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西寧的暮色漫過鐘鼓樓的飛檐,我踩著青石板路拐進莫家街時,鼻腔先于眼睛捕捉到了熟悉的氣息 —— 是釀皮的蒜香、甜醅的酒香、手抓羊肉的油香,混著炭火的暖意,像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拽住了我的衣角。街口的紅燈籠剛亮起,昏黃的光透過薄紗,在石板路上灑下細碎的光斑,遠處攤主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釀皮兒 —— 剛拌好的釀皮兒喲!”“甜醅子,新蒸的甜醅子!” 這聲音,像老西寧的童謠,一下就把我拉進了時光的褶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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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導說,這條不足六百米的老街,藏著西寧六百年的煙火氣。明代時,這里是莫姓官員的府邸所在,后來府邸荒廢,漸漸成了集市;明清至民國,絲綢之路南線的商隊從這里經過,駝鈴聲與吆喝聲交織,成了西寧最熱鬧的商埠;如今,它是西寧人舌尖上的鄉(xiāng)愁,是游客眼里最鮮活的青海味道。我蹲下身,指尖撫過青石板上的紋路,那些深淺不一的刻痕里,仿佛還留著明清商隊的馬蹄印,留著老西寧人的腳步,留著一代又一代攤主的體溫。
釀皮坊的皺紋:馬阿娘的三斤醋
莫家街中段的 “馬記釀皮”,是我每次來西寧必去的地方。鋪子不大,只有兩張小桌,墻上掛著一張泛黃的照片 —— 一位穿著藍布衫的老太太,正往釀皮里澆醋,笑容里滿是慈祥。“那是我婆婆,” 攤主馬阿娘擦了擦手上的面,笑著說,“這釀皮坊,是她 1956 年開的,到現在,快七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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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阿娘今年 62歲,頭發(fā)已經花白,可手上的動作依舊麻利。她正坐在小板凳上,把剛蒸好的釀皮切成細條,刀工精準,每一根都粗細均勻。“釀皮要好吃,關鍵在‘三醒三蒸’,” 馬阿娘說,“面要醒夠兩個時辰,蒸的時候火要勻,蒸好后得晾透了,再醒,再蒸,這樣才筋道。” 她的手上沾著面絮,指關節(jié)因為常年揉面而顯得粗大,虎口處有一道深深的繭子 —— 那是七十年釀皮手藝留下的印記。
我記得第一次來這里,是十年前。那時馬阿娘的婆婆還在,九十歲的老人,依舊每天坐在鋪子門口,看著兒媳做釀皮。“那時候婆婆眼睛不好,可耳朵靈得很,” 馬阿娘的聲音軟了下來,“只要我刀工慢一點,她就會說‘丫頭,手再快些,客人等著呢’。”2018 年,老太太走了,走之前的頭一天,還讓馬阿娘扶她到鋪子前,摸了摸蒸釀皮的蒸籠,“她跟我說,‘這釀皮坊不能倒,莫家街的人,還等著吃咱的釀皮呢’。”
馬阿娘的釀皮,醋是靈魂。她用的醋,是自己釀的,用青海的青稞和麩皮,在陶缸里發(fā)酵半年才成。“婆婆傳下來的方子,” 馬阿娘從柜子里抱出一個陶缸,掀開蓋子,一股酸香撲面而來,“每次釀醋,我都要放三斤冰糖,這樣醋才酸中帶甜,不刺激。” 她給我盛了一碗釀皮,澆上醋、蒜泥、辣椒油,再撒上香菜和面筋。筷子夾起釀皮,筋道彈牙,醋香裹著蒜香,在嘴里化開,酸得清爽,辣得夠勁,像老西寧的日子,有滋有味。
有一次,我問馬阿娘,這么辛苦,為什么不把鋪子交給年輕人。她嘆了口氣,說:“兒子在成都工作,說釀皮坊太累,不回來。我也不怪他,現在的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可我還能動,就接著做,等我做不動了,再說吧。” 她低頭擦了擦蒸籠,蒸籠上的銅環(huán)已經磨得發(fā)亮,“婆婆說,莫家街的鋪子,不是做生意,是守著街坊的念想。你看,每天來的,有八十歲的老人,也有幾歲的娃娃,他們吃的不是釀皮,是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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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莫家街的人多了起來。馬阿娘的鋪子前排起了隊,有下班的工人,有放學的學生,還有像我一樣的游客。一位白發(fā)老人接過釀皮,笑著說:“馬丫頭,還是你做的釀皮,跟你婆婆當年一個味兒。” 馬阿娘也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盛開的菊花。我看著她忙碌的身影,看著排隊的人們,忽然想起老太太的話 —— 守著鋪子,就是守著念想。原來,莫家街的釀皮,不是簡單的吃食,是裝著歲月的容器,是連著兩代人的牽掛。
甜醅罐的溫度:李叔的月光
莫家街北口的甜醅攤,是李叔的地盤。他的攤子很簡單,一個木架,上面擺著幾個陶罐,罐口蓋著干凈的白布,旁邊掛著一塊木牌,寫著 “李記甜醅,三代傳承”。李叔今年 58 歲,說話帶著青海話特有的調子,慢悠悠的,像甜醅的酒香,讓人心里發(fā)暖。
甜醅是青海的特色小吃,用青稞或燕麥蒸熟后,加酒曲發(fā)酵而成,吃起來酸甜可口,還帶著酒香。李叔的甜醅,只用湟中縣的青稞,“那里的青稞日照足,顆粒飽滿,發(fā)酵出來的甜醅才香。” 每天凌晨三點,李叔就要起床蒸青稞,“蒸的時候要掌握火候,太生了發(fā)酵不好,太熟了會發(fā)黏,” 他一邊說,一邊掀開一個陶罐的白布,一股濃郁的酒香飄了出來,“你看,這甜醅的顆粒要分明,咬開里面有酒汁,才是最好的。”
李叔的手藝,是爺爺傳給他的。“我爺爺是民國時期在莫家街擺攤的,” 李叔說,“那時候莫家街熱鬧得很,過往的商隊都來買甜醅,說能解乏。我小時候,就跟著爺爺擺攤,他教我選青稞、做酒曲,還說‘甜醅要用心做,不然就沒那股子暖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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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的兒子,去年從外地回來了。“他在深圳打工,去年回來過年,看到我一個人擺攤,就說‘爸,我不出去了,跟你學做甜醅’。” 說起兒子,李叔的眼睛亮了起來,“現在他每天跟我一起起早,雖然累,可他沒喊過苦。” 有一次,我看到李叔的兒子在蒸青稞,李叔在旁邊看著,時不時指點一下,“火再小一點,青稞要慢慢蒸才香。” 兒子點點頭,動作雖然生澀,卻很認真。
李叔的攤前,常有老人來買甜醅。一位姓王的老爺子,每天都來買一碗,“我跟李叔的爺爺就認識,那時候他爺爺的甜醅才五分錢一碗,” 老爺子笑著說,“現在老了,牙不好,可還是想吃這口,吃了一輩子,習慣了。” 李叔給老爺子盛了一碗,多加了點糖,“王大爺,您慢吃,不夠再給您添。”
有一天晚上,我路過莫家街,看到李叔的攤子還沒收。月光灑在陶罐上,像鍍了一層銀。李叔坐在小馬扎上,兒子在旁邊收拾東西。“以前我爺爺說,甜醅是有溫度的,” 李叔說,“現在我懂了,這溫度不是熱乎的溫度,是人心的溫度。你用心做,客人就能吃出來。” 風從街口吹過來,帶著甜醅的酒香,我忽然覺得,這莫家街的夜晚,因為有這樣的攤子,有這樣的人,變得格外溫暖。
手抓肉的念想:老張的刀
莫家街的 “老張手抓羊肉”,是西寧有名的老店。鋪子的門臉不大,可里面總是坐滿了人,墻上掛著 “中華名小吃” 的牌匾,還有一張老張年輕時的照片 —— 他穿著白色的廚師服,手里拿著一把刀,笑容爽朗。
老張今年 65 歲,做手抓羊肉已經四十多年了。“我 18 歲就跟著我爸學做手抓羊肉,” 老張說,“那時候莫家街的手抓羊肉攤不多,我爸的攤子是最火的。他常說‘做手抓羊肉,要對得起客人的肚子,更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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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的手抓羊肉,選的是青海的藏系羊,“這種羊吃草原的草長大,肉質細嫩,沒有膻味。” 每天早上,老張都會親自去市場選羊,“要看羊的牙齒,年輕的羊牙齒白,肉質好;還要看羊的毛色,光亮的羊才健康。” 選好的羊,要先焯水,去掉血沫,然后用清水煮,只放姜、蔥、花椒,“煮的時候要大火燒開,再小火慢燉,這樣羊肉才軟爛,還能保留原汁原味。”
老張的刀工很厲害,一塊羊肉在他手里,三兩下就能切成大小均勻的塊,“手抓羊肉要大塊吃才香,” 他一邊說,一邊給我遞過來一塊羊肉,“你嘗嘗,不用蘸調料,吃的就是羊肉本身的香味。” 我咬了一口,羊肉軟爛多汁,滿口都是肉香,沒有一點膻味,好吃得讓人想流淚。
老張的妻子,十年前去世了。“她以前跟我一起在鋪子里忙活,她負責端菜、收錢,我負責做羊肉,” 老張的聲音有些沙啞,“她最喜歡吃我做的手抓羊肉,每次我做好,她都要先嘗一塊,說‘老張,今天的羊肉做得好,客人肯定喜歡’。” 現在,老張的女兒接過了母親的活兒,“她從外地回來幫我,雖然累,可她跟她媽一樣,很勤快。”
有一次,我看到老張在鋪子后面的小院子里,給妻子的照片上香。照片里的女人笑容溫柔,旁邊放著一塊手抓羊肉。“我每天都會給她留一塊,” 老張說,“她跟了我一輩子,沒享過多少福,現在我把鋪子經營好,就是對她最好的交代。”
老張的鋪子里,常有回頭客。一位從上海來的游客,每年都來西寧,每次都要到老張的鋪子里吃手抓羊肉,“我第一次來西寧,就吃了老張的手抓羊肉,覺得特別香,后來每年來,都要來嘗嘗,就像回家一樣。” 老張聽了,笑著給游客盛了一塊羊肉,“你放心,只要我還能動,這手抓羊肉的味道就不會變。”
夜市的星光:特產里的青海
莫家街的夜市,是西寧最熱鬧的地方。傍晚時分,攤主們陸續(xù)支起攤子,燈籠一盞盞亮起,紅色的光映在石板路上,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夜市里賣的東西很多,有青海的特產,比如黑枸杞、牦牛肉干、冬蟲夏草,還有各種手工藝品,比如唐卡、藏銀首飾。
我在夜市里逛,遇到了賣黑枸杞的馬大姐。她的攤子上,擺著幾個玻璃罐,里面裝著黑枸杞,“這是柴達木的黑枸杞,花青素含量高,泡水喝對身體好。” 馬大姐說,她是格爾木人,每年黑枸杞成熟的時候,都會去柴達木采摘,“那里的黑枸杞長在戈壁灘上,沒有污染,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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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大姐的丈夫,是一位貨車司機,去年在運輸黑枸杞的路上出了車禍,去世了。“他以前常說,要把柴達木的黑枸杞賣到全國各地,讓更多人知道青海的好東西,” 馬大姐的眼睛紅了,“現在他不在了,我就接著賣,完成他的心愿。” 她給我泡了一杯黑枸杞水,水很快變成了紫色,“你看,這花青素多豐富,喝了對眼睛好。” 我喝了一口,有點淡淡的甜味,像青海的陽光,溫暖而純粹。
在夜市的另一頭,我遇到了賣牦牛肉干的扎西。他是玉樹藏族人,穿著藏藍色的氆氌長袍,臉上帶著高原人特有的淳樸笑容。“這牦牛肉干是我媽媽做的,” 扎西說,“用玉樹的牦牛肉,切成條,用鹽、花椒、辣椒腌制,再曬干,吃起來有嚼勁。” 他給我嘗了一塊,牦牛肉干的香味很濃,越嚼越香,“我媽媽說,牦牛肉是草原的禮物,要用心做,才能讓更多人喜歡。”
扎西來西寧賣牦牛肉干,是為了給妹妹治病。“我妹妹得了白血病,需要很多錢,” 扎西的聲音有些低沉,“我媽媽在家做牦牛肉干,我來莫家街賣,希望能多賺點錢,給妹妹治病。” 夜市里的人很多,扎西的攤子前卻有些冷清,可他還是很認真地給每一位路過的人介紹牦牛肉干,“我相信,只要我努力,妹妹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買了很多牦牛肉干,還有一些黑枸杞。馬大姐給我裝黑枸杞的時候,多放了一把,“妹子,謝謝你照顧我的生意,這把黑枸杞送給你,希望你身體健康。” 扎西也給我多裝了一些牦牛肉干,“姐姐,你是好人,祝你一路平安。” 拿著這些特產,我忽然覺得,它們不是普通的商品,是青海人的心意,是他們對生活的熱愛和對未來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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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的燈光越來越亮,攤主們的吆喝聲、游客的笑聲、孩子們的嬉鬧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首熱鬧的歌。我看著這一切,忽然明白:莫家街的夜市,不是簡單的集市,是西寧的煙火氣,是青海人的生活態(tài)度 —— 即使生活有苦,也要笑著面對,用最真誠的心意,對待每一個人。
石板路的牽掛:離別與約定
離開莫家街的那天,天還沒亮。我站在街口,望著空蕩蕩的石板路,心里滿是不舍。馬阿娘的釀皮坊、李叔的甜醅攤、老張的手抓羊肉店、馬大姐的黑枸杞攤、扎西的牦牛肉干攤,像一幅幅畫,在我的腦海里浮現。風里依舊裹著莫家街的氣息,是釀皮的蒜香、甜醅的酒香、手抓羊肉的油香,還有黑枸杞的清香,那是我永遠忘不了的味道。
我最后去了馬阿娘的釀皮坊,她已經開始蒸釀皮了。“妹子,要走了?” 馬阿娘笑著說,“給你裝了點釀皮,路上吃。” 她給我遞過來一個保溫盒,里面裝著剛拌好的釀皮,“這醋是我新釀的,你嘗嘗。” 我接過保溫盒,心里暖暖的,“阿娘,我還會來的。”
李叔的甜醅攤也開了,他正在給兒子教怎么選青稞。“妹子,下次來,讓我兒子給你做甜醅,” 李叔笑著說,“他現在做得越來越好了。” 我點點頭,“李叔,您多保重。”
老張的手抓羊肉店還沒開門,可我知道,再過一會兒,這里就會坐滿客人,老張會用他的刀,切出一塊塊香噴噴的手抓羊肉,滿足每一位客人的味蕾。
馬大姐和扎西的攤子還沒支起來,可我相信,等天亮了,他們會像往常一樣,帶著青海人的淳樸和熱情,迎接每一位客人,把青海的好東西,介紹給更多的人。
車子駛離莫家街,遠處的紅燈籠漸漸模糊,可我的心里,卻永遠留下了一條老街 —— 那老街上,有青石板的記憶,有釀皮的筋道,有甜醅的暖意,有手抓羊肉的香味,還有青海人的真誠與善良。它不是一條普通的美食街,是西寧的記憶,是人間的溫情,是我心中永遠的牽掛。
我知道,我還會回到莫家街。我會再去吃馬阿娘的釀皮,聽她講婆婆的故事;會再去吃李叔的甜醅,看他和兒子一起擺攤;會再去吃老張的手抓羊肉,感受他對妻子的思念;會再去馬大姐的攤前買黑枸杞,聽她講柴達木的故事;會再去扎西的攤前買牦牛肉干,問他妹妹的病情。我會告訴他們,我還記得莫家街的味道,還記得他們的故事,還記得那些溫暖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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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莫家街不是一處風景,是一段記憶,一種情感,一份約定。它藏在我的心里,像一盞永不熄滅的燈籠,在歲月的長河里,散發(fā)著溫柔而堅定的光芒。每當我想起它,想起那些煙火氣、那些人情味,我的心里就會充滿溫暖與力量 —— 原來,這世間最動人的風景,從來不是遙不可及的仙境,而是就在我們身邊的、裝著故事與溫情的老街;原來,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從來不是金銀珠寶,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真誠,是對生活的熱愛,是對傳統(tǒng)的堅守。
莫家街,我心中的西寧心跳,我永遠的牽掛。它的煙火氣,會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像老西寧的童謠,提醒我:要珍惜每一份溫暖,要記住每一份感動,要把這份人間的溫情,永遠傳遞下去。
#換個角度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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