,比單純說教更能培養他面對困難的冷靜和耐心。這算不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堅強意志”培養?
檢查發現,是啟動電容鼓包了。小區門口的五金店就有賣,十幾塊錢。買回來換上,擰緊最后一顆螺絲,插電,按下啟動鍵——洗衣機內筒輕快地轉了起來,水流聲嘩嘩作響。
“嘿!真修好了!”妻子眉開眼笑。兒子也沖我豎起大拇指:“老爸,厲害!”
我洗著手上的油污,心里有種簡單的快樂。這種快樂,不同于當年在訓練場上奪得紅旗的興奮,也不同于順利完成重大任務后的欣慰。它很微小,很具體,就是解決了一個家庭小難題后的踏實感。
很多人說我現在是“躺平”,我承認。但這種“躺平”,并非消極頹廢,而是換了一種節奏生活。從指揮千軍萬馬(雖然我們一個旅沒那么多)的政治工作,到面對一臺洗衣機、一個孩子的功課、父母的一日三餐,舞臺小了,責任的內涵卻更豐富了。它關乎家庭的順暢運轉,關乎親情的溫暖陪伴,關乎自身的沉淀與修養。
傍晚,接到一個老戰友的電話,他還在任上,電話里聲音洪亮,說著單位最近的忙亂。我聽著,仿佛聽到了曾經的自己。掛掉電話,我看著窗外漸次亮起的萬家燈火,心里很平靜。曾經的軍旅生涯,賦予了我應對復雜局面的能力和永不褪色的責任心;如今的“躺平”生活,則讓我有機會將這些品質,融化在平凡的日常里,細致地涂抹在家庭這個最小的單元上。
洗衣機修好了,日子繼續平穩向前。這種“躺平”,踏實,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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