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蘋果公司在Apple TV+平臺上線Apple沉浸視頻(Apple Immersive Video)之初,以“180°視野、8K超高清、3D立體影像”的技術亮點作為賣點,試圖展現一種全新的觀看體驗。但在實際呈現中,我們發現不少沉浸視頻內容并沒有充分發揮媒介的獨特優勢,而是將傳統影視內容“套殼”到新技術中。觀眾雖然能感受到臨場感的提升,卻并未真正體驗到一種獨立于傳統影視的敘事邏輯。
媒介特性決定敘事方法。如何在新的媒介特性下重建敘事方法,成為沉浸影像發展的核心命題。只有深入理解沉浸視頻的空間屬性和交互邏輯,創作者才能真正講好“空間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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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特性與空間敘事:沉浸視頻的故事結構重構
在傳統影視中,觀眾的觀看體驗被嚴格限制在二維銀幕上。導演通過鏡頭焦點、畫面構圖、剪輯節奏,牢牢掌控觀眾的注意力和情緒流向。而在沉浸視頻中,媒介形態發生了根本性轉變——從“平面銀幕”走向“空間計算”。觀眾被置于一個半球的環境之中,視線不再被單一畫框約束,而是自由流動在整個空間。
沉浸視頻與傳統視頻相比,其獨特性不僅來自8K、3D、180°等技術參數,更在于它如何在“空間計算”的語境下重塑敘事邏輯。理解這些媒介特性,是探索沉浸式“講故事”方法的前提。
首先,180°的寬廣視野極大改變了鏡頭與構圖的邏輯。傳統電影通過畫幅邊界與鏡頭調度來“控制”觀眾的注意力,而在沉浸視頻中,觀眾可以隨意轉頭,自主選擇觀看角度。導演的單向控制被削弱,部分“導演權”讓渡給了觀眾。由此,敘事更適合依賴“場景驅動”,通過環境細節、人物位置與空間布局來推動故事,而非依賴快速切換或強制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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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8K+3D立體影像帶來極強的真實感,觀眾幾乎能“感受到”比例與距離的存在。然而這種高度真實也伴隨著風險:近景特寫常常造成所謂的“巨物感”,讓觀眾產生壓迫甚至不適。更合適的方式是使用中景或大全景,將人物與環境融為一體,并通過細節密度和場景變化來維持情緒張力,使敘事更多依靠“事件驅動”的節奏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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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空間音頻成為情緒與視線的隱形推手。聲音的方向性和多聲源布局不僅增強了沉浸感,還在無剪輯的情況下自然引導觀眾的注意力。例如,來自身后的聲響會促使觀眾回頭,而這一動作往往正對應新的劇情節點。由此,聲音在空間敘事中不僅營造氛圍,更承擔了“敘事提示器”的角色,讓觀眾在探索中進入情節關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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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視頻帶來的變革不僅是畫幅擴大或清晰度提升,更是敘事邏輯的再造。傳統的“鏡頭語言”在沉浸語境下被打散,導演與觀眾之間的權力關系也被重新分配。觀眾不再只是外部的旁觀者,而是頭戴設備中的“局中人”。這種設定強化了代入感,也讓觀眾的視線移動甚至輕微選擇,都可能成為推動劇情的一部分。哪怕是一次轉頭或停留,也能成為敘事觸發點。這種“互動驅動”的敘事方式,正在成為沉浸視頻區別于傳統電影的重要標志。
沉浸視頻虛構與非虛構作品的敘事探索
從現有的沉浸視頻實踐來看,無論是虛構類的故事片,還是非虛構類的紀錄片,創作者都在嘗試如何讓空間特性與敘事邏輯真正融合。
以虛構類故事片為例,《深潛危機》(Submerged)提供了一次頗具代表性的探索。影片選擇了一個密閉空間作為敘事場景,這種設定與頭戴設備的封閉感形成了呼應,使觀眾更容易代入角色的心理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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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在鏡頭使用上也較為克制,避免了快速運動和頻繁切換,而是通過穩定的空間調度與懸疑節奏的控制,制造持續的緊張感。這種做法展現了沉浸視頻在“氛圍敘事”上的潛力。然而,它在若干關鍵時刻仍使用了特寫鏡頭,結果導致觀眾出現明顯的“巨物感”,產生壓迫甚至不適。這表明虛構類沉浸視頻在景別選擇上仍需進一步摸索,未來更適合依靠中景、環境細節和多人物調度來維持張力,而不是繼續借用傳統電影的特寫強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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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虛構類作品則展現出另一種優勢。以自然探索題材紀錄片《野生動物》為例,觀眾被直接置于環境之中,成為第一現場的觀察者。相比于傳統紀錄片通過旁白或鏡頭切換來提示重點,沉浸紀錄片更強調“意外發現”的快感:抬頭可以看到飛鳥掠過,低頭則能注意到草叢里的昆蟲;一聲來自遠方的低沉咆哮,會自然引導觀眾轉身,注意到潛伏的猛獸。空間中的細節和聲音的提示,取代了傳統的剪輯提示,讓觀眾在自主探索中完成對故事的理解與情感的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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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兩個案例可以看到,虛構類沉浸視頻作品更多依賴“空間氛圍與心理共振”,但要警惕傳統鏡頭語言的慣性;而紀錄片類沉浸視頻作品則充分利用了“現場感與自由探索”,但如何在真實與敘事之間找到平衡,仍是未來的挑戰。
沉浸視頻的未來:讓媒介特性服務故事
整體來看,大部分沉浸視頻在創作的時候還沒有跳脫出傳統影視的思維,沉浸視頻真正的挑戰在于如何讓媒介特性服務于故事。
首先,180°的寬視野決定了沉浸視頻更適合大景別、固定機位和長鏡頭的運用。因此,沉浸內容的節奏往往慢于傳統影視。但“慢”并不意味著失去戲劇張力,相反,導演需要在穩定的鏡頭中設計張力,讓情緒能在空間中緩慢累積并自然爆發。
其次,如何在大景別中引導觀眾視線,是沉浸敘事的一大關鍵。因為焦點不再由鏡頭強行規定,導演必須借助聲音、光線和環境變化來進行“隱性操控”。空間中一個突如其來的聲源,一次環境的明暗變化,一次與角色的“擦肩”,都可能成為敘事的高光時刻。換句話說,在沉浸媒介里,導演不再只是剪輯鏡頭,而是需要設計一條“情緒動線”,讓觀眾在空間的移動與視線的轉折中,完成情緒的遞進與轉折。這種方式看似“放手”,實則考驗導演的敘事設計能力。
再者,沉浸視頻的場景適合埋藏多層信息密度,讓觀眾在第一次觀看時只能捕捉部分細節,而在二刷、三刷時才逐漸拼湊出完整的故事脈絡。與其說沉浸視頻是一場單次的觀影,不如說它是一種反復探索的體驗,每一次進入同一個空間,都可能發現新的線索和意義。
沉浸視頻的出現并不是對傳統影視的全盤否定,它的敘事探索離不開傳統影視語言的滋養。無論是控制鏡頭運動節奏、謹慎使用特寫,還是借助聲音和光影來引導注意力,這些方法都源自百年來的經驗。只是當媒介從“平面銀幕”轉向“空間計算”,這些舊規則必須經過適配與改造,才能在新的語境中繼續發揮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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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沉浸視頻仍處在“穩扎穩打”的階段。技術的進步可以一夜之間跨越,但媒介語言的成熟卻需要漫長的探索與積累,創作者需要先積累足夠的內容類型和制作經驗。
從繼承到重構,這是沉浸視頻必須經歷的過程。也許正是這種不確定性和可能性,才讓沉浸視頻的未來更值得期待——它有機會成為影視敘事的新主流,而不只是硬件發布會上短暫的驚艷一瞥。只有當作品從“可看”走向“好看”,沉浸視頻才可能迎來真正的敘事創新。那時,它將不再只是視覺和聽覺上的沉浸,而是發展出一套獨立于傳統電影的空間敘事語法,讓觀眾在三維空間中親歷情緒起伏與故事推進。
— THE END —
作者 | 李東錦
主編 | 彭侃
執行主編 | 劉翠翠
排版 | 于佳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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