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黃粱夢醒賣油郎

臘月二十三，北京城飄起了小雪，家家戶戶忙著祭灶王爺。城南菜市口胡同里，二十六歲的賣油郎李四背著油簍，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趕。

“這鬼天氣，油都沒賣出一半。”李四嘟囔著，摸了摸懷里那幾枚銅錢，心里盤算著又要挨媳婦數落了。

李四媳婦王氏是個能干人，就是嘴厲害了些。自打三年前成親，李家日子過得緊巴巴。王氏常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跟你李四，吃不飽穿不暖，還不如那廟里的姑子！”

回到家中，果然又是一頓數落。王氏見油沒賣完，臉拉得老長：“明兒個就是小年了，家里連割肉的錢都沒有。你看對門張屠戶家，早就燉上肉了，滿胡同都是香味兒！”

李四不敢還嘴，只默默將剩下的油倒回油缸。晚飯是稀粥就咸菜，夫妻倆相對無言。夜里躺在床上，李四翻來覆去睡不著，聽著窗外呼嘯的北風，心里越發凄涼。

“要是能發筆財就好了...”他迷迷糊糊想著，漸漸進入了夢鄉。

夢里，李四還在賣油，卻不知怎的走到了一條從未見過的街道。街兩旁店鋪林立，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一個白胡子老頭叫住他：“小伙子，我這有上好的芝麻，便宜賣給你，回去榨油準能發財。”

李四鬼使神差地用身上所有錢買下了那些芝麻。回家一試，榨出的油金黃透亮，香氣撲鼻。更奇的是，這油似乎取之不盡，賣了一桶又生一桶。

不出半年，李四成了京城有名的油商，開了鋪面，雇了伙計。王氏穿金戴銀，再也不是從前那副怨天尤人的模樣。他們搬進了大宅子，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就連從前瞧不起他的張屠戶，如今見面也點頭哈腰，滿臉堆笑。

一年后，李四甚至被召進宮，為御廚房供油。皇上嘗了他進的油，龍顏大悅，賞了他一個“天下第一油”的金匾。李四名利雙收，成了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

夢中的李四志得意滿，卻漸漸變了性子。他開始瞧不起窮苦人，對老主顧也愛答不理。王氏勸他幾句，他反呵斥道：“婦人懂得什么！”

這天，李四騎馬過市，遠遠看見從前一起賣油的趙老三蹲在街邊，面前擺著兩桶油，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若是從前，李四定會上前搭話，說不定還買他一些油。可現在他只覺得這人礙眼，生怕沾上窮氣。

“閃開閃開！”李四的隨從驅趕著街邊的小販。馬匹經過趙老三身邊時，不小心踢翻了他的油桶。黃澄澄的油流了一地，趙老三頓時癱坐在地，嚎啕大哭——那是他全部的家當啊！

李四卻不耐煩地扔下一串銅錢：“賠你就是，休要啼哭，壞了爺的興致！”說罷揚長而去。

當晚，李四在家中大宴賓客。酒過三巡，他得意地展示皇上御賜的金匾。賓客們紛紛奉承，說李四爺真是人中龍鳳，前途不可限量。李四飄飄然，多喝了幾杯。

忽然間，天空中一聲霹靂，整個宅子搖晃起來。那塊御賜金匾竟掉了下來，不偏不倚砸在李四頭上！

“啊呀！”李四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

窗外天剛蒙蒙亮，王氏還在身邊熟睡。李四摸摸自己的頭，又看看家徒四壁的屋子，這才明白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可是夢中的情景歷歷在目，尤其是趙老三油桶被打翻后那絕望的眼神，讓李四心里針扎似的難受。

“都是窮苦人，我怎會那般對待趙老三？”李四自言自語，臉上發燒。

這時王氏也醒了，見丈夫愣愣地坐在床上，沒好氣地說：“大早上發什么呆？還不趕緊起床賣油去！今天是小年，好歹多賣幾個錢，割斤肉回來祭灶。”

若是往常，李四準會嘟囔著起身。可今天他卻不同，猛地抓住媳婦的手：“媳婦，我告訴你，我做了個怪夢...”

李四把夢中經歷一五一十講給王氏聽。講到風光處，王氏眼睛發亮；講到冷漠對待趙老三時，她皺起眉頭；講到金匾砸頭時，她不禁“啊呀”一聲。

說完夢，李四嘆氣道：“媳婦，這夢真真的，我現在還記得那芝麻油的香味。夢里的我有了錢就變了心腸，連老朋友都不認了。你說，要是真發了財，我會變成那樣嗎？”

王氏沉默了半晌，忽然說：“你呀，就是窮命！做夢發財都還能被金匾砸著頭。”說罷起身穿衣，不再理會李四。

李四愣了一會兒，也爬起來。他背起油簍要出門時，王氏忽然叫住他，遞過來一個熱乎乎的窩頭：“路上吃。今天...早點回來，我跟對門張屠戶說好了，賒斤肉，等你賣了油再還他錢。”

李四驚訝地看著媳婦。王氏臉一紅，嗔道：“看什么看？快去吧！記得...記得見到趙老三，問他年關好不好，要是他油沒賣完，你就...就幫他推銷推銷。大過年的，都不容易。”

李四頓時明白了，原來媳婦聽見了他夢中的事。他點點頭，心里暖烘烘的。

那天賣油，李四特意繞到趙老三常去的街口。果然，趙老三蹲在墻角，凍得瑟瑟發抖，面前的油桶還剩大半。

“三哥，怎么還在這兒賣油？多冷啊！”李四上前打招呼。

趙老三抬頭見是李四，苦笑道：“四弟啊，沒辦法，年關難過，油沒賣完不敢回家啊。”

李四想起夢中情景，心里一酸。他拉起趙老三：“走，跟我去個地方，保準你的油一會兒就賣光！”

李四帶著趙老三來到一戶大宅院后門——這是他夢中去過的地方，現實中竟一模一樣。他敲敲門，果然有個廚娘模樣的人出來。

“兩位有什么事？”

李四賠笑道：“嬤嬤，快過年了，府上需不需要油？我這兄弟的油是上好的芝麻油，香味醇厚...”

廚娘打量他們一番，忽然說：“你們來得正好，正要買油呢。聽說有個叫李四的賣油郎，他的油特別好，你們認識嗎？”

李四和趙老三面面相覷。李四小心地問：“嬤嬤從哪里聽說李四的油好？”

廚娘笑道：“也奇了，我家老夫人昨晚做了個夢，夢見灶王爺告訴她，今天有個叫李四的賣油郎會來，他的油好，讓多買些呢！”

李四驚呆了，忽然想起今天是臘月二十四，灶王爺上天言事的日子。

最終，廚娘買下了趙老三所有的油，還預定了李四接下來一個月的油。臨走時，她還額外給了些賞錢，說是老夫人吩咐的。

趙老三喜出望外，非要分一半錢給李四。李四推辭不過，只好收下。兩人分別時，趙老三握著李四的手說：“四弟，今天多虧了你！明天來我家吃年飯，咱哥倆好好喝一盅！”

回家的路上，李四用賺來的錢不僅割了肉，還買了些糖果點心。他想起那個奇怪的夢，想起灶王爺托夢的事，心里五味雜陳。

快到家時，遠遠看見王氏站在門口張望。見他回來，王氏急忙迎上來，罕見地沒有先問賣了多少錢，而是說：“凍壞了吧？快進屋暖和暖和。”

李四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告訴媳婦，王氏聽得目瞪口呆。當聽到灶王爺托夢的事時，她連忙朝廚房的灶臺拜了拜：“多謝灶王爺保佑！”

當晚，李家難得地飄出肉香。祭過灶王爺后，夫妻倆圍坐吃飯。王氏忽然說：“當家的，我想了想，夢里你變了性子，或許不是因為有錢，而是因為忘了本。咱們窮苦人出身，將來要是真發達了，只要不忘初心，就不會變成夢里那樣。”

李四點點頭，給媳婦夾了塊肉：“說的是。窮有窮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重要的是做人要厚道。你看今天幫了三哥，不就大家都好了嗎？”

窗外，雪還在下，但小屋里暖意融融。李四想著明天的油還要賣，年貨還要備，雖然忙碌，卻充滿了盼頭。

睡前，李四又看了看灶王爺的畫像，默默念叨：“多謝您老指點，我李四一定踏實做人，不忘根本。”

這一夜，他睡得格外香甜，無夢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李四起床背油簍時，發現油簍比往常沉了許多。打開一看，里面不是油，而是滿滿一簍金燦燦的芝麻。

王氏聞聲來看，也驚呆了。夫妻倆面面相覷，忽然同時開口：“灶王爺顯靈了！”

后來，李四用這些芝麻榨出了最好的油，生意越做越紅火。但他始終沒忘記幫助窮朋友，經常接濟街坊四鄰。人們都說，菜市口胡同的李四爺，雖然發了財，但心腸還是那么熱乎。

每年臘月二十三祭灶時，李四總會多備一份供品，感謝灶王爺那個改變他一生的夢。

而京城里也流傳起一句話：“做人要學李四爺，有錢沒錢心不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