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生命進入倒計時，如何有尊嚴地走完最后一程？多做一件事——“生命教育”，竟能讓晚期癌癥老人的生活質量和心態發生巨大改變

一位母親的“戰爭”

68歲的王阿姨，是一位退休教師，桃李滿天下。不幸的是，一年前她被診斷為晚期肺癌。自從知道病情后，這位曾經開朗健談的阿姨，仿佛變了一個人。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愿意見親朋好友。家人小心翼翼地照顧，換來的卻是她無緣無故的發怒和哭泣?！澳銈兌紕e管我！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走就行了！”——這句話成了她的口頭禪。

“死亡”這個詞，成了家里最大的禁忌。誰都不敢提，誰也無從談起。子女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卻束手無策。他們能找到最好的醫生為母親治療身體的疼痛，卻找不到一劑良方來撫慰她內心的煎熬。

王阿姨的困境，是無數癌癥終末期患者家庭的縮影。當生命走向終點，我們面對的不僅僅是身體的衰敗，更是巨大的心理痛苦和精神折磨 1。傳統的醫療護理，更多時候聚焦于如何延長生命、減輕疼痛，卻往往忽略了如何讓患者在生命的最后一程，活得更有質量、更有尊嚴 2。我們害怕談論死亡，以為避而不談就是最好的保護。但一項來自河北的研究卻告訴我們，有時候，勇敢地直面和科學地談論死亡，反而能帶來意想不到的療愈力量。

一項特殊的“護理實驗”：不只治病，更要“暖心”

河北醫科大學第四醫院的研究人員進行了一項回顧性研究，他們關注的，正是像王阿姨這樣的老年晚期癌癥患者 。這項研究納入了212位60歲以上的老人，并將他們根據接受的護理方式分成了兩組 。

“常規護理組” (106人):接受標準的健康教育，比如了解病情、治療方案，以及常規的心理疏導。

“心靈關懷組” (106人):在常規護理的基礎上，增加了一項非常特別的內容——整合了個性化心理支持的“生命教育” 。

這個聽起來有些“務虛”的“生命教育”到底是什么呢？

其實，它是一套系統而溫暖的干預方案，持續四周 。它包括：

專家講座：由專家來主導，不僅講解腫瘤知識，更深入地探討患者和家屬可能出現的心理變化，以及姑息治療和死亡的真正含義 。

促膝長談：護士會根據每個老人不同的情況，進行一對一、高度個性化的溝通和解釋，并發放一些手冊、圖畫等資料，幫助他們理解和接納生命的最后階段 。

同伴分享會：在一個溫暖、安全的環境里，組織老人們坐在一起，分享彼此的經歷和感受 。大家都是“同路人”，更能感同身受，互相鼓勵。

簡單來說，“常規護理”關心的是“病”，而“心靈關懷”更關心的是生病的“人”。那么，這多出來的“心靈關懷”，到底有沒有用呢？

一個月后，兩組老人的狀態出現了天壤之別。

一個月后，奇妙的改變發生了

研究人員通過一系列國際通用的專業量表，對老人們的心理狀態和生活質量進行了評估。結果令人振奮，“心靈關懷組”的老人在四個方面有了顯著的改善。

改變一：心里的“刺”被撫平了，憤怒和悲傷少了

在生命的最后階段，患者心中往往充滿了悲傷、憤怒、不甘等復雜情緒。研究發現，經過一個月的干預，“心靈關懷組”的老人們，在“悲傷感”和“憤怒感”這兩個維度上，分數顯著低于“常規護理組” 。

同時，他們的總體心理痛苦程度也大幅下降。用一個叫“痛苦溫度計”（0-10分，分數越高越痛苦）的量表來測量，干預后，“心靈關懷組”的平均分從5.89分降到了4.12分，而“常規護理組”幾乎沒有變化 。

這意味著，通過科學的引導和溝通，他們內心的許多糾結和怨氣得到了疏解，情緒變得更加平和穩定 。

改變二：對死亡的“怕”變少了，接納與平靜多了

這是這項研究最核心的發現。干預之后，“心靈關懷組”對死亡的態度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不再恐懼和回避：他們“死亡恐懼”和“死亡回避”的分數顯著降低了。死亡不再是那個張牙舞爪、不敢直視的怪物。

學會了自然接納：他們“自然接納”（將死亡視為生命自然過程）和“趨近接納”（將死亡視為通往更好存在的過渡）的分數顯著提高了 。

這種轉變，源于“生命教育”幫助他們重新構建了對生命和死亡的認知 。當死亡被揭開神秘甚至恐怖的面紗，被理解為生命周期的一部分時，內心的恐懼自然就會被理性和平靜所取代。

改變三：“生活”的質量變高了，而不只是“活著”

很多人以為，終末期患者的生活只剩下“活著”。但研究告訴我們，不是的。

“心靈關懷組”的老人們，在生活質量的多個方面都得到了提升，包括

身體機能、角色功能（例如作為家長、伴侶的價值感）、社交功能，尤其是情感功能，改善最為明顯。

這說明，當心理的重負被卸下，人會更有能量去處理日常生活，去維系與他人的情感連接，從而真切地“生活”，而不是僅僅“生存” 。

改變四：孤獨感被驅散了，感受到了更多的支持

通過小組分享和個性化溝通，“心靈關懷組”的老人們感受到了更多的社會支持 。他們發現，原來有這么多人和自己面臨著同樣的困境，有專業的醫護人員真心實意地關心自己的內心感受 。這種被理解、被支持的感覺，是抵抗孤獨和絕望的強大力量 。

為什么“談論死亡”，反而能更好地“走向生命”？

看到這里，你可能會好奇，為什么僅僅是多了一些關于死亡的教育和溝通，就能產生如此巨大的積極影響？

這是因為，“生命教育”抓住了終末期患者最核心的痛點——存在的痛苦和對未知的恐懼。

賦予掌控感：了解病情發展和姑息治療的理念，讓患者明白自己依然可以對生命做出選擇，這能極大地對抗瀕死時的無力感和失控感 。

重塑意義感：引導患者回顧一生，肯定生命的價值，幫助他們完成心愿、與家人和解，這能讓生命的最后時光充滿意義，而非只有痛苦的耗竭。

提供社群感：同伴的支持讓他們不再感到孤單，原來這條路上，有這么多人在結伴前行，這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慰藉 。

如果我們把故事里的王阿姨放到“心靈關懷組”，或許一個月后，她的子女們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幅景象：母親不再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她開始平靜地和子女們談論過去的美好回憶，甚至主動提出了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她的臉上雖然仍有病痛的痕跡，但眼神里卻多了一份從容和釋然。

這，就是“生命教育”的意義所在。它并非放棄治療，更不是加速死亡，而是在承認生命有限性的前提下，幫助患者以最舒緩、最有尊嚴的方式，走完這最后一里路。

河北醫科大學第四醫院的這項研究，為我們揭示了臨終關懷一個至關重要的方向：對人的關懷，永遠要高于對病的干預。

這項研究也給我們所有人帶來了深刻的啟示：

對于患者和家屬：請不要把心理和精神需求看作是“矯情”或“軟弱”。主動向醫護人員尋求這方面的支持，它和藥物、手術同等重要。

對于醫療體系：將“生命教育”和心理支持系統性地融入姑息治療和癌癥護理中，是未來發展的必然方向，也是醫學人文精神的真正體現 。

對于我們每一個人：學會科學、坦然地談論死亡，是我們一生的必修課。這不僅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有尊嚴地離開，更是為了此時此刻能更深刻、更熱忱地活著。

生命的長度我們無法無限延伸，但它的寬度和溫度，卻始終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愿每一個生命，都能在終點，與世界溫柔和解。

參考資料：Wen L, Li J, Zhang S. Integrating Personalized Psychological Support With Death Education in Nursing Interventions for Elderly Terminal Cancer Patients: A Retrospective Study on Life and Death Perception. Br J Hosp Med (Lond). 2025 Aug 25;86(8):1-18. doi: 10.12968/hmed.2025.0277. PMID: 40847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